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摶看著美婦人抱著已然是死人的白衣男人嚎啕大哭,默然唉了一聲,竟然心有憐憫??蛇@也是沒有辦法的事,男人活不成,因為他觸及了人間修行界的禁忌。
即使男人以徐尋的身份與美婦人有著一些不一樣的情愫之意,他仍是徐北明。
兩人有情、有意。
卻錯在徐尋是徐北明。
陳摶搖頭走了,直接出了徐府大門,鄭大前在門前的石階上坐著,背對府邸大門。
陳摶拉關好徐府大門,與一身魚腥味的尖嘴猴腮男人坐下,微微仰頭朝東北邊,說道:“看來那邊也差不多了,這邊的話,我配合得還好吧?”
鄭大前嘿嘿一笑,朝陳摶拱手道:“謝謝先生咯?!?p> 陳摶扭頭看他,“你知道我是誰?!?p> 鄭大前嚴肅道:“曉得,您是圖南先生?!?p> 陳摶笑道:“好吧。那既然我都配合你做了這么些你心里想做的事,那你就應該和我說道說道這一切緣由?!?p> 鄭大前說道:“先生是想知我何以識得先生,還是先生想要了解了解這徐家的往事?!?p> 陳摶說道:“看你怎么說?!?p> 鄭大前正色點頭道:“那先生就聽我慢慢說來,說說這徐家。許些年前,東陽有徐公,徐公有三子,親生之子徐北明,收有養(yǎng)子徐鄭、徐舒。徐北明平平無奇,修行資質(zhì)一般,才疏一般;徐舒大才,文武拔尖;徐鄭不文不武,不稂不莠,不堪造就。徐北明,徐舒同時愛上一名女子,同是深愛,同有愛而不得之意,女子不知如何選擇。徐舒堪重用,徐公傳城位,作為徐公親生之子的徐北明無法理解,一氣之下離開東陽十年之久,待到徐公老時回行服喪,卻已物是人非,當初不愿與他一同離去的女子,那時已然和徐舒育有一子,徐北明大怒,于徐公靈堂誓殺徐舒。那一場靈堂之戰(zhàn)最終徐舒更勝一籌,不念舊情轟拳殺重傷倒地的徐北明,沒想到,就是那一拳,被這場生死決殺的起因緣由的女子擋下,女子死了,被他的丈夫徐舒打死,卻又因為救徐北明而死。
挺好笑的。
徐北明抱著血泊中的女子,心灰意冷,當場怒氣沖天,以一門叫做“命奪”的禁法鞭斥徐舒的三魂六魄離體,鞭殺神魂俱滅。而徐北明自己,本就身負重傷,恐怕加上施法這一門禁術的后遺,讓他的生命搖搖欲墜。
這一切,被六歲的稚童看在眼里,那是徐舒和女子的孩子,徐北明想要把他也殺了。
那一天狂風驟雨,東海漲潮,去往月牙島抗潮的徐鄭趕回,攔住了徐北明的殺行。
徐北明萬念俱灰,對徐鄭說了一句話:小鄭,東陽徐家再不是我這一脈的徐家了,我留下他的性命,要他這一脈的徐家,永世不得為武,倘若有人不尊,我一定會回來,取回屬于我這一脈徐家的所有。
徐北明抱著女子走了,背影落寞至極。
后來,待到徐舒和女子的孩子長大,能夠獨當一面之后,徐鄭離去了,隱隱于市井,隱姓埋名,守望著這一脈屬于徐舒的徐家。
對了,圖南先生,這女子有個很像個男人的名字,叫做李游龍?!?p> 陳摶難免在心中罵那女子真賤,他搓摸著下巴說道:“李游龍,游龍幫的緣由。而這徐鄭,就是你吧?不稂不莠的極道練氣人,有你說的這么不堪嗎?”
鄭大前嘿嘿笑了一聲。
陳摶好奇道:“這其中有很多問題,你身為極道練氣人,即便看不過去徐尋或是徐北明的行徑,為何自己不出手?”
鄭大前坦白道:“先生有所不知,在徐覓弒殺雙親妻內(nèi)之后,我才察覺到徐尋并非徐尋,而是徐北明,我當是去找他理論,才發(fā)現(xiàn),他再不是曾經(jīng)的徐北明,對于一切都變得麻木,哪怕是我這個老朋友、兄弟,也是如此。他的武人三境只是徐尋的身體的武人三境,而他本身,還是那個早就成為極道的徐北明,他的大打出手,我沒撐過十招。先生你說說,既然打不過,我不可能為了什么狗屁的道義白白送死吧?”
