36、守夜
守夜的人各自進行自己的娛樂活動,從堂屋里時不時傳來幾聲哭靈聲,若不是這幾聲哭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在辦喜事。
靈堂前敲敲打打,彈彈唱唱。開路歌唱完了就唱孝親歌,歌詞都是古代二十四孝里的故事,被本地歌郎編成順口溜,配上秦巴山區(qū)的民歌強調(diào)來傳唱。
這種孝歌有秦腔的粗獷豪邁,有川戲的悠揚婉轉(zhuǎn),有楚劇的哦呵腔調(diào)。
唱孝歌的人口音中夾雜著關中方言和西南方言,既有吼吼哈哈,也有哦呵哎嗷,自成一派風格。
外地人說:“天漢人,好快活,爹娘死了還唱歌!”便是說的在靈堂唱孝歌。
雖然我對這種傳統(tǒng)文化很感興趣,但是架不住白天的勞累,坐在院壩的棚子里就打瞌睡,二舅叫我先去睡下,等到下半夜來看節(jié)目。
“我的老父親,是我最愛的人……”
唱孝歌的歌郎停止了唱孝歌,音響里傳出來唱歌聲。
這不是《我的老父親》這首歌嗎?不過聽起來這聲音怎么這么耳熟呢?
我循聲望去一位年輕小伙在臺上唱歌,我仔細一看這不就是虎子嗎?這小子怎么會跑到這里來唱孝歌?
一曲唱畢,臺下有人喝彩,有人喝倒彩。
“小伙唱的好,再來一首?!?p> 臺下有人起哄到。
“虎子,快下來?!蔽腋呗曊泻艋⒆訌呐_上下來。
“什么玩意兒?你咋跑這兒來唱孝歌呢?”我問虎子。
虎子腆著臉說:“洪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就這個愛好。”
“你愛唱歌不去KTV唱,到這白事攤子上給人唱孝歌,這也太那個了吧?”我問他。
“去KTV里唱歌還得給人掏錢,在這里唱歌人家給我錢,唱一晚上200塊,在吹嗩吶加100,一晚就有300元的進賬,比工地上開車還多?”虎子笑著回答。
“可你這年紀輕輕的,干著唱孝歌的行當,傳出去名聲不好聽呀,這以后咋找媳婦呀!”
“管他的,沒錢一樣找不到媳婦,掙到錢了自然有媳婦了,我還準備去學開路歌呢,唱那個一晚上500呢!能掙錢?!被⒆诱f。
我倒了一杯水讓虎子潤潤喉嚨,他還準備再上臺唱幾首歌呢。
一晚上吹吹打打快11點多了,這時樂隊的老板宣布晚上的節(jié)目開始。
一位披麻戴孝的女演員提著籃子在靈前哭靈,邊哭邊唱。
“爹呀!嗚……嗚……
您辛苦了一輩子,
今晚陪您最后一個晚上,
以后就看不到我的爹啦……啊…
正月里來正月正,
聽說我爹病情重,緊趕慢趕來到了家,我的親爹啊,靈堂擺在正當中;
二月里到初二,你的孩兒靈前跪,哭聲天嘆聲地,不知親爹在哪里;
三月里到初三,靈前哭聲哽咽,哭一聲親爹啊,我的親爹啊,不知親爹在哪邊;
四月里到初八,你的孩兒淚巴巴,爹的恩情比天大,我的親爹啊,孩兒還沒來得及報答;
五月里到初五,你的孩兒命真苦,人家有苦跟爹訴,你這一走我跟誰訴;
六月里到初六,你的孩兒心難受,哭聲親爹叫聲爸我的親爹啊,你的孩兒淚交流;
七月里到初七,你的孩兒淚悲啼,回憶起我的爹,老了你咋命歸西;
爹啊爹,兒的爹為了兒女你超碎了心,老了你咋命歸西;
八月里到初八,你的孩兒淚如雨下,想起來我那親親爹,心里好像鋼刀扎;
爹啊爹,我的親親爹,想起來我的爹來,心里好像鋼刀扎;
九月里九重陽,想起親爹哭上一場,白天里想爹見不上面,夜里想起哭上一場,爹啊爹,兒的親爹啊;
十月里十了一,燒紙我跪在墳地,哭天號地把親爹叫,不知你老在哪里,
爹啊爹,我的親爹啊,哭天號地把親爹叫,不知你老在哪里;
十一月冷風刮,大雪紛紛下,鋪天蓋地下大雪,不知爹你在哪;
爹啊爹,我的親爹啊,鋪天蓋地下大雪,不知爹你在哪;
十二月整一年,家家戶戶都團圓,人家過年都歡歡喜喜,你的孩兒淚漣漣;
爹啊爹,我的親爹啊,人家過年都歡歡喜喜,你的孩兒淚漣漣;
初一初二到初三,家家戶戶都拜年,人家拜年給親爹拜,你的孩兒給誰拜年,
爹啊爹,我的親爹,人家拜年給親爹拜,你的孩兒給誰拜年哇…啊……”
這首哭靈歌唱的聽的人肝腸寸斷,搭配著哀慟的音樂,在場的人無不動容,多數(shù)人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紅了眼。
那位唱哭靈歌的婦女哭的人撕心裂肺,她附身趴在地上嗚嗚咽咽,聽得人感同身受,好似在哭她親爹一樣。
哭靈歌唱罷,圍觀的群眾爆發(fā)出熱烈的掌聲,主人家上前總管上前攙扶起這位婦女,后面的人遞上三尺三的紅布給她搭肩上,又封給一個紅包塞到婦女手里。
虎子撇撇嘴對我說:“洪哥看到?jīng)],這就叫角兒,人家一晚上出場費500起步,剛才這主人家封紅包不低于200,這叫給唱哭靈人的歌手沖喜,下臺后樂隊老板也該得給紅包,給歌手獎勵,要不沒人愿意來哭靈,自己爹媽死了都沒哭的這么傷心,都是沖錢去的,哭的好自然有獎勵,我也準備去學哭靈呢?”
