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江柳郎背著沉重的藥筐,快要走到那座破敗小廟的時候,腳步不禁加快了些,今天老頭子破天荒出診,按老規(guī)矩,等他回來的時候必須有酒菜在桌上,否則又是自己要被老頭趕走的戲碼,再次上演。
但是今天老頭子讓采的藥材必須要走到深山里面去,不能像往?;厝サ哪前阍?,這老頭子怕是故意要趕他走,越想越氣,又不能奈何。
唉,寄人籬下,自己不過是個窮小子,自是不敢有太多怨言,而且這幾天老頭子被賣酒的盧寡婦整的很鬧心,說不定就把氣撒自己頭上呢,還是抓緊回去吧,他心里想著,腳上便又快了些。
往常小破廟總是陰森森的,自己早些年也是絕不敢獨自走這條路的,如今生活所迫,膽子也隨著身子長大了些,便覺得有些無所謂了,走便走吧,反正自己一窮二白,怕個錘子。
破廟與往常的陰森一樣,在夕陽遠遁之后會成為黑暗的一部分。
聽鎮(zhèn)上人說,這廟有些來頭,廟之前是朝廷修的,為了紀念一位功勛卓著的將軍,早年間香火鼎盛,但是后來將軍不知怎的就身敗名裂,金身塑成的神像也在香火稀薄中變成了山野淫祠那般的破敗慘淡光景。
天色逐漸變暗,江柳郎拂去心頭那些思緒,來到了破敗小廟門前,剛要疾步走過,江柳郎聽到了廟內(nèi)傳來一陣莫名的響動。
江柳郎有些慌張,心想莫不是碰上了什么山野精怪鬼魂之類的吧,還是快走,雖說自己賤命一條,但好歹也是自己僅存的金貴物件不是,犯不著便宜了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臟東西,抓緊跑路。
但就在這時,他看了一眼廟門,此時暮色中能看到破敗的廟門上有一只血手印,江柳郎嚇了一跳,但隨即反應過來,廟里的不是鬼怪,極有可能是個受傷的人,自己還是應該進去看看,這些年跟著老頭子也學了些醫(yī)術(shù),也別耽誤了一條性命。
但是也害怕里面是個窮兇極惡的匪徒,于是從筐里面拿出那把平時采藥開路的菜刀,輕輕用刀尖推門,只聽老舊的廟門吱呀一聲,門開了,里面黑洞洞陰森森的。
此時月出東山,借著月色,江柳郎看到了門檻以內(nèi)的一枚血腳印,他輕輕喊到:“屋內(nèi)有人嗎”?沒人回應,此時他也沒有多做猶豫,用火石引著火把,踏入廟門。
他剛要環(huán)顧廟內(nèi)狀況,卻發(fā)現(xiàn)自己脖子下面多了一把鋒利長劍,頓時雙腿有些打顫。
他順著看去,一個滿身是血的男人,眼神堅毅,臉上以及身上有著駭人的傷勢。
那人開口問道:“你是誰?為何跟著我”?說完手中的長劍又往江柳郎的脖子又近了幾分。
江柳郎帶著哭腔說:“這位大俠,我實在是冤枉啊,我只是看到門口有血跡,覺著里面有傷者需要救治,便進來了,哪敢私自跟著大俠呀”!