陳摶笑道:“你說是就是吧。后來呢?后來你是如何發(fā)現(xiàn)我的?”
鄭大前毫不隱瞞,直接說道:“因為肖陽。梁與陽船停靠月牙灣,我與他相識,相遇后攀談了一會兒,他指我看了先生的背影,我當時沒認出先生??捎芯?,看著先生立一葉扁舟上岸,才認出先生原來是圖南先生,我跟隨先生的腳步走到了城府?!?p> 陳摶笑道:“你可真有心哈,說難聽一點兒你這不就是算計我嗎?”
鄭大前擺手道:“哪里的事,晚輩豈敢,我只是讓圖南先生做了自己想做的事?!?p> 陳摶搖頭一笑,嘆了一口氣,“那徐北明好歹曾經(jīng)與你是情同手足的異性兄弟,他這樣死了,你可有些心安了?!?p> 鄭大前突然怔然哀傷道:“我在大林岸殺了二十年的魚,我的心早已和我的刀一樣冰冷。”
陳摶哭笑不得,沒好氣道:“說人話?!?p> 鄭大前嘿嘿一笑道:“先生,我剛才也說了,他是披著徐尋的皮的徐北明,早就不是曾經(jīng)那個重情重義、為愛奮不顧身的徐北明了。先生不想一想,他算計徐覓弒殺雙親、妻內(nèi)、八個庸仆,又屠府中數(shù)十庸仆,此種行徑,對于人間而言,該不該死?除了這些,他作為游龍幫真正的掌門人,數(shù)些年來對東陽的罪惡恐怕數(shù)不勝數(shù)吧?還有,他奪舍徐尋,無論如何,都該死?!?p> 陳摶癟著嘴點了點頭,說道:“和我說一說游龍幫?!?p> 鄭大前說道:“游龍幫的話,算是城中地下幫派,明面上作為幫主的許鷹掌控一切,實際背地里,游龍幫就屬于集團幫,其中當家的除了許鷹,李盛、魏征二人可不是善茬。
許鷹從小在魚龍混雜的市井里摸爬滾打長大,因為身體硬實,打架厲害,有了一小幫追隨者,就是街頭市井里俗稱的小混混,時而使些壞,本質(zhì)倒也不壞。后來他領著一幫小混混逐漸壯大,有了游龍幫,是的,明面上許鷹才是游龍幫的創(chuàng)立人,可因為游龍二字,其中肯定不乏徐北明在背后作為推手的推波助瀾。
許鷹雖是游龍幫創(chuàng)立人,卻是一直處于風口浪尖上,他像是一顆棋子,隨時可棄的那種。但畢竟數(shù)些年來的蓄積力量,有些底蘊,有幾個惦記他的人,心中還是有所忌憚的。
魏征的話,身份不明,加入游龍幫的時間在游龍幫創(chuàng)立之后的不久,他應該是徐北明的身邊人,只是作為幫中的管事。
至于李盛,我猜測他是徐北明的兒子。”
陳摶大眼小眼道:“兒子?”
鄭大前點頭道:“而且,還是徐北明和李游龍的兒子!”
陳摶深吸了一口氣,“怎么個說法?”
鄭大前緩緩說道:“先生你想想,當時他徐北明身負重傷加上使用禁術的后遺都沒能死,難道就救不活一個只是挨了一拳的半死人嗎?”
陳摶不信,鄭大前伸開手掌,另一只手的手指在手掌中劃寫道:“先生且看,李,是李游龍;盛,乃熾烈之意,代表著徐北明對李游龍的熾熱愛意。并且,我頭一次見著李盛之時,二十二歲,完全與那日靈堂事后的時間吻合。說得通?!?p> 陳摶仍是不信,“牽強,你寧可說成這個名字是為了掩人耳目胡亂取的我都信。”
鄭大前欲要再次開口言證自己的臆測之時,一時察覺到了有人息突然翻入徐家府邸,他頓時皺起了眉頭看向陳摶,陳摶凝眉起身,伸出了兩根手指。
兩人即刻破門而入,沖進了徐尋的府院中,便看見一副有些不忍直視的畫面,一名長須中年人推開美婦人,抱著白衣男人的尸體,痛哭流涕,飲泣吞聲,撕心裂肺的喊叫著:“我是徐盛!你是我爹?。√鞖⒌陌?!爹??!”
陳摶憋住了笑,向鄭大前豎起了大拇指,“別說,你的推斷真是有一手!”
是了,李盛原名徐盛,親爹徐北明,親娘李游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