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 條件
“你是故意的吧?”
注意到腳步聲逐漸遠離,抬眼望向樊海嚴(yán)肅的側(cè)臉,亞彌冷笑著發(fā)出疑問。
樊海挑眉:“怎么?”
“故意在那個小姑娘面前找我聊天,故意沒有遮掩間接把外面的事情告訴她,然后又故意裝作沒有防備的樣子……你既然一開始就想要支開她,又為什么偏要等到她來之后,還特地找我演這么一出戲?”
回望眼前這雙滿懷戲謔的眼眸,樊海無言地沉默著。
“有什么難言之隱嗎?”
亞彌好奇回望:“亦或者,只因為持有開啟真實夢境鑰匙的對象恰巧是自己的熟人,所以于心不忍?”
回望著時雨離開的方向,樊海沉默了許久,聳肩:“或許吧。”
將展開板收回口袋,感受著指尖那抹熟悉的滾燙的冰冷,樊海面無表情地踏步走入來時的通道:“倘若鑰匙想要達成使用條件,就需要持有者經(jīng)歷他人生最痛苦最懊悔的一天。而光就我偶然聽聞的,都知道她過得已經(jīng)夠辛苦了。如果可以的話……”他頓了頓,聲音漸沉,“我希望她不必經(jīng)歷那種痛苦?!?p> “……你又怎么知道,這不是將她推進火坑的最后一步呢?”
亞彌怪笑一聲,小跑著追上樊海的腳步,又越過幾步,轉(zhuǎn)身,背著雙手,仔細而又審視地打量著青年面上的表情變化:“你看啊,這個世界可從來都不存在有真正的公平。
“有的人生來有著健全強壯的身體,有的人卻四肢殘缺,有的人家庭和睦,有的人卻又不得不時刻徘徊在生死線上……又或者某一刻,一個明明生活在幸福平靜世界中的人,突然被接連的打擊拽進地獄之中不斷掙扎,卻又始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難道那一切的苦難都是出自他們自己的本愿嗎?又或者,這個世界上真的會存在有對于挫折與磨難甘之如飴的存在?”
她嘆息著,搖頭,斂下眼眸,神情悲憫:“從來都不會存在有那種人。哪怕只是盲目度日的渾噩之徒,也仍在不斷追逐著屬于自己的安心。
“可神明啊——假使真的有那樣的存在——會特別偏愛的,從來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日常,而是充滿波折、怒濤洶涌的展開。哪怕直落深谷,至此萬劫不復(fù),對于它而言,至多只不過是失去了興趣,換個有趣的對象繼續(xù)觀測罷了?!?p> 樊海的腳步頓在原地。
“你也知道吧?”
亞彌的低語仍在繼續(xù),猶如泌出毒液的斑斕之蛇,步步緊逼:“在這種情況下,隨意地放任她一個人回去,究竟會遇到什么?
“如果某人的人生類型生來就是悲劇,而你恰巧就在那個人的身周徘徊,又恰巧,知曉部分阻止悲劇發(fā)生的方法,難道你會就這樣只是看著,一直無動于衷嗎?”
青年低垂著頭,凝視著自己身前的地面。
他一只手始終插在寬大的口袋內(nèi),另一只懸垂在身側(cè),緊握著,顫抖著,一如并不平靜的心。
低笑仍在繼續(xù)。
同愈發(fā)急促刺耳的鈴聲一起。
許久,他忽然突出一口氣,松開了一直緊握的拳頭,抬頭同亞彌對視:“你似乎一直想趕我離開?!?p> 亞彌面上的笑容頓時一僵。
“你不是渴求完美之軀嗎?沒錯,我確實知道那東西可能存放的地點,就在這個特殊實驗室的某個角落。知道那里的知情者至多不會超過一手,而你能夠選擇的對象僅有我一個?!狈MnD了幾秒,“那么,你為什么要支開我?”
亞彌沉默地站在原地,注視著青年平靜的瞳孔,面上的笑意不知何時斂去,化作徹骨的冰寒。
“為什么要支開我?”樊海又重復(fù)著剛才的疑問,“難道告死鳥的出現(xiàn),真的和你有關(guān)?”
