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路上

　　旅途雖不勞頓，但陳酆都一行人在城內(nèi)還是休整了數(shù)日才再次踏上旅途。

　　自那日去封家打了頓秋風(fēng)之后，封霜變得極為老實，。倒是給陳酆都了幾天清凈日子。

　　延平關(guān)的日子算是太平的過去了，馬車又在驛路上吱呀前行。

　　城外十里的亭子內(nèi)，有個老人負(fù)手而立，仙風(fēng)道骨而又不怒自威，身后站著滿身甲胄的封霜。

　　老人的目光盯著驛路的遠(yuǎn)方，凝視著兩輛馬車，愈來愈近。

　　“陳老弟，來了延平關(guān)都不來見見老哥我嗎？”老人發(fā)問。

　　“這么多年圣上讓你盯著我，我以為你看夠了?！标愛憾嫉f道。

　　封氏家主封道極有涵養(yǎng)的笑了笑，對陳酆都施了個道揖，請陳酆都來亭內(nèi)坐下。

　　三個娃看見那個身著道袍笑意吟吟的老人，又看到身后還站著一個熟人——身著甲胄的封霜，三人有些心虛的一起看向陳酆都。

　　“陳老弟說笑了，我封家世代忠良，只替天子戍守南疆，哪里會監(jiān)視你陳老弟呀？”

　　陳酆都皮笑肉不笑地回了個白眼，他怎么會畏懼封家的地位和權(quán)勢，那些東西他陳酆都很久之前就有，而且向來不在乎，于人間而言，當(dāng)稱陳無敵。

　　”行了，平南侯爺，你也少扯淡，有事沒事，沒事我可就走了，還得趕路呢。“

　　”沒事，只是想著跟舊相識見一面罷了?！胺庑绽险弑虮蛴卸Y地回應(yīng)。

　　陳酆都最見不得這種不爽利的作態(tài)，尤其還是個自己不咋喜歡的人，于是直接示意江柳郎出發(fā)。

　　馬車愈行愈遠(yuǎn)，亭內(nèi)的封家爺孫視線漸漸收回，沉默良久之后，老人緩緩開口問了孫子一個問題：“霜小子，你說若是有一天，爺爺讓你做違心之事，你是聽我的話，還是依照自己的本心行事？”

　　“爺爺，孫兒自然是聽爺爺?shù)??！狈馑⒓垂Ь创鸬馈?p>　　老人聽到孫子這般順從的回答，卻并未有半分喜悅涌上心頭，只是看著這個這個爹娘已經(jīng)為國捐軀的傻小子，反而有些苦楚無法言說，只能悄悄埋進(jìn)心底。

　　。。。。。

　　馬車之上，陳酆都的老臉也有些陰郁，鄭經(jīng)自覺地向角落里挪了挪屁股，用手里的書擋住陳老頭可能投來的目光。

　　江柳郎駕車熟能生巧，驛路也算平穩(wěn)，馬車?yán)锏撵`兒便拿出調(diào)皮弟弟穿壞的衣物縫補起來，一切都很和諧，陳酆都的腦海里卻一直閃過封老頭的那張臉，往事就那么一幕幕的縈繞心頭，揮之不去。

　　很多年前，封家老頭還不是老頭，陳酆都還沒有改姓，他還姓季，季氏兄弟依舊是一家人，如今的太上皇柴恒還只是個門可羅雀的失勢皇子，拒北侯秦厲還在山溝里放羊，是個連數(shù)羊都數(shù)不明白的粗胚。。。

　　也許往事之所以美好，因為我們只愿意回憶美好。

　　。。。。。。

　　陳酆都的酒葫蘆很快就見底了，老人晃了晃因為已經(jīng)見證過很多歲月而有了包漿的紫皮葫蘆，微醺的他將葫蘆丟給了鄭經(jīng)，意思是讓鄭經(jīng)去給他添些酒來。

　　“一天一壺，今天的喝完了。”江柳郎不閑不淡的聲音從馬車外傳來。

　　“再...饒....半壺嘛，今...個兒...高興。”已經(jīng)半倚在車廂壁的老人喃喃道。

　　“不行?！苯蓱B(tài)度堅決。

　　一時之間，鄭經(jīng)不知何去何從，一旁的靈兒將葫蘆拿過來，把水壺遞給了陳酆都。

　　老頭只好作罷，負(fù)氣般拿起水壺灌了一口，佯稱好酒。

　　看來盧嬸送的酒要好好藏起來嘍，江柳郎心想。

　　山山水水，過客相逢，驛站羈旅，愁殺相思。

　　天色漸晚，驛卒劉二在門外掛起燈籠，為過往客商照明。如果有細(xì)心的路人走過時會發(fā)現(xiàn)，這里的燈籠會掛的多些遠(yuǎn)些，這就會讓人對這里的驛卒頓生好感。

　　驛卒劉二的確也是好人，雖然近些年大泉王朝少有戰(zhàn)事，但是邊境的上的摩擦也是無窮無盡，今天北狄犯境，明天南蠻入侵，當(dāng)兵的也是沒有安生日子好過，所以好人劉二選擇做了驛卒，事情不多也不繁瑣，更多的是腦殼有保障，對他這么個平頭百姓來講，每月還有大幾錢銀子入賬，雖然比不得邊軍的糧餉多，但已經(jīng)足夠讓劉二一家人見著些許葷腥。

