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苦老丈了?!?p> 呂兵嘆息完古代匠人的智慧,舉起手里的鐵管細(xì)細(xì)檢查了一遍。
只可惜,是根完整無損的鐵管,但離燧發(fā)槍槍管的標(biāo)準(zhǔn)還有相當(dāng)大的差距。
呂兵試探著道:“老丈若能再將這鐵管完善一下,呂某必有重謝?!?p> “郎君此話何意!這可是小老兒窮盡心血打制出來的,務(wù)求盡善盡美,哪里還有什么可完善的!”
老金頭對于他的作品極為自負(fù),更對呂兵的挑剔十分惱怒,氣得把干癟褐色的胸膛撐得脹鼓鼓的,還一把從呂兵手里奪過鐵管……
呂兵知道這個老家伙火氣重,不與他計較,將他方才伸進鐵管內(nèi)的手指展示給老金頭看:“鐵管的內(nèi)壁并不光滑,我僅僅探了一小截手指,就染了這許多的鐵渣和鐵屑……”
“你之前又沒講明管內(nèi)必須光滑潔凈!”
老金頭顯然不服。
呂兵不與其爭辯,又指著管子道:“老丈可以自行對準(zhǔn)光線比較,鐵管并不直,尤其是管內(nèi)幾乎不透光線,可見里面的堵塞物之多?!?p> 老金頭依然舉起管子瞧了一遍后,低下頭不說話了。
確如呂兵所說,他這跟管子存在著嚴(yán)重的缺陷,即便他已經(jīng)費盡心血,但在一件有問題的作品面前,任何一個有自尊心的工匠都無法辯白。
呂兵卻沒有見好就收,從發(fā)呆的老金頭手里取過鐵管來,放置于清水中。
片刻后,他指著水里的管子道:“老丈請看,水里有氣泡冒出,說明鐵管有縫隙存在?!?p> “郎君……以前也是個打鐵的?”
老金頭已經(jīng)完全懵了……
待清醒些后,他做出了最后的解釋,不過言辭間已經(jīng)十分小心謹(jǐn)慎:“郎君所言不虛,鐵管確是有縫隙,小老兒自己也知道。但郎君有所不知,這根管子是用鐵片翻卷而成,因而在鐵片卷合的位置,無論小老兒怎樣反復(fù)敲打,終會留下縫隙的。”
呂兵笑著搖了搖頭:“我方才指出那些缺陷,并非為難老丈,實是此物必須如此,方才有用。而且,我既然如此要求,便一定有解決的法子?!?p> “什么法子?”老金頭不自覺地就問了出來。
呂兵心中倒有一些焊接的方法,只是他不清楚這個時代的冶煉水平,所以也不好妄言,只得道:“至于什么法子……這就是呂某仰仗老丈的地方所在了?!?p> “小老兒明白了?!?p> 老金頭認(rèn)真地點了點頭,像極了一名士卒領(lǐng)到長官的命令后,決絕地便要轉(zhuǎn)身離開。
“老丈且慢!”呂兵將他叫住了,又喚門口的親兵再端出一份賞賜來,“方才老丈提到,是渝州城內(nèi)那位老鐵匠教會了你翻卷之法,那這根鐵管也有他的一份功勞,呂某俗物纏身,抽身不得,煩勞老丈替我將這份薄禮轉(zhuǎn)呈于他。”
呂兵心知老金頭回去后,肯定會再去向那位老鐵匠求教,所以順便備下一份禮物,也算是討個人情。
即便不是另有所圖,他也是打內(nèi)心里尊重這個時代的工匠們。
老金頭道謝后離去。
…………
不成想,次日呂兵就在軍營里又見到了老金頭。
同行的還有一位雙臂僅余下半截的老人。
老人同老金頭一樣,松弛的臉上和胸脯上端被熏成深褐色,一看就是長久與鐵器和火爐打交道的人。
老人被砍去雙手的手臂格外扎眼,再聯(lián)想到這本是一位技藝精湛的老鐵匠,憑著一雙巧手不知敲打出多少利器,縱使呂兵見慣了各種殘肢斷臂,也不禁心中嘆息。
由于雙手?jǐn)嗾?,不便行禮,老人改為彎腰行禮,殘存的上臂孤懸在空中,如一顆蒼松蕩在絕壁邊:“野民裴仲一,拜見郎君?!?p> “老丈不必多禮。”
呂兵趕緊扶起了裴仲一。
呂兵參軍前是理工科出身,所以打從心里尊敬有技藝的人,本想著出發(fā)前抽個時間去拜訪下這位想出翻卷之法的老鐵匠,沒想到他卻主動登門,立即吩咐侍衛(wèi)端來木凳,讓行動不便的老人坐下休息。
親手扶老鐵匠入座后,呂兵才問:“呂某慚愧,竟勞煩老丈屈尊枉駕,想來是有指教之處?”
裴仲一沒料到眼前這位年輕武將竟如此客氣,言行間很是惶恐,忙回道:“小老兒賤民一個,哪敢指教軍爺?軍爺千萬別這么說,小老兒承受不起……”
說著又要站起來,被呂兵強行摁在凳子上:“老丈專事鐵器一生,不知道制出多少利器,才有了大唐健兒們沙場殺敵建功,可說是功德無量。如何受不起!”
說罷呂兵自己也回案后坐下,免得裴仲一心中不安,又招呼老金頭一并坐下說話。
見兩位老鐵匠相互眼神示意,一時不知該從何說起,呂兵便主動問道:“恕晚輩唐突,可否問一下老丈……這雙手……”
裴仲一看起來倒也豁達,絲毫沒有遮掩的神色,像講述別人的故事般坦率地講了出來:“說起來……也是小老兒打鐵一輩子,晚節(jié)不保啊。之前莊軍使入駐渝州時,曾向坊內(nèi)索要了一批鐵器,這批鐵器是由小老兒親自驗付的,不成想后來竟出了問題,追究下來,小老兒罪責(zé)難逃……得以殘存性命,只被砍去一雙手,已算是幸運了?!?p> “又是這個莊夢蝶!”
呂兵心中憤怒,不自覺地說了出來。
先前莊夢蝶丟失渝州,又曾在營帳中對楊輕無禮,這些跟呂兵沒有利益牽涉,所以他只是對其印象不佳,倒沒有其他感想。但眼前如此一位深通鐵器制造之法的人才竟被他不分青紅皂白地砍掉了雙手,所造成的損失又豈是能輕易估量的,呂兵因而心中忽生怒火。
得了呂兵這一聲怒吼,老金頭也大起膽子道:“郎君有所不知,那批兵器交付的時候尚完好無損,后出了問題,憑什么就追究到裴大哥身上來,又有誰知道不是他們不愛惜兵器,一味糟蹋,才出的問題呢?”
裴仲一則要謹(jǐn)慎得多,趕緊勸老金頭:“我們就是打鐵的低賤人,怎么能犯上,說官爺們的不是呢?”
又嘆道:“鐵器終究是出了問題,我被追責(zé)也是難免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