“不,不是,沒有……”
似乎是急于撇清,亞彌的語常急促氣異。
但她最終張了張嘴,什么也沒有說。
片刻的僵硬后,她猛地跺腳,猶如逃跑般轉(zhuǎn)身遁入敞開的門扉。
“反、反正,之后你就會理解了。”
注意到腳步聲在銀白色的回廊中逐漸遠去,樊海悄然嘆了口氣,隨后又皺起眉,從口袋中抽出一直隱藏的右手。
書頁無聲翻動。
不斷地有字句浮現(xiàn),快速流淌著,而后消融在越來越濃重的墨色中。
唯有一條仍舊清晰。
【檢測到時間線正在發(fā)生偏移?!?p> 【目前已偏離原有時間線:58.03%……58.17%……58.34%……58.62%……】
【警告:當(dāng)偏移率抵達60%時,將再次出現(xiàn)不明原因的災(zāi)厄。】
【警告:當(dāng)前時間線的自我修正力正呈不斷下降趨勢,已難以修復(fù)目前出現(xiàn)的各類災(zāi)厄現(xiàn)象?!?p> 昭告不詳臨近的數(shù)字不斷跳動。
暗紅色的字跡仿佛有溫?zé)岬难谄渲辛鲃印?p> 樊海并沒有完全認(rèn)同亞彌給出的提議。
但再三思索之后,他仍舊同意,在不逾越底線的程度上,由他在一旁監(jiān)督亞彌的所作所為,并提供最少限額的幫助。
譬如,僅告知對方所需材料的方位。
根據(jù)亞彌的說法,她已經(jīng)憑借自己的特殊渠道,獲取到必備的之物中的三種:“圣潔的至濁之淚”“凝固的流動精髓”與“污濁的新生之血”,甚至還運氣極佳地得到了開啟“假想的真實夢境”的方法。雖然其余的事物需要再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探尋,但也并非全無方向。
唯獨被稱作“完美之軀”的事物,她雖然有所聽聞,卻怎么也找尋不到接近的方法。
是的,那是一件被深埋于特殊實驗室深處的作品。
沒人知曉主持那件實驗的人是誰,也沒人知曉那件作品具體的制作方法與原料,所能獲知的,便只剩下那一個名字,以及【實驗封存】的警示。
明明也曾是為萬眾所期的劃時代研究,最終卻逐漸隱匿在日漸堆疊的日常重復(fù)之下,為人們所遺忘,僅在偶爾翻閱舊日文籍之時,才能從尚未消去的邊角中,窺見丁點昔日的輝煌矚目。
當(dāng)然,也因為被深藏于常人難以進入的特殊實驗室內(nèi),想要順利地潛入其中,不但需要一定的幫助,同時也需要些許的巧合。
“……我只拜托了【兇徒】和【時間蜉蝣】。前者剛好欠我一次請求,后者是最好說話的一位?!?p> 行走在僅有兩人腳步聲回響的銀白色金屬長廊內(nèi),亞彌低聲解釋著自己的安排:“依照我和【兇徒】的合約,他會在突破監(jiān)禁后,筆直地向著城市中心前進,并且一路上盡可能地破壞大量無人設(shè)施以制造阻礙與拖延。估算他可能受到攔截和阻擊的時間,再加上他所在的監(jiān)禁處的位置,這大概會給我們轉(zhuǎn)移走二十到三十分鐘的時間。
“而根據(jù)我的計算,倘若能夠順利找到所需事物,想要一路無阻地重新回到安全處,至少需要四十五分鐘。這部分差額只能靠【時間蜉蝣】來幫忙爭取,他可以幫助我縮短不必要的時間快速抵達正確的結(jié)果,也可以輔助【兇徒】拖延那些鬣狗們的增援步伐?!?p> “……也就是說,【疫鼠】和【木偶劇院】不是你聯(lián)系的?”
亞彌點頭,遲疑了幾秒,又輕點了一下:“我大概能猜到【木偶劇院】是怎么回事。聽說之前他們曾有過一次合作,或許就是那樣聯(lián)系上的。至于【疫鼠】……”她再次搖頭,面上流露出顯而易見的厭惡,“我不認(rèn)識那種爛渣?!?p> “黑區(qū)中居然也會存在有鄙視鏈嗎?”樊海問,“況且,那兩位之所以會合作,本就是你創(chuàng)造的機會吧?”
亞彌眨了眨眼:“情報沒有偏好,但情報商可以有?!?p> 話已至此,漫長的走廊也即將行至盡頭。
然而,同前半段充斥著光明的長廊不同,也不知是壁燈壞了還是刻意沒有安裝,最后不到十?dāng)?shù)步的路程猶如深陷在黑暗之中,除卻道路盡頭的墻壁上時不時閃過些微的幽光,甚至不再存在有任何額外的光源。
默契地頓住腳步,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獲得了相同的確認(rèn)。
有人正等在道路的盡頭。
無法感知,無法確認(rèn)。
明明是漆黑的一片,卻又能十分清晰地知曉,有某個人正靜靜地藏身在黑暗之中,等待著不速之客的到來。
“這里不應(yīng)該有其他人知道?!狈5吐曕?。
“現(xiàn)在怎么辦?”亞彌的語氣急促。
事已至此,自己兩人顯然是已經(jīng)被對方發(fā)現(xiàn)了,究竟是該裝作完全不知道,就這么走過去賭一把對方會放過他們,還是選擇就此遁走?
而且,對方真的會同意放他們離開嗎?
“只能賭一把?!?p> 下定決心,亞彌試探著,盡可能保持沉穩(wěn)地向前邁出腳步。
“噠?!?p> 寒意瞬間攀上脊背。
那并非是她的腳步聲。
“噠?!?p> 越來越近。
“噠。”
對方顯然已經(jīng)注意到了他們,不急不慢地、筆直地向著他們靠近。
“噠。”
在即將被光芒映亮的前一刻,對方停住了腳步。
通道中的光明從兩人的身后照來,將他們的影子拉長成陌生的模樣,而后盡皆混入黑暗之中,只能點亮那寬大風(fēng)衣的下擺。
那是同樣深重的黑。
而后,是清脆的機關(guān)響動。
有什么被打開了。
暗陰的孔洞自黑暗中探出,帶著一絲低沉的嘆息。
“還不是時候……”
巨響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