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十分難得,君浩,葉迪恩,凌平三個人在宿舍里斗地主。只有一個星期就要離開學校了,離愁別緒已經(jīng)開始無可避免地籠罩在大四學生的頭頂上。特別是異地的戀人,空間的距離,初初踏入社會的未知和壓力,在在使大家心情沉重,打打牌有助于緩解壓力。
“兩個二。”凌平吆喝著甩出一把牌,“我說,你們二位,這么難得的機會,今天怎么都沒有出去約會呀,都被甩了嗎哥們兒?”大學四年都沒有女朋友的凌平,頗為嫉妒自己的室友。
“結(jié)伴買禮物去了?!叭~迪恩湊近凌平:“哎我說,這些年,沒有女生給你送過禮物吧?”他們可是一刻都不放過傷害對方的機會。
“買什么禮物,送給你們兩個的畢業(yè)禮物嗎?”凌平有點猥瑣地笑起來:“買什么禮物呀,把自己送上來不就行了?”
“不要胡說?!本瓶粗稚系呐?,淡淡地說。
“別裝正經(jīng)了,我就不信你沒想過。”凌平拍拍他的肩:“哥們兒,咱都理解的哈?!?p> 君浩白他一眼,“我們還可以想想,你呢?”
“他是想也白想。”插刀教教主不失時機地補刀。
凌平捂住胸口倒在桌上,舌頭伸出口外,“我已中箭而死。”
君浩把牌擲回桌,踱到陽臺上。夏日的午后,悶熱,潮濕,天空有烏沉沉的云,樹葉一動不動地耷拉著,有氣無力。蟬聲傳來,它們吊著嗓子,嘶啞而焦躁。
他有一點擔心萱萱。從沒有經(jīng)歷過的離別,已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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萱萱和楊萍萍在商場轉(zhuǎn)悠,葉迪恩已經(jīng)決定考研,只等著報名了,所以楊萍萍倒是不甚著急,反正考上的話也會在同一個校園,要是萬一沒考上嘛,那就再說嘍。不過按照葉迪恩平時的成績來看,考上應該問題不大。倒是萱萱,心里頗有些發(fā)慌,既舍不得君浩離開,又擔心他工作會不會順利。是以她緊緊地抓住楊萍萍的胳膊,似乎此刻她是唯一的依靠。
楊萍萍輕輕拍拍她,“你怎么看起來比君浩還緊張,怕什么?”
萱萱干咳兩聲,才回答她:“我不緊張,騰飛本來離學校也不太遠,君浩的爸爸已經(jīng)買了一輛車給他代步,而且他住的地方也不遠,我還是可以時時見到他,不緊張?!彼氏乱豢谕倌?。
她抓得楊萍萍越來越緊,楊萍萍嘆口氣,把她拉到商場門口的星巴克,挑了個偏僻的位置坐下。
咖啡廳冷氣強勁,一進去萱萱似乎激靈靈打了個寒顫。
“你鎮(zhèn)定一點,萱萱。”楊萍萍緊緊握住她的手:“你要對君浩有信心。他是個對任何事都有規(guī)劃,目標很清晰的人。他愛你,你也愛他,這一點點距離不會對你們有任何影響?!彼肓讼耄澳氵@個樣子,讓人家那些畢業(yè)之后各奔東西,必須要異地戀的,可怎么活?還不得哭死?!鳖D了頓,她輕聲說:“你也不想君浩不放心你,對不對?”
“我知道,我不會讓他擔心的?!陛孑娴拖骂^,長長的睫毛垂下來,蓋住大眼睛里顫顫的惶然,她握緊雙拳擱在膝上,似乎要借此給自己一些力量??萍脊镜膲毫Ρ旧砭秃艽?,工作時間也比較久。996福報,就連她們尚在校園里的人都時時聽說,君浩以后會很忙,也許會很累,她不能成為他的拖累,她只是一時情緒不穩(wěn)定,有點脆弱罷了,很快就好了,鎮(zhèn)定一點鎮(zhèn)定一點。
楊萍萍擔心地看向她,她,不會在哭吧?
