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踏入這個小院子,嚴謙有種說不上來的感覺。
一棟兩層閣樓是主樓,左右兩間廂房,院子中間的槐樹,已經與閣樓一般高,遮住了院子的大部分空間。
樹蔭下設有石桌石凳。
如果是在文運昌盛的中陸神州,如果說這是一名儒門君子創(chuàng)辦的學館,那定會被士子們笑掉大牙。
同被視為四夷的東陸,因為有儒門先圣創(chuàng)建的明禮學宮,地位就比其它三陸大地高了許多。
站在槐樹下的嚴謙,負手而立,抬頭仰望著閣樓,神態(tài)中透著些許傲然。
對于這位同門不同道的后輩,嚴謙有過一些耳聞,儒門四科,嚴謙出身政事,而衛(wèi)易則侍身文學。
不過他們倒是有過一段相同的經歷,都因為太過特立獨行,而被天朝上國的太學宮給勒令退學。
這或許就是雖然因不同道而相互不對付,卻在心底深處又有一絲惺惺相惜的原因吧。
閣樓上,
門口的李劍云轉身朝外走,正要抬腳跨出門去,突忽間,眼前出現一只纖纖玉手攔住了他,同時一股淡淡的清香傳入鼻子里。
李劍云扭頭去看,只見衛(wèi)青君站在他身側,正看著他緩緩搖頭。
飄然而至,悄然無聲,一絲細微之風都沒有。
他不知道衛(wèi)青君為什么要攔住他,不過他想都沒想就點頭答應,這個連他自己都感到奇怪。
雖然他心里還因為衛(wèi)青君的無禮之舉而不悅,但并不妨礙他乖乖聽話照做。
嚴謙喊過一聲后,便沒有在出聲,院子里變得出奇的安靜。
李劍云看著身側的衛(wèi)青君,眼中露出疑惑,但衛(wèi)二小姐卻轉過臉去朝門外看,注意力放到了院子里。
本來心里不快的少年,突然變得失落,眼前的美貌少女不是不重視他,根本就是對他視而不見。
這時院子里傳來一個弱弱的聲音:“請問您是嚴先生嗎?”
過了一會兒,院子里傳來嚴謙的聲音:“你叫牛文?”
沉默片刻,院子里的氣氛陡變,只聽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隨后聽到牛文道:“嚴先生,我終于見到您老人家了,請受弟子牛文一拜?!?p> 門口的李劍云暗罵一句,顧不得身邊的衛(wèi)青君,一步跨到外面走廊上,扶著欄桿往下看去,只見槐樹下,嚴謙負手而立,他身前的地上,牛文規(guī)規(guī)矩矩地跪著。
走廊上的李劍云以最快的速度來到院子里的槐樹下,喊了一聲嚴先生,然后站到牛文身邊,用腳碰了碰他。
嚴謙沖李劍云微微一笑,然后依舊抬頭看向閣樓上,對地跪著的牛文視而不見。
李劍云趁機將牛文拉起來,怒視了他一眼,然后走到嚴謙身旁拱手道:“嚴先生,閣樓上是衛(wèi)先生的妹妹,她不方便見外人?!?p> 一片青里泛黃的槐樹葉子從樹上飄落下來,粘到了嚴謙的肩上,這細微的一幕,身在咫尺的李劍云毫無感覺,而閣樓中的少女卻一雙美眸微微瞇起,噘著嘴輕哼了一聲。
嚴謙微微笑了笑,伸手將肩上的槐樹葉子拂落,轉過身來看著李劍云,笑道:“我是來找你的?!?p> 李劍云顯得有幾分局促,一些不自然地道:“嚴先生,剛才牛文莽莽撞撞的,還請您不要見怪,不過他確實誠心想跟您去四維書院讀書?!?p> 嚴謙這時才去打量李劍云側身后的牛文,見他垂手站立,昂首挺胸,眼不斜視,顯得很是規(guī)矩。
嚴謙只看了一眼,便又去看著李劍云道:“你放心將他交給我?”
李劍云不自覺地撓了撓頭,訕訕道:“放心的,我會陪他去四維書院,等他一切安頓好了,我在離開?!?p> “離開?你不在四維書院修學嗎?”
嚴謙的目光中閃過一絲不安,臉色也變得低沉起來。
李劍云看了一眼牛文,見他前所未有的乖,心里倒對他生出幾分佩服。
他搖了搖頭道:“衛(wèi)先生讓我去東夷的明禮學宮找他,我是一定要去的?!?p> 嚴謙轉身面對槐樹,仰頭看了一眼,口吻嚴肅道:“如今去東夷的路可不太平,以你現在的修為,就算是一個野路子的修士也能要了你的小命?!?p> 說完又輕嘆一聲,又說道:“你先生妄圖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明禮學宮,不過是自取滅亡而已,螻蟻之力怎能對抗大潮?!?p> “你是說衛(wèi)先生有難?”