那滿身是血的男人哼了一聲,“且不論你我素不相識,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更何況你看到我的臉了,那我就送你一程,早去往生之路,下輩子莫再遇到我了。”說完便要動手。
江柳郎干脆閉上眼睛,連忙說:“大俠您那英俊的臉上都是血,神仙也認不出來您是誰啊。”
江柳郎嚇得大氣也不敢喘,但是只聽得咣當一聲,是鐵器掉落在地的響動,他睜眼一看,那人好像傷重倒地,昏過去了。劫后余生,他也差點兩腿一軟倒在地上,好一陣才緩過勁兒來。
看著地上的那人,打扮也不像那歹人,但是心肝卻是一等一的歹毒,自己好心救他,他卻要殺了自己,這種人活該在這破廟里流血死翹翹。哼,還想殺我江柳郎,你當小爺我這十來年白活的,馬上就要翹辮子了吧,小樣,我干脆拿柴刀給你個干脆的,也送您去往生之路上走一遭,下輩子莫再遇到我了。
但是想歸想,耽誤了這些時間,老頭子這會兒估計已經(jīng)到家了,自己要不給個說法,怕是真會被趕出家門,唉,只好把這人,帶回去充當個說辭,就說自己學老頭救人,醫(yī)者仁心,這才沒能給他老人家做好飯食。
想到這里,江柳郎打定主意,將這人的長劍扔到背簍里,背簍背起,把這要死的王八蛋身子放平,抓緊往家里面趕。
等江柳郎趕到院子門口的時候,看到有燈光,看來老頭子回來了,自己一定要演好戲,爭取別被趕走。于是叫喊起來,“醫(yī)圣大老爺。醫(yī)圣大老爺,快救人命??!”
屋內(nèi)人只說了一個字——滾。
江柳郎依舊屁顛屁顛的走到屋內(nèi),然后趴在地上呼天搶地起來,說自己原本是要回來給大老爺買酒做飯的,但是路上遇到了這么一個滿身是血的病人,一想到醫(yī)圣大老爺?shù)恼佌伣陶d,自己萬不能冷眼旁觀,否則不就是草菅人命了嘛,就對不起醫(yī)圣大老爺?shù)亩崦婷寺铩Uf著說著還抹起了眼淚,擤起了鼻涕。
老頭子一聽,看了看那混小子,直接一腳將他踢開,說我去救人,你滾去做飯。那少年便如得了圣旨一般,麻溜的跑去廚房,還順手把自己手中的辣椒丟到了角落里。
原來剛剛那些“真情實意”的鼻涕眼淚是拜辣椒所賜。
少年在廚房里一通忙活,終于做好了飯菜,又出門去街角那盧氏酒鋪,給那老頭子打上一壺頂便宜的水酒。少年其實也喝過酒,偷偷喝那老頭子的,只喝了一口,便連昨夜的飯食全都吐出來了,他娘的跟貓尿一個滋味兒。老頭子每次喝的那么享受,嘴里還咬文嚼字,口吐蓮花,仿佛自己還真成了醫(yī)圣。
諸位看官還就真別奇怪這江柳郎為何知道貓尿的滋味兒,話說江柳郎小時候,有一次患了疾病,全身上下奇癢無比,老頭子說喝貓尿能治,當時自己癢的死去活來,那里知道老頭子是在捉弄自己,便去滿大街抓貓,臨行之前還不忘問問老頭子公貓尿母貓尿,哪個更管用?
反正后來很是丟人,當自己千辛萬苦抓到一只母貓準備喝尿的時候,正巧被那個多事的盧寡婦給看到了,閑巷婦人,口舌如劍,一來二去整個小鎮(zhèn)差不多都知道了,還給自己取了個“貓尿郎”的諢名,害的自己好長一段時間沒敢上街。
街角并不遠,江柳郎沒一會兒便到了盧寡婦的酒鋪子,那俏寡婦看到江柳郎來了,便打趣道:“喲,這不是咱們柳葉巷鼎鼎大名的‘貓尿郎’嘛,咋的今天有空來我這小鋪子耍?”
