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的人間南海，夜空星稀，月兒未露，海灘上略顯昏黑，幾絲煌亮來自于不遠處的老鎮(zhèn)希光。矗立半空的黑洞聚集微點消散，秦飏緩緩睜眼，兩手環(huán)抱的巨牙依在，手指脫落的血肉還在，身體完好如初，只不過渾身酸痛軟弱，像是受過內(nèi)傷一般，病殃委靡。
放置巨牙艱難起身之時，才發(fā)覺先生已然在他身前站著，不知多久。
海風格外撩人，秦飏卻覺有刺痛之意。
“先生……”秦飏慘淡而笑，出聲略帶沙啞，若大病未愈。
陳摶二指輕點在他額頭上，同樣的清涼之意若水流遍全身，頓時緩解了不少疲憊弱軟。
陳摶緩緩收手背在身后說道：“在半空地獄遭傷回到人間后，有的會是頭疼欲裂。像你這般全身酸痛無力，是因為飛劍出體所造成的，你現(xiàn)在的境界還無法支撐飛劍出體，會留下后遺。”
秦飏好受了許多，喉嚨也通暢了些，出聲清晰道：“我明白了先生，以后會注意的?！?p> 陳摶說道：“此后除非生死決臨之際，否則不必再用。你此時無法收放自如的駕馭，是因為你的身體、劍心無法支撐它的殺絕，等到你突破中三境之后，便可稱心應手?！?p> “好的先生。”
秦飏看了看地上的巨牙，指著問出了心中的第一個疑問：“先生，我想了解半空地獄里面的這個東西是怎樣能帶出來的。”
“你看著。”
陳摶伸雙手為攤掌，徒然出現(xiàn)在兩只手掌中的一卷榜書和一把合扇，憑空出現(xiàn)，他問道：“且看，可知它們從何處來？”
秦飏搖頭不解，陳摶解釋道：“就是精神世界，也可叫精神領(lǐng)域。精神力聚現(xiàn)化，稱為精神領(lǐng)域，而這個精神領(lǐng)域是一個強大的立場，亦然可看做是一方小世界，可以儲存實物的小世界。精神領(lǐng)域有大小，這是于個人而言，而半空地獄，就是一個諾大的精神領(lǐng)域?！?p> 秦飏茫然道：“先生，我們在半空地獄是精神靈魂，里面的生靈亦是精神靈魂，可我還是把它們身體上的東西帶了出來，這難道不矛盾嗎？”
陳摶收手，兩物憑空消失，道：“一點兒也不矛盾，半空地獄真真假假，里面活物為虛，死物是實，你要明白半空地獄是真實存在地獄上空的。難道你認為你的清河劍和身體里的飛劍是有靈魂的嗎？劍與飛劍有靈卻無魂?！?p> 陳摶瞟過南海突然想起了深海里封印著的那把劍，又重新強調(diào)道：“嗯……個別的劍除外?！?p> 秦飏不知他強調(diào)的后話，卻是認為前言道：“這么說來清河劍是真正被我的精神靈魂帶著進入半空地獄的？”
陳摶應許道：“這么說也沒錯，也就是說半空地獄的生靈雖然是精神靈魂，但它們的修行根本是聚現(xiàn)在里面的，也就是它們于里得益于修行的原因，是真實的，就好比地上的這顆蛇齒?！?p> “你只要明白半空地獄為實，精神靈魂為虛即可，在它里面的大多死物都是真實無妄的?！?p> 牽強且矛盾，可事實如此。
“先生，我想我明白了?！?p> 秦飏闡述道：“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把半空地獄看做成一個真實的精神領(lǐng)域，我們可以帶著死物進去，亦可以拿著死物出來，而這些死物，就好比老蛇之牙，亦或是其他生靈的修行根本?！?p> 陳摶強調(diào)道：“精神領(lǐng)域本身就是真實存在的，等你領(lǐng)悟到自然也就明白了。”