所謂關心則亂,聽到衛(wèi)先生的處境不妙,情急之下李劍云顧不得禮數,連稱呼中的“您”都變成“你”了。
下一刻,李劍云又恢復了冷靜,搖頭道:“不會的,如果衛(wèi)先生自身都難保,他是不會叫我去的?!?p> 然后又無比堅定地說道:“衛(wèi)先生說過,螻蟻之力,也可撼動大潮?!?p> 嚴謙正視著李劍云,一雙棱角分明的眸子炯炯有神,似三伏天的烈日,目光打在李劍云身上,讓他有種被火灼的感覺。
“我問你,你真的了解你的衛(wèi)先生嗎?”
心里尚有些慌亂的李劍云聞言一怔,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在鎮(zhèn)上遭了十幾年的冷眼,衛(wèi)先生是第一個看重他,對他露出欣賞目光的人。
他頓了頓,用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我是不了解衛(wèi)先生,但是我信任他?!?p> 一直默不作聲的牛文突然走到李劍云的身邊,用同樣不容置疑的語氣說道:“李劍云,我也不了解你,但是我也信任你?!?p> 少年心里頓時哽咽,伸手去摸著牛文的頭,他沒有去想牛文的這句話里包含了多少真意,他在想,如果衛(wèi)先生也聽到自己這么說,會是怎么樣的反應呢?
閣樓上房間門的一側,倚靠著身穿淡黃衣裙的少女,她聽到李劍云的話,嘴角邊露出微笑,當聽到牛文的話時,差點笑噴,忙用手捂住了嘴,又貼著耳朵去聽。
少女的神態(tài),全然不似之前那般橫眉冷臉,有幾分俏皮活脫。
嚴謙心潮翻滾,感慨滿懷,眼前少年的淳樸之心,似琉璃明鏡,似雪白云朵,纖塵不染。
他朝李劍云拱手行禮道:“公子請多多保重?!?p> 說完后點點頭,離開了學館。
槐樹下的一小一少,大眼對著小眼,都是一臉疑惑。
“李劍云,剛才我先生喊你公子?你是誰家的公子?”牛文咬嘴手指頭說道。
李劍云也是莫名其妙,一頭霧水,嚴先生為什么喊他公子?
這其中的關鍵,不在李劍云是不是世家子弟,而是以嚴先生的身份喊他公子,這就值得咀嚼玩味了。
這時,閣樓上飛出一個淡黃色身影,纖纖曼曼,如淡黃色輕紗飄舞。
尚自在低頭思索的李劍云,驀地心生警兆,不過饒是他身經百戰(zhàn),反應靈敏,也沒能逃過飛來的一腳。
胸口中了一腳的李劍云,身不由己地往后摔去,摔了一個結結實實,他咬牙爬起來,顧不得身上的塵土,指著不遠處的那個淡黃色身影怒道:“你干什么?”
少女咯咯直笑,見李劍云滿臉怒氣,忙一把捂住了嘴,咳嗽一聲道:“誰讓你不聽我的話,都叫你別出聲了,你不但不聽,居然還下來見他?!?p> 說完后,又笑問道:“踢疼了沒有?”
李劍云伸手摸了摸胸口被踢的地方,疼倒是不疼,就是這個臉丟大了,自己竟然被一個纖瘦少女一腳給踢飛了,何況牛文那牛崽子還在場,得被他嘲笑死。
果然,牛文退到槐樹旁,小腦袋直搖,看著李劍云的目光里,流露著可憐。
眼看李劍云仍舊一臉怒氣未消,少女若無其事地拍了拍手掌,說道:“不是我說你,你修為太低,臨敵經驗也不行,連我這個從未修煉過,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的一腳都躲不過,你去東夷只有一個結果,尸骨無存。”
李劍云拍拍屁股,臉色不善地看著少女,心想:“你還沒修煉過?還手無縛雞之力?騙鬼呢!”
“不服氣?”少女問道。
李劍云怒目相向,怒道:“你怎么老愛無理取鬧?!?p> 少女嘻嘻笑道:“還生氣呢,小氣鬼,我就是想看看你到底有多厲害嘛。”
然后又點點頭加了一句:“手上的功夫沒有嘴上的功夫厲害。”
依靠這槐樹的牛文撲哧一聲,夸張地捧著腹爆笑起來。
李劍云橫他一眼,暗中握緊拳頭,一個猛沖,一拳朝少女的臉打去,這一下他有樣學樣,也是毫無征兆,突使黑手。
不過他并不是真的要打少女,他的這一拳會在離少女的臉尚有三寸的地方停下來。
但令他驚訝的一幕出現了,在他離少女尚有一尺遠的地方,他的拳頭停住了,人也停住了。
少女背著雙手,笑吟吟地看著一拳打過來的利劍云,絲毫不生氣。
李劍云震驚之余,滿臉通紅,心里失落無比。
剛才他一拳打到衛(wèi)青君的面前時,突然感覺生出異象,一片茫茫汪洋出現在他和衛(wèi)青君之間,他與衛(wèi)青君明明咫尺之隔,卻感覺相隔天涯。
李劍云垂頭喪氣地站在原地,看著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