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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城紀

第七章 關山路遠,且珍重

霜城紀 叁哥好筆春江水 2789 2020-11-25 07:59:10

  老人回到家,對江柳郎言明狀況,江柳郎難掩喜色,連忙腳步飛快的去給老人端茶倒水,捶腿捏肩。

  老人笑罵道:“行了小兔崽子,別在我這里獻殷勤了,滾去跟鎮(zhèn)上相熟之人好好道個別,順道準備點咱們出門該帶的東西?!?p>  江柳郎聽聞這話,拔腿就跑出了門外。

  鎮(zhèn)上相熟之人其實有很多,沽酒的盧寡婦,賣肉的鄭屠,做糕點的王大嬸,打鐵做農(nóng)具的周鐵匠,學塾里的劉夫子,官衙里的周大人等等諸人相處日久,別離之情頓生。

  走過街角,盧寡婦依舊慵懶地斜倚著柜臺,手中捧著一捧瓜子,一邊磕著,一邊打量著行人,看著哪家的漢子又壯碩了,哪家的小妮子又水靈了,哪個跟自己罵過架的婦人又在街對面跟別人議論著自己,就這樣一如過往,日子過后還是日子,生活依舊繼續(xù)下去。

  盧寡婦看到從巷子里走過來的少年,臉上莫名的泛起一陣笑意,平時他總來沽酒,自己沒少調(diào)笑他,但作為極少數(shù)幾個知道他真實身份的人,對這個孩子難免心生憐憫。

  盧寡婦一看江柳郎這小子今天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啊,當下便想要逗逗他。

  盧寡婦開口道:“咋啦,貓尿郎又來給你家那個糟老頭子來打酒啊,今天有啥不開心的事,說出來讓姐姐我開心一下呀。”

  江柳郎沒有像往常一樣反唇相譏,看著這個風韻猶存的女人,恭敬地叫了一聲嬸嬸,說了自己即將離開太平鎮(zhèn),跟著老人遠游他鄉(xiāng),消息,今天這是最后一次來打酒,也是順道來跟她道個別。

  盧氏聽到少年的言語,心下就是一驚,老頭子終于還是決定要走了。

  她也沒再說話,沉默著接過少年手中的酒葫蘆,打滿一壺她這里最好的酒水,對江柳郎擺擺手說這酒不收銀子了,權當是給他們的離別贈禮了。

  盧氏一邊把酒壺遞給江柳郎,一邊打開了話匣子,開始叮囑江柳郎出門在外要聽老人的話,要按時吃飯,多多保重,如此云云。

  此時的盧氏仿佛成為了一個母親,對著自己即將出門遠游的兒子千叮萬囑。

  江柳郎接過酒壺,靜靜地看著這個平日不修邊幅今天卻突然轉了性子的女人對自己嘮叨個不停,這些話好像從來沒有人跟自己說過,自己一直是獨自一人生活在這世上,對于自己的父母自己不曾記起半點,仿佛有了記憶起,自己就呆在老人身邊,從來沒有人對自己這么關心過,當然,除了靈兒。

  江柳郎提著酒壺離開了盧氏的酒鋪子,他沒有看到有一雙淚目在背后深情地望著他,一如當年她望著那個男人。

  離別在即,與眾人道別的江柳郎腳步有些沉重,剛剛王大娘硬塞給他許多剛出爐的糕點,原本最愛吃這些的他此時卻也沒有了胃口。

  離人愁,愁思苦斷腸。

  在小鎮(zhèn)多年生活,原本對這些生活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人,并未加之太多情感,只是會對他們的善舉心生感激,但如今別離之際,往日千般好,卻聚在心頭揮之不去。

  江柳郎街上走著走著,聽到了熟悉的叮當打鐵聲音。

  往日除了去學塾看人下棋,便最喜歡來到這里看那個沉默的漢子打鐵,叮當叮當?shù)拇囗懀殡S著四濺的火星,傳向遠方。

  陳酆都曾在喝醉的時候跟江柳郎講過,大泉王朝的文官老爺們喜好腰間佩玉,魚貫上朝之時,叮叮咚來叮叮咚,像那檐角風鈴,隨風而動,叮咚作響,煞是好聽,當時江柳郎就想,大概那是跟鐵匠叔叔打鐵的聲音是一般光景吧。

  江柳郎只知道漢子姓周,獨身居住在此,平日寡言少語,但打得一手好鐵,農(nóng)具做的也好,日子久了,大家都只喊他周鐵匠。

  周鐵匠身材魁梧,力氣很大,但是方正的臉上有一道很長的刀疤,看著煞是駭人,但是在鎮(zhèn)上并沒有什么出格的舉動,只是每日打鐵,售賣農(nóng)具。

  江柳郎來到鐵匠的爐子旁邊,對他說自己要走了,以后不能再來看他打鐵了,希望他以后能照顧好自己,并且把王大娘給的點心給他留了一部分,轉頭走了。

  鐵匠停下手中的活計,看著這個經(jīng)常來看自己打鐵的孩子推門走了,便出言叫住了他。

  江柳郎轉身看著這個魁梧的漢子,對他笑了笑,說到:“我要走啦,周叔你可別想我,我走以后沒人來看你打鐵了,你也別傷心,好好打鐵,多攢錢,爭取早點娶個婆娘啊?!?p>  然后蹦蹦跳跳得轉身走了。