秦飏半知半解道：“先生，那……真正的人，是否也能進入半空地獄？”
陳摶模糊道：“足夠強大，仿佛就身處在地獄的天空中?！?p> 秦飏認為道：“恐怕先生也是以肉體直接進入那半空地獄的吧?！?p> 陳摶微微壓眉笑道：“何以見得？”
秦飏直言道：“因為我在里面遇見過一個小姑娘，她的精神人息和先生前些時候在里面的氣息根本截然不同。就好比，我能感受到先生的真實，也能感受到小姑娘的虛幻?！?p> 陳摶笑看著他不語，一場精神世界的戰(zhàn)斗洗禮，與之那夜因自己的愚笨而眼泣，再到修劍后的逾明，短短時日，少年何愚？心之堅韌，臨半空地獄之時的心悸、冷靜、執(zhí)著，在潛移默化中悄然變化，少年有想有問，有明有白，他變了許多，可面對親人長輩偶爾還會表露的傻氣，他依舊是他，他還是秦飏。
陳摶知道秦飏到底想要什么，他從未表明，這是屬于他自己的故事，他的路由他自己選擇去走，他想要的結(jié)果由他自己去尋求。
殊途同歸終會在人間。
秦飏竟不經(jīng)意間撓頭問道：“先生，這黑蟒巨牙有何用？”
陳摶看了一眼地上的三尺蛇齒，徒然墩身坐在了海灘上，道：“骨類妖靈一般用來制刀鑄劍，你這顆半祖級的蛇齒算不上有用處。收著吧，如果哪天路過賒刀山賣給他們就是，還能換些銀錢。”
秦飏默然應許，又問道：“先生，我以后還能不能再去半空地獄？”
陳摶直接道：“以后每天都去，中三境需要磨礪劍意，最好的方法便是戰(zhàn)斗，不斷砥礪劍鋒，持續(xù)錘煉劍意，破境慢一些也無妨，中三境一定要磨練到極致才好。”
秦飏默然點頭，豎劍插在海灘上，抱膝與他坐著。兩人享受著撩人的海風撫面，未有一絲涼意，南海安靜得讓人神醉。
片刻后，陳摶遠視著南海，不知看到了多遠，他指著南海說道：“秦飏，你說這南海到底有沒有盡頭？”
秦飏默然搖頭。
陳摶又問：“那你可知人間有多大？”
秦飏說道：“聽盛姐姐說過，有我們的神洲中土和西方的世界，以及極北之地?！?p> 陳摶突然悅笑著：“人間，很大，大到忘乎所以，大到有許多我們不所知之處。此生若有機會，便去走一走，看看這個人間到底有多大。極北嚴寒，西方飄渺，最好不過咱們的中土，先生就跟你講一講咱們中土人間的故事吧?！?p> 他緊著悠然敘道：“大概在五千年前，那時中土人間還是江湖廟堂，七國為爭，都想擴大自己的領(lǐng)土，戰(zhàn)爭持續(xù)了一千多年，在這片土地上有國亡，必有國生，曠日持久。
可打去打來那屈指三國照樣屹立不倒，始終為數(shù)國至強。后來有人上極北山山開山立教，稱道教，此人諱道祖。
道祖?zhèn)魇佬扌械牢寰?，后中土人間逐漸從武流之軍的戰(zhàn)爭演變成了修行者的對抗，人間愈戰(zhàn)愈烈又五百年，剩三國三分天下，各自對抗再百年，誰也打不死誰，誰也滅亡不了誰?？嗟氖钦l？苦的還是中土人間黎民。
道祖不忍中土人間疾苦，無休止的戰(zhàn)爭違背了他傳世修行的初衷，封山再不授人間修行。時間的流逝，修道者漸漸變少，百年便消失人間，不見蹤影，大概死絕了吧。三國，只剩秦齊二國，中土一分為二，南北對視，至此太平，偶爾的邊界對抗亦翻不起波浪。
直到兩千五百年前，人間靈氣復蘇，此時南秦北齊王室相繼有嗣脈應靈而生，后為南王秦政與北王齊天，又稱氣祖與劍祖。
