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風(fēng)和海水
腰間掛著砍刀身著甲胄的男人和頭纏素布的女子出了客棧,徑直向北而行,兩人并肩緩緩踱步在燈火輝煌的四衢八街上,無處不是人,無處不熱鬧繁華。
月牙島上的空地已經(jīng)很少了。
所過之處,幾乎遇見之人都喚了男人一聲國統(tǒng)司,或是國老大,國正身懷心事,言表甚微。
月牙島極北之處的月牙彎尖這兒,一般沒人,這個位置,是整座月牙島臨對岸陸地最近的地方,也是月牙島上少有的一片密林無人之地。橫渡海峽兩岸間屹立著一艘模樣怪異的廢棄大船,船橫擺在海峽里,由四根手臂粗壯的鐵鏈鎖住,分別一邊兩根駐陸地上,牢牢栓住。廢棄大船在海峽中仍由海浪擊打,巍然不動。
駐陸鐵鏈又栓住一根不知深入地底多少尺的鐵棒,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很牢固。
不知多少年的風(fēng)雨飄搖,雷打不動。
國正和馮慎微矗留在月牙島這一邊的兩根鐵鏈前,眼及大船,看不見海峽的另一邊。
被橫擺置棄的大船遮蔽一切視野。
身后不遠處的一片密林,黑暗無比。
廢棄大船很高,高到看不見船上的任何一切。
寂靜無聲,馮慎微出聲打破了寧靜,她笑問道:“阿正,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因為這船被阿公打的事嗎?”
國正點了點頭,緩緩道:“是記得的。阿公說這是鬼船,船上飄蕩著數(shù)不清的鬼魂,不準我們上船去,可我們不聽,非要跟他作對,兩個人大晚上的悄悄來到這兒,卻沒想到,船太高了,根本爬不上去,我?guī)状螄L試都掉進水里,最后只好放棄。渾身濕漉漉的回去,正好被阿公逮個正著,他二話不說給了我們一人一鞭子,我還記得,當(dāng)時你被打哭了?!?p> 馮慎微捧腹大笑,完全不否認此往事,“你倒是記得清楚得很?!?p> 國正神傷道:“這月牙島的一切,我都記得很清楚,包括幫里的每一個弟兄。”
馮慎微突然不笑了,凝視著他說不清道不明的神色,片刻才問道:“你說他們準備多少人?”
國正走到了岸邊,低頭凝視著青幽海水,回答道:“游龍幫千數(shù)幫眾,我想,在這里的,至少應(yīng)該有一半?!?p> 海水在咕嘟咕嘟地冒泡,國正聽見了后方密林里傳出來的風(fēng)聲。
窸窸窣窣,像是很多人的腳步輕奔。
國正看了一眼馮慎微,笑道:“看來赴宴之前還有一道開胃菜。”
馮慎微何等靈敏,畢竟五境練氣人,早已察覺到周圍的一切暗流涌動,她卻滿不在乎,而是問道:“你是打算了獨自一人就替幫派終結(jié)這一切?”
國正搖搖頭,馮慎微不知其意。
他環(huán)視四周,說道:“除了張虎李平幾人,我們幫里大多還是平凡人,有戰(zhàn)斗就有傷亡,我怎能拿他們的生命開玩笑。更何況這不是還有你嗎,我想面對這幫人,我們二人足矣?!?p> 馮慎微笑道:“他們是想拖延時間等待某人,還是想著以此來耗費我們的精力?”
“或許,這是他們的天真?!?p> 國正眼神突然凌厲。
因為無數(shù)道凜風(fēng)破林而出,那是一支支兇猛急速、威力巨大的箭矢。
橫空的箭雨,像是一張箭網(wǎng)。
馮慎微很快二指的橫拉,一道青光幕帳徒然現(xiàn)世身前,擋住箭雨之網(wǎng)。
國正抽刀在手,從光幕中雙手奮力而分地橫斬,一刀刀流若水洶涌,極速覆滅了三丈密林。
黑暗中,密林里,不知數(shù)的不知人來不及哀嚎,被這一刀沖斬喪命。
馮慎微微微蹙眉道:“直接殺?”
國正笑道:“找不到手染我兄弟鮮血之人,那便全殺了,總有一個人能給他們帶來慰籍?!?p> 深處的黑暗里,再次傳來風(fēng)聲。
岸邊的海水里,波濤澎湃。
馮慎微一時的嗤笑聲伴隨著破水而出之聲,以及深處密林里的箭矢聲。同一時間,比剛才更加密集、范圍更加寬廣的箭矢之網(wǎng)突如其來,數(shù)十提刀黑衣人破海而出,從空砍下。
國正與馮慎微的身形突然互換,砍刀向空揮殺,一擊即破,刀流之水仿佛侵蝕從空殺下的黑衣人,盡數(shù)被攔腰斬斷,血液飆空四溢,殘軀落入海,掉在地,海水泛紅,地上血染一片,血腥之味撲面刺鼻。
而箭網(wǎng)再次被光幕擋下,待國正一刀殺盡從海中殺出的黑衣人之后,二人身形再次互換,一前一后,國正拔地而起,半空破流,殺進了黑暗密林深處,刀光刀影中,哀嚎慘叫之聲不絕于耳。
對于國正來說,游龍幫無論再多的幫眾,亦然代表著游龍幫,他的七個兄弟死于游龍幫之手,因此,在這兒的游龍幫幫眾,他愿意殺,他更想殺,殺得一個不留。而棄船上看戲的那兩個人,他們逃不了,逃不脫被殺的命運。
密林深處無聲,風(fēng)一吹,一道鮮紅身影握著刀走出,神色平靜,渾身是血。
馮慎微動容,“殺了多少?”