　　劉二記得上次家里的兩個混小子吃肉時的饞嘴相，和自己的老娘說自己不愛吃肉時，多多少少，劉二的心安里帶著點兒心酸。

　　前些年，驛站是不對平頭百姓開放的，主要用來傳遞軍情公文和招待過往的官老爺?shù)?，后來聽說有個頂天大的官老爺說了句話，驛站就擴建出部分場所可以接待普通往來客商了，只不過需要交少許銀兩，就不用露宿荒野了，于是這個一貫冷清的小驛站便開始熱鬧了起來，一向喜歡熱鬧的莊稼漢劉二雖然有時候會忙得腳不沾地，但的確是心里歡喜。

　　陳酆都沒有憑借官家身份住進(jìn)驛站上房，而是與普通客人一樣交了錢，選擇了兩間普通客房，靈兒與鄭經(jīng)一間，陳酆都和江柳郎一間，孫抱樸睡在馬車上，可當(dāng)江柳郎看到有些鬼鬼祟祟圍著馬車打轉(zhuǎn)的陳酆都時，當(dāng)即決定自己也要睡在馬車?yán)铮咧t(yī)圣大老爺趕緊回去休息。

　　“陳老先生，你想喝酒何用如此呀？”看到剛剛那一幕的孫抱樸苦笑不得道。

　　老人晃了晃葫蘆，小口啜飲，砸吧砸吧嘴，品味了一番后，反問道：“劍道一途，劍意與劍術(shù)熟重？”

　　“《劍經(jīng)》有云，劍意與劍術(shù)相輔相成，方成大道，家父也是如此教誨?！睂O抱樸一板一眼的回答。

　　“這是屁話，我敢說，你家老頭子對這句話也是這個評價?！?p>　　“的確，家父讀此書時說的最多的就是放屁二字?！?p>　　“嘿，這才是劍士風(fēng)采，你家老頭子從來不拘于形制，對于酸腐文人寫劍道心得并不反感，因為人有千百萬，劍有千百萬柄，劍道就有千百萬種，融匯百家，博采眾長，是他能成為頂級劍客的根本之道，但是把《劍經(jīng)》寫得的這么不倫不類的王八蛋司徒左丘的確該罵，百劍坪不知咋滴就昏頭請他在山腳筑廬寫《劍經(jīng)》?！标愛憾歼吅染七吤硷w色舞地說道，眼中似有些當(dāng)年的風(fēng)采。

　　孫抱樸很認(rèn)真的在聽老頭罵人，不僅是因為自己父親被這位老前輩夸贊，而是老人的話對于他自己劍道的思考實在大有裨益。

　　“你問我為何喝個酒，還要如此偷偷摸摸，以我的道行，隔空取物不是不能，但是神仙手段用的多了很容易讓人忘記自己還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很容易就看慣生死，人們都向往成為天上的神仙，但他們都忘了自己還是生活在地上的人，江小子管著我，是為了我好，雖然這點酒以我的修為來講，壓根不會有影響，但是我愿意聽他的，因為這讓我覺著自己像個人，還能感受到人世間的美好，我偷喝酒時，劣酒也比醇酒香，是因為我在乎的已經(jīng)不是酒了，而是這種小事給人帶來的人間煙火氣反而更讓人快活。”

　　“江小子生氣時，會叫我老不死，老王八，討好我時，會叫我醫(yī)圣大老爺，他高興時，會叫我老爺子，老陳，稱呼不同于我而言不會少塊肉，但是我喜歡看到不一樣的他，就像酸甜苦辣咸是飯食的味道，苦樂悲喜則是人生的味道，人生雙目，可飽覽山河風(fēng)光，可賞閱文章詩書，可極目遠(yuǎn)眺，可審視當(dāng)下，自然也可以觀千劍而后識器，閱佳人而戀紅顏，而我用眼去看人間百態(tài)，看江小子的平平淡淡，看他的委屈哭泣，看他的活潑跳脫，看他的嬉笑怒罵，其實我想要看的是人味兒，人才是這天地間的根本。”

　　“但是老不死，老王八這些話換做他人來講，我早吹胡子瞪眼，報以一頓老拳了，秦厲如何，不還是被我這乖徒兒給當(dāng)頭一棒嘛，真性情使然，你呀跟我之前認(rèn)識的一個人很像，那個才叫一個真古板，你小子還算沒中毒太深，有點救，記得別把你那把劍看得太高，高處求不得，不妨低處去，你的劍道才能越走越寬?！?p>　　“前輩，小子受教了，敢問您口中說的那位高人是？”孫抱樸抱拳恭敬答道。

　　“哦，一個舊相識，沒啥名氣，嘿，前輩，這稱呼不錯，再叫兩聲，我好下酒?！?p>　　孫抱樸哭笑不得，這老人喝了酒真是個活寶。

　　陳酆都上樓之前故意喊了一聲好酒，江柳郎從馬車?yán)锾匠鲱^來，看著又在喝酒的陳酆都，的確罵了句老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