是的，此二王，齊天開辟了劍道，秦政開辟了練氣。修行者涌現(xiàn)，再不是修道人。
此時人人修行只為得道升仙，人間再無戰(zhàn)亂，可他們哪里曉得，人間靈氣復蘇是因為天庭墜毀，哪里還能得道成仙？當百年過后修士們無法飛升之時，才明白，哪里還有天？
人間慌了，既然沒了天，誰不想做人間的王？可秦政與齊天二祖，已然是人間至強，他們或是做王做久了，或是修行之后心不于人間了，兩國之王竟不謀而合的做出了一個天人共戮的決定，便是滅國家天下，為家國太平天下。不同謀者那便殺，誰敢不從？
可天下無制法，不久便亂了，天下大亂。此時有追隨者提出于朝歌設(shè)總府，各州各地設(shè)分府，府制各地，各自為約，各府相互制約。此法一出，效果顯著，又百年得已完善，至此天下黎民得以太平。
天上沒了天庭，世間又沒了權(quán)利，開宗立派便成了每一個修行者的最終追求。也就是兩千年前，中土人間宗教林立，數(shù)不勝數(shù)。國家之爭變成了宗教之斗，各宗各教相互斗爭，卻不牽扯人間黎民，無國有家，有江湖，黎民安康少了些勾心斗角，江湖爭斗多了些血腥殺戮，各自為生，此為最好的人間。
好景很長，卻又不長。
千年前，人間各地突生異變，出現(xiàn)了洞，黑暗氣息彌漫的洞，就這樣附著在人間的土地上，似要吞噬人間萬物。
無法消滅封堵的黑洞，在不久后異族從中涌入人間，修行者們才知道，黑洞是地獄入口，它們是地獄的妖族生靈。
此時，戰(zhàn)爭開始了。
千年驅(qū)逐戰(zhàn)，人間慘亡無數(shù)凡人，隕落無數(shù)強者。妖族亦被屠千萬生靈。
至七十年前，地獄明合一主被滅后，妖族謀停止戈了這場持續(xù)千年的無休止爭奪戰(zhàn)，人間元氣大傷，妖族亦如此，不謀而合，期為人間八十年?！?p> 陳摶遙望著南海：“事實上在逐戰(zhàn)過后的這七十年里，我們的中土人間前所未有的好，比之千年前還要好。宗教沒落，各州開建武院，一統(tǒng)修行，爭而無血，修行為人，這，才是最好的人間?！?p> 陳摶哀然道：“先生真切希望人間一直如此，永遠如此，哪怕是夢也好。可夢也有蘇醒的一天，實際上，將來的人間會是什么樣的？沒人清楚，但先生明白，將來的人間只會更加瘡痍，更加苦難，更加破敗。我又能做什么呢？力所能及？與人間共生滅亡？可先生不能死，先生繼承著他們的意志，要帶領(lǐng)人間徹底驅(qū)除黑暗，徹底，徹徹底底！”
秦飏受染道：“我相信先生，我也相信人間，我更相信我自己，還相信為人間的萬千修行者。我會跟隨先生，直至人間光明！”
陳摶突然望天笑道：“光靠我們兩個可不夠，先生可以頂半邊天，你們又能否撐起另外那半邊天呢？這片地又要靠誰去壓？”
陳摶挪眼注視著秦飏，帶著期許道：“先生很想看到十年后的你，先生真切希望十年二十年后的你能憑借一己之力壓住那整片地。”
秦飏正視著陳摶真切帶著期望的雙眸嚴肅道：“先生，我會做到，即使做不到，壓半片也行?！?p> 陳摶笑了，抻開手背及地呈大字躺，他笑著，滿臉春風，開懷大笑。
這秋夜的海風若是春風就好了。
春風，總是讓人滿懷期待。
秦飏輕聲道：“先生，你想要什么？”
問我要什么？
我想我該要肆意妄為，要志得意滿，遨游山川和湖海，要世間所有爛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