國正自若道:“不足一百?!?p> 馮慎微問道:“沒殺完?”
國正笑指道:“這邊的殺完了,他們隱蔽的很好,我們感知不到,剩下的,或許就在這里面?!?p> 國正的指了密林,又挪移指著棄船。
馮慎微建議道:“那我們就上船?!?p> 國正搖頭道:“不可。如若我們上去,便是正中他們的下懷。所以今夜,我們不能上船?!?p> 馮慎微問道:“他們一定會下來?”
國正無比堅定,“會。他們要殺我的心比我要殺他們的心還要堅決,這橫野的百具尸體就是最好的證明。”
馮慎微實在難以理解,“他們這般不惜一切代價,真的值當(dāng)?”
國正嚴肅道:“兩邊的存亡,不僅關(guān)乎到兩幫的存亡,更是關(guān)乎到東陽與月牙島的存亡。這其中的水,比這月牙灣,還要深。直到現(xiàn)在,我殺了他們這么多人才發(fā)現(xiàn),陳先生說的是對的,許鷹和李盛的背后,有人。而今夜必殺我,或許是這段時日里什么事有了變故,就好比徐家出了某些事情,他們有了何種理由,即使是朝歌府,也無法妨礙,他們貌似是占據(jù)著真理的存在?!?p> 國正的猜測,馮慎微好像有些理解了,“所以我們得走?!?p> 國正看著她,忽然一笑,“今夜的風(fēng)好像格外的大,海水好像格外的洶。走,已經(jīng)晚了……”
……
陳摶在鄭大前的領(lǐng)路下,抵達徐家府邸時天都已黑透了。府外無人守門,周圍一切看著死氣沉沉,有些寧靜得可怕。
這一次陳摶學(xué)到了,先以神識略微探尋府內(nèi),感知到人息之后示意鄭大前向前去敲門,鄭大前卻垮著臉搖了搖頭,不敢去。
陳摶滿臉鄙夷,轉(zhuǎn)身扣手敲門,連續(xù)敲了三下,同樣的無人回應(yīng),他不得不使些力氣再敲三下,這次有人了,府門從里被拉開,探出來一個雙辮的小腦袋,是個小姑娘。
小姑娘探著腦袋便問道:“你誰啊,敲我家的門做什么?”
陳摶背手笑道:“我從朝歌來,乃是徐覓城主的朋友,路過東陽,特意前來拜訪拜訪。”
小姑娘丑眼道:“我爹就沒有外地的朋友?!?p> 原來是遇著正主了,陳摶違心笑道:“我與你父親相識之時你還沒有出生,不曉得很正常?!?p> 小姑娘一直探著腦袋,此時沒好氣道:“你放屁,我爹根本就沒有朋友?!?p> 陳摶頓時啞口無言,哎呀了一聲,“反正就是曾經(jīng)的老友,小侄女兒你和我較勁做什么?!?p> 雙辮小姑娘瞥了陳摶一眼,“我爹生病了,見不了人?!?p> “什么?!”
陳摶大驚,立馬裝模作樣面露憂忡之色,很是擔(dān)心,“徐兄病了?嚴不嚴重?找大夫了沒?小侄女兒快領(lǐng)我去看看?!?p> 小姑娘還是小姑娘,見他那樣,還真有些信了,記起她家里那臥床不起、整日吐血的爹,又想起她娘、爺爺奶奶突然的死,生怕連這最后一個人親人都沒了,泫然欲泣道:“我爹天天咳血都快要說不出話來了……全城的大夫都找了個遍,一個都沒有辦法,我都不曉得他們學(xué)得是啥子醫(yī),一樣都懂不了……”
陳摶看著這就要哭出來的小姑娘,于心不忍,胡說八道道:“小侄女兒莫哭,我在朝歌可是有名的大夫,何種疑難雜病都不在話下,快領(lǐng)我去看看徐兄,我在這兒站著心里也是著急呀。”
這小姑娘信了,病急亂投醫(yī),沒有辦法,拉開大門跑出來抓住了陳摶的手就往家里去,著急得很,哪里還能管得了陳摶到底是何人。
陳摶由小姑娘拉著進了大門,才對門外的鄭大前傳聲道:“在此地莫要走動,好生待著?!?p> 鄭大前揉了揉耳朵,朝天朝地、向四周望了望,仿佛是以為自己出現(xiàn)幻聽那般。
鄭大前本意也不準備走,他心里可還裝著陳摶答應(yīng)的尾款未結(jié)嘞。
更何況他也要等著結(jié)果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