“我靠,你小子有點追求行不行?這能當正當職業(yè)?”
“洪哥,這你就out了,你在省城上班不一定比人家掙得多?人家這哭靈的人一場都是1000多,一個月十來場就是上萬呢?”虎子得意的笑著說。
臥槽,這家伙說的話,我竟然無言以對。
“小伙子,年輕人不適合做這行,別看掙得多,到了陰氣纏身時,你掙多少都得吐出來?!?p> 一聲低沉而有力的聲音從我身后傳出來。
這話明顯就是向著我說的,我回頭一看,原來是九叔。
“九叔,您也來看熱鬧?”我招呼九叔。
九叔點頭答應,我趕緊起身給九叔讓座,泡杯茶給他端來。
九叔喝了一口茶,慢慢的給我們講。
“這陰氣乃是集天地之間最晦氣的貧窮,疾病,倒霉而形成,你們年輕人猶如明日朝陽,血氣方剛,長時間接觸這些東西不好?!?p> “九叔,照你這樣說,那現(xiàn)在就沒有辦樂隊的了,你看這唱開路歌和哭靈的不是還有人嗎?”虎子不服氣的問九叔。
“哎呀,你這個傻小子,你沒看那些人都四五十歲,人生步入中老年,人生已經(jīng)成為定局,那還有什么可講究的呢?”九叔說。
我們正說話間,這舞臺上的音樂突然變得喜慶,樂隊老板拿些話筒高聲喊。
“今天是咱們張府張老太爺最后一個晚上,張老太爺世壽八十多,按咱們南鄉(xiāng)縣的習俗這就是喜喪了,剛才咱們先盡孝道,哭了靈,現(xiàn)在咱們要高興起來,張老太爺在天之靈也希望后來人們生活的開開心心,大家說對不對,好,有請演員上臺,和大家跳支肚皮舞。”
臺下村民都個個伸長脖子往前看。
伴隨著歡快的音樂,一位穿著印度歌舞服裝的女演員上臺,她穿的舞臺服很少,肚皮露出雪白的皮膚,隨著音樂有節(jié)奏的抖動。
九叔看了一眼,就直呼辣眼睛,他把臉轉(zhuǎn)過一邊去。
旁邊的婦女們看到九叔轉(zhuǎn)過臉去,都在一旁發(fā)笑。
“九叔,這都二十一世紀了,你還這么古板?這肚皮舞就是要露肚子出來,你又不是沒看過女人的肚皮?!币晃粙D女靠近九叔,用胳膊肘懟了一下九叔。
九叔的臉漲的通紅,一臉嚴肅的說:“你們一天亂講,誰看過女人的肚皮?”
“這不是和你開玩笑呢嗎?你還怕回去九嬸不讓你上床?”婦女依舊調(diào)笑到。
“非禮勿視,君子所為,你們愛看就看,不要扯上我?!本攀鍢O力辯解。
那幾位婦女還想繼續(xù)調(diào)笑九叔,我給虎子使了個眼色,叫他替九叔解圍。
虎子站在九叔和婦女們的中間大聲說:“唉!這老黃瓜有啥看的,你們沒看臺上的演員就是剛才哭靈的那位大嬸嘛,走啦!走啦!散啦!散啦!”
虎子把婦女們散開,我再往臺上仔細一看,臺上跳肚皮舞的還真是剛才哭靈的那位女人。
這狀態(tài)轉(zhuǎn)換的也太快了吧,剛才還哭的撕心裂肺,現(xiàn)在又跳的眉飛色舞,我?guī)缀醪幌嘈胚@是同一個人,這些民間藝人比那些小鮮肉還要專業(yè)。
虎子嘴上說的老黃瓜,眼神很誠實,他目不轉(zhuǎn)睛的盯著臺上跳肚皮舞的演員,盯著女人的肚皮看,一副色相。
我看到虎子那副色瞇瞇的樣子,打心里就來氣,我捅咕了他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我說虎子,你有點追求好吧,那都是大媽級別的了,有什么好看的?!?p> “洪哥,你不知道,這臺上跳舞的是這樂隊老板的老婆,別看四十多了,保養(yǎng)的好,唱歌跳舞都來勁……我以前和他們合作時,在后臺看過她換衣服,那身材可棒了,身上又噴了香水,看的兄弟心里癢癢……”
我去,我心里的鄙視鏈開始運作,虎子在南鄉(xiāng)縣待的怎么三觀都扭曲了?
年紀輕輕不從事正當行業(yè),卻跑來給人唱孝歌,二十多歲正是找媳婦的好年紀怎么會去煲老藕?而且還是窺視別人的老婆。
想到這里,我怒從肝邊生,順手給了虎子一個后腦刮子。
虎子被我這一巴掌打的腦袋嗡嗡的,他還理直氣壯的問我為啥打他。
“怒你不爭,哀你不幸,打你是打醒你,年紀輕輕不走正道,不好好工作,來唱孝歌?還窺視他人老婆!我鄙視你,以后不要說你是我兄弟?!蔽遗瓪鉀_沖的對虎子說。
“洪哥,我不像你人長的帥,上過大學,在省城工作,身邊美女多,媒人踏破門檻。我在南鄉(xiāng)縣工地上,個把月都看不到個女人,以前修車,現(xiàn)在開車,身邊都是些大老爺們,偶然看到個女人跳舞過幾句嘴癮,也沒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你怎么能不認我做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