  魁梧漢子老臉一紅,這什么跟什么啊,這小子平日里最喜歡說一些不著邊際的話了,平日里自己在爐邊打鐵,他總愛在邊上看著,與自己有一搭沒一搭的拉閑話,一開始有些不勝其擾,后來竟然慢慢習慣了,自己獨身一人,而且面相駭人,時間久了難免心生寂寞,有這小子在身邊,好歹也算是有些趣味。

  如今他要走了,自己也沒什么好送的東西,把他叫住,完全是想說些離別贈言,讓這小子好好的,在外面別受了別人欺侮,他倒好,反而安慰起自己來了,還讓自己早點娶個婆娘,這叫什么事啊。

  自己娶婆娘的事情貌似沒人管過,爹娘死得早,除了當年的大將軍為他張羅過,哪還有人記得他這個軍中副將的終身大事,望著遠去的江柳郎,他又想起了大將軍,周鐵匠啞然失笑,卻悲從心來站在原地,默默的看著江柳郎遠去,然后默默地轉身,不一會兒叮當?shù)拇蜩F聲再次響起。

  江柳郎繞著鎮(zhèn)子走了一圈,該見的人和想見的人都見得差不多,劉夫子和周大人在學塾對弈,聽到江柳郎要離開的消息,二人不免松了一口氣,這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十年終于要結束了,陳酆都終于要走了,等著他們二人的是一片坦途的前程。

  對于這個常來觀棋的孩子,周自如談不上感情多深,只是簡單囑托幾句話,但劉得理卻從袖中掏出一枚小巧玲瓏的印章,贈與江柳郎。

  正是前幾日從秦興那里討來的那枚“讀書破萬卷”,只不過多了個邊款——關山路遠且珍重。

  周自如這個定鼎二年的狀元郎眼睛瞬間瞪直,心想劉得理呀劉得理,我拿舊隋皇室引以為傲的鳳竹折扇和西域傳過來的珍稀琉璃鎮(zhèn)紙這兩樣價值連城的物件跟你換這枚小小印章你都不換,你怎就輕易地給了江柳郎了。

  周自如扶額嘆息,感慨著劉得理的暴殄天物,但是瞥到那新刻的邊款,又不禁一陣腹誹,你劉得理怕不是讓自己難堪,自己也只好忍痛割愛,把袖中那枚的“下筆如有神”拋給了江柳郎,又隨口托付了兩句。

  江柳郎走后,兩個大泉王朝的讀書種子也不再對弈,收攏棋子,周自如輕搖折扇,以此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在滴血的現(xiàn)實,想到那明明是新刻的邊款,便開口笑言道:“咱們劉夫子這功夫又精進了,內(nèi)功醇厚,以指做刀,竟然能在袖中刻出這么好的蔡體,真是羨煞小弟了?!?p>  劉得理笑笑,也不作答,拿起手邊的棋譜翻了起來,周自如見他不答話,便不再自討沒趣,盤算著去沽酒買醉,好平復一下自己得而復失的心情。

  鎮(zhèn)上相熟的人只剩下鄭屠了,江柳郎在肉鋪外邊停住腳步,說實話自己并不怕會打罵自己的老頭子陳酆都,也不會怕那個面目猙獰的打鐵漢子,但對于這個面相和善的賣肉屠夫,卻怕的要死,曾經(jīng)自己被他一瞪,差點嚇尿了褲子,好在他有個好閨女,要不然自己是萬萬不敢去他家的。

  但如今要離開小鎮(zhèn),還順帶著拐跑了靈兒和鄭經(jīng),不去看看他怕是有些說不過去,只好硬著頭皮走進肉鋪,靈兒不在,應該是去收拾行裝了,鄭屠坐在柜臺后的竹椅上,抱著錢箱數(shù)錢。

  江柳郎叫了一聲鄭伯伯,鄭屠停下了手中數(shù)錢的動作,看著有些緊張的江柳郎,隨口問道:“你小子來干嘛?靈兒不在?!?p>  江柳郎忙道:“不不不,我不是來找靈兒的,我要離開太平鎮(zhèn)了,我來跟您道個別?!?p>  鄭屠笑笑,沒好氣道:“好了,見過我了,沒事了吧,趕緊滾吧,別打擾我數(shù)錢。”

  江柳郎唯唯諾諾,只好告辭離去。

  剩下鄭屠在店鋪里自言自語地念叨著:“臭小子,得了便宜還賣乖,等將來你小子要是沒錢養(yǎng)媳婦,沒能力保護靈兒,看老子不把你揍個半死不活,反正你身邊有陳老哥,總能給你治好?!?p>  江柳郎回到家中,將眾人贈送的東西都收好,那兩枚印章小巧可愛又好攜帶,便塞進袖中。

  坐在一旁的陳酆都將這一切看在眼里,那兩枚印章在陳酆都看來卻顯得十分扎眼,別有用心人總做別有用心事啊,惡心人的小手段真是層出不窮。

  于是陳酆都把印章從江柳郎那里討了過來,說怕他亂跑給弄丟了,自己暫時幫他保管,又讓他去做些飯食,借機支開了他。

  江柳郎去做飯,獨自一人的坐在屋內(nèi)的老人,看著那枚新刻了邊款的閑章,不禁冷哼一聲,十年了,還想死纏爛打,趕盡殺絕,更何況自己還在這里,莫非是自己這天下第二的名頭鎮(zhèn)不住人了?

  雖然生氣,但老人還是決定先將印章上的小把戲留下,虱子多了不怕癢,抹去禁制雖然很容易,那豈不是會讓有些人睡不好覺。

  一念及此,陳酆都啞然失笑,只是那笑有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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