她抬起眼睛,似蝴蝶展開雙翼,劃過水洗后的碧藍澄澈的長空,:“我沒事了,走吧?!彼饤钇计迹拔覀兌紩煤玫?,所有人?!?p> 楊萍萍心內(nèi)暗贊,萱萱平日里看起來嬌滴滴像柔嫩的花朵,關(guān)鍵時刻流露出來的堅強和鎮(zhèn)定,使她整人似一顆珍珠,隱然生輝,令人心折。
萱萱選了一臺蘋果的筆記本電腦給君浩,雖然很貴,但她希望,至少在以后繁忙的工作中,這臺電腦,可以對他有所助益,陪伴他度過一個個努力的白天和黑夜。她跟媽媽借了一些錢,說是自己要用。暑假去做個家教,下學期再節(jié)約一些就好了,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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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男生們的歡送晚會定在他們離開學校的前一天,歌米KTV,是葉迪恩和凌平的主意。
U形的長長的沙發(fā)上,廖夢琳和楊怡雯邊吃著桌上的小食,邊拿著手機刷抖音。楊萍萍推開葉迪恩的手,將冰桶里的啤酒全擺到臺上,萱萱垂著眼,靠在沙發(fā)上,不知在想些什么。她今晚穿了一件寬吊帶長裙,淡黃色的裙擺長長地垂到地上。君浩的胳膊搭在萱萱背后的沙發(fā)靠背上,把她的手拿起來,放到自己腿上,輕輕撫摩著。凌平站在點歌臺前選歌。
燈光迷離地照下來,大屏幕上在唱著鄧麗君的《美酒加咖啡》。萱萱覺得有點發(fā)昏,包廂雖開著冷氣,但空氣似有點沉重。她抬起頭看君浩,他正凝視著她,鐳射燈在緩緩旋轉(zhuǎn),他臉上明暗不定,眼中也光芒閃爍。在他定定的注視下,所有的聲音潮水般退去,他們凝視著彼此,像回到一年前的海灘。海浪在溫柔地吟唱,頭頂是粉藍色的天,潔白細膩的沙灘上,他在她身下,緊緊地摟著她的腰,不想讓她離去,他們深深地凝視彼此。
“咚”的一聲鈍響,把萱萱嚇了一跳。楊萍萍把兩罐啤酒墩在他們面前的茶幾上,冰凍的啤酒,水珠滲滿了瓶身,有幾滴緩緩地流下來,遲疑地,慢慢向下蜿蜒。君浩打開一罐遞給萱萱,自己打開另一罐,默默地向她舉一舉,率先喝了一口。他,今晚有一些不同,烏黑的眼珠里驚濤駭浪,讓萱萱想起懸崖下的海,波濤奔涌,一浪一浪地狠狠砸碎在石上。
凌平開始唱歌,他嗓音粗曠,選的是趙雷的《成都》,緩慢的旋律,有淡淡的無奈。
“讓我掉下眼淚的,
不止是昨夜的酒。
讓我依依不舍的
不止你的溫柔
余路還要走多久
你攥著我的手
。。。。。。“
萱萱低下頭,玩著手里的啤酒杯,鼻頭忍不住發(fā)酸。一定要忍住不能哭,一定要忍住,不要讓他擔心。
“哎呀,你這唱的什么呀,要死不活,起開起開!”葉迪恩幾步?jīng)_過去,奪過凌平手里的話筒,把他推開,伸手招呼楊萍萍,“萍萍,過來,我們兩個給來個《天仙配》。”
“《天仙配》好,來個《天仙配》。”廖夢琳和楊怡雯噼噼啪啪地拍手,楊萍萍故意一掠頭發(fā),扭腰擺臀地走上去,接過話筒,靠在葉迪恩的身上,眼波欲流,先嬌滴滴地叫了一聲“董郎!”。她今晚穿了一件無袖的小上衣,九分長的美人魚包臀裙,長發(fā)披散,烈焰紅唇。楊怡雯和廖夢琳狂笑著倒在沙發(fā)上,“好仙女,好般配!”她們擦著眼淚,笑得直不起身來。
萱萱嘴角彎起,嫣然一笑,她又忍不住看向君浩。
因喝了一點酒,她的眼里,波光潾潾,像一汪泉,汩汩流動;像盛夏的粉色蓮花上,擎著如蓋綠蔭的荷上晃晃悠悠的露,有風稍一吹過,就要骨碌碌滾下來,滾下來,連綿不斷,如七月的雨,猝然而來,灼燙人心。
君浩猛地站起來,拖起萱萱就往外走。他緊緊箍住她的手腕,大踏步走過長長的走廊,在一處有著巨大芭蕉盆栽的轉(zhuǎn)角處,近乎粗魯?shù)貙⑺丛趬ι?,狠狠地吻了下去。他急切地輾轉(zhuǎn)吸吮著她柔嫩的唇瓣,狂熱地掠奪著她的甜美,控制不住地將這個吻加深再加深,恨不能將她揉碎在他的懷里。
“我舍不得你,萱萱?!彼K于停下來,嗓音沉沉低啞,帶著抑制不住的喘息。萱萱伏在君浩的胸前,聽到他的心,極快地怦怦跳著。
“我們不會分開,君浩,我們永遠都會在一起。”她摟緊他的腰?!拔視フ夷悖婺愦驋叻块g,做飯給你吃,給你洗衣服,我會陪著你,我們不會分開的?!彼Ьo他,喃喃地,絮絮叨叨地,說給他聽,也說給自己聽。芭蕉無言地舉著自己的大葉子,沉默佇立,任內(nèi)心如煎似沸的二人,在它背后,緊緊擁抱著彼此。
他們終于回到包間的時候,剩下的幾個人正手拉手在唱《三只老虎》,君浩和萱萱熱情地加入他們,大家并排站在大大的屏幕前,又唱又跳,一首接一首,《兩個和尚》,《何日君再來》,《童年》,唱得亂七八糟,調(diào)都不知跑到了哪里,最后的最后,終于唱起了《送別》。
長亭外
古道邊
芳草碧連天
問君此去幾時還
來時莫徘徊……
是廖夢琳和楊怡雯先哭了起來。
葉迪恩和凌平一杯一杯地將啤酒水似地往喉嚨中倒,喝得眼睛都紅了,楊萍萍顫抖著唇,一遍一遍地幫他們把酒搬到面前,再一罐罐地打開。
君浩臂彎里攬著萱萱,一個喝空的罐子在手上捏得扁扁的,扭著頭不知看向何處,他臉色雪白,眼里映著各色頂燈七彩的光,熱烈的鮮艷的色,此刻顯得有些疲憊,有些空洞。萱萱又喝了幾杯,伏在君浩的肩上,明明嘴角含著笑,眼淚卻爭先恐后地涌出來,怎么止也止不住。
月已西斜,冷冷的光照著還稀稀拉拉的停車場。幾輛車沉默地趴在那里,間或兩三輛依偎在一起,但時間一到,它們終將各奔東西,消失在霓虹閃爍的不知名的去處,從此不見。
不管多么想留住時間,天終究會亮的。
明天又將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