這些年沒少跟這婆娘打交道,江柳郎知道這是頭順毛驢,得哄著來,于是臉上便笑出了一朵花,嘴里說道:“喲,盧姐姐,好久不見,您近來可是又漂亮了,咱倆站一起,不知道的還以為您是我妹妹呢?!?p> 嘴上如此說,心里卻恨不能把盧氏變成個草人,扎上她個幾萬遍,給丫扎成個麻子臉,反正老頭子那里有很多針灸用的銀針。
盧氏聽聞此話,笑的合不攏嘴:“哎呀,你小子是越來越有眼光了,是不是又來打酒了,來來來,上好的弋江酒只收你普通酒水的價錢。”
江柳郎接過酒,付過賬,然后嘿嘿一笑,對那婦人來了一句謝謝您嘞盧奶奶,便逃之夭夭,留下婦人在那里暴跳如雷。
回到家里,老頭子已經(jīng)將那人帶了回來,并且處理好了傷口,正準備吃飯。
夜色涼如水,老人喜歡在院內(nèi)的石臺上吃飯,舉杯邀明月嘛,顯得自己很有高人風范。
江柳郎拿起飯碗,給老頭子盛滿飯,又拿出自己剛剛誑來的一壺好酒,給老頭子滿上,又恭敬地遞上筷子,這才給自己盛飯。
一大勺,不夠;兩大勺,還不夠;干脆就把盛滿米飯的碗和盆換了一下,拿盆吃多得勁兒,反正老頭一碗就夠了。老人也不去管他,在那里自斟自酌,今天這酒貌似不錯,還算這小子有點良心。
但是下一幕老人直接一巴掌拍在少年腦袋上,讓他滾出去,原來少年開始把盤里的菜往自己盆里倒。
江柳郎訕訕一笑,屁顛屁顛地端著盆去門檻上蹲著吃,臨走還不忘往自己盆里再加了點咸菜,嘴里還含混不清地說:“哎呀,醫(yī)圣大老爺,我還小,正長身體呢,多吃點費不了多少銀子,再說您無兒無女的,將來不還得指望咱給您養(yǎng)老送終嘛,您這么小氣,小心以后我不管你。”
老人也不去搭理他,繼續(xù)喝酒。
少年蹲在門檻上大快朵頤,每天最開心的時候便是此刻,晨起入山采藥,回來的時候天都黑了,一天就這么一頓熱乎飯,還不讓人吃飽,找誰說理去?
“嘿,江柳郎,又在門口喂豬呢?天天喂這么多,怎么也沒見豬長膘?。俊?p> 江柳郎不用抬頭看也知道,是鄭屠戶家那個二傻子又在那里嚷嚷,兩家是鄰居,平日里這廝經(jīng)常來他這里?;斓?,但是自己從不跟他計較,誰讓這小子有個好姐姐呢,嘿嘿。
江柳郎抬起頭,笑瞇瞇地看著鄭經(jīng),熱情地打招呼道:“呀,這莫不是我那‘不正經(jīng)’的小舅子,吃了嗎?沒吃的話,來來來跟姐夫一起吃點豬食,你看看最近你都瘦了。”
鄭經(jīng)一聽便惱了,這王八蛋還想當自己的姐夫,馬上回嘴道:
“我原以為是頭豬,沒想到是只癩蛤蟆,還想吃天鵝肉哩,我看你這豬食,給我家豬都不吃?!?p> “呀,你這咋連塊肉都沒有,連豬肉都吃不起還想當我姐夫,呸,做夢去吧你!”
江柳郎也不惱,低頭繼續(xù)與盆內(nèi)的米山奮戰(zhàn)。
鄭經(jīng)一看這廝不敢與自己接話,看來自己的唇槍舌劍,武功大成,打的江柳郎無話可說,便得意洋洋地學那學塾里的王夫子背著手搖頭晃腦地回家去了。
“米山”終于消滅完了,江柳郎打了個飽嗝,回頭看老頭子,已經(jīng)醉倒在石臺上了。唉,反正每次都是三杯倒,自己還得把他拖回屋里去,沒天理呀。
洗洗刷刷,再將老人拖回屋內(nèi),還要去把今天采到的藥材收拾一下。
終于,江柳郎做完了所有事情,但是天色尚早,自己也無睡意,忽然想到自己屋里還躺著個王八蛋呢。我要救他,他要殺我,我還讓老頭子救了他,還得把自己的床讓給他,沒天理呀。
少年索性捶胸頓足,指著老天爺破口大罵......罵累了,便扯了張席,在地上沉沉睡去。
叁哥好筆春江水
求轉(zhuǎn)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