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虞習慣性推了推無框平光眼鏡,和外面的那副相似,但畢竟不同,他有點不大習慣。
吳清清正在小餐桌前忙活,抬頭看見他進門,怔了足有兩秒鐘,詫異說道:“周虞,你飄了啊,當一回男主角替身就以為自己要火?放心吧,不用戴眼鏡,出門沒人認識你的……再說也該戴墨鏡啊?!?p> “你懂什么,年輕人,該給自己點壓力?!?p> 周虞含笑說道。
“給鼻子壓力?”
吳清清放下餐具,走上前鄭重其事地打量他的臉,伸手似乎想扶著他的肩仔細端詳,卻被他輕輕撥開。
吳清清早習慣了,不以為忤,忍不住嘖嘖贊道:“你還別說哎,你平時也算不修邊幅的人,但是就這么一副眼鏡,立刻把你的氣質提高好多?!?p> 周虞洗了手,坐到小餐桌前,問道:“有多高???”
餐桌不大,擺了滿滿當當。
當中一個電磁爐,鍋里的火鍋湯底已在翻滾,邊上圍了一圈的食材,碗筷醬料都備得妥妥的。
“趙涼涼那么高行了吧?”
吳清清開始往清湯的鍋底里下食材,“你再不回來我就要餓死了,快點快點,先吃為敬?!?p> 彈嫩的黃喉在沸湯里浮蕩幾次,吳清清纖長的手指捏著筷子,輕易從湯水里夾出來,稍作停頓,還是放進了周虞的碗里。
碗里是麻醬、香菜碎、醋。
這是群演周虞偏愛的。
周虞也停頓了一下,想了想,放棄重新調一碗不放醋的蘸料的打算。
黃喉入口脆彈。
就是料有點酸。
人,有時候難免得妥協(xié)。
吳清清繼續(xù)低頭下食材,仿佛無意順嘴問道:“你干嘛去了,這么久?”
“我去殺了個人。”
吳清清又把一截早在湯底里滾了許久的排骨放進他碗里,沒好氣道:“你什么時候能稍微正經(jīng)點,讓我放心哦?”
“那你可能還得委屈幾天。”
今天是第一天。
還有六天。
“李霜約你?”
吳清清問得更平淡,貌似不在意。
周虞心里好笑,平靜說道:“喝了一杯咖啡?!?p> “人家說富不易妻,你個狗子看起來是要飛黃騰達了,可別拋下我呀?!?p> 說著她起身走到架子床前,從上鋪枕頭底下找出一只信封,抽出來一沓鈔票,開心地甩了甩,又放回信封,遞給周虞:“吶,你的錢?!?p> 周虞順手放到一邊,稍作斟酌后說道:“其實吧,我不是很想做這行了,等這個戲完了之后,考慮退出去?!?p> 吳清清呆了一會,忽然紅了眼眶:“不,不至于吧?你看你現(xiàn)在不是運氣好起來了么,機會來了呀,沒準很快就火了呢。你不是做夢都想當男一號?”
“有嗎?”
周虞理了一下群演周虞的記憶,好像是這么回事?
“廢話,不是你拉著我,老娘我閑得奶漲不回去繼承家業(yè),到這鬼地方來跑龍?zhí)祝 ?p> 吳清清越說越來氣,眼淚珠子啪嗒啪嗒滾下來。
“額……”
周虞借推眼鏡的工夫,捏了一下太陽穴,腦子里群演周虞的記憶更清晰,忍不住暗暗咂舌。
好家伙,原來是這么回事……
吳清清是浙省本地人,家離杭城不遠,雖是尋常地級市,但她爹娘爭氣,她年方22,卻已經(jīng)做了十七八年的白富美。
群演周虞跟她得算青梅竹馬,打小學開始同班,因為長得一副人模狗樣,得了當明星的癡病,學渣勉強上了某三流戲劇學院,人家吳清清學習甚好,卻從小學開始給他做跟班,一路做到大學……因為她也得了癡病,另一種癡病。
“做人怎么能這樣渣呢?”
群演周虞一心想做男一號,影帝的自我修養(yǎng)很扎實,應付女孩子的本事卻二十年如一日的木訥,簡直比外面的周虞還不如。
他給吳清清夾了一片燙熟的魚片,強忍著吐槽欲望,說道:“好了好了,坐下吃肉。再說了,你哪有可以漲的奶啊?”
倆人打混了小二十年,如今住上下鋪,吳清清墊了幾層,他還是知道的。
吳清清還在掉眼淚,生生給氣笑了:“你這個狗子!老娘A怎么了,抱著的時候兩顆心的距離更近,更容易貼心,你懂不懂?”
她抹了一把眼淚,把魚片塞進嘴里,用力咀嚼,囫圇著道:“隨便你,你想走,我們就走?!?p> 周虞原本想說,等他退出這行,吳清清可以繼續(xù)“夢想”,因為他并不清楚為期七天的任務之后,這個世界的群演周虞還是否會存在?
可如今發(fā)現(xiàn)并不是那么回事,不由感到棘手。
看病殺人他都會,但談戀愛這種事跟他專業(yè)不對口。
他選擇先放棄這個話題,隨口問道:“你覺得,那柄短劍是怎么回事?”
吳清清頓時收住淚容,凝重說道:“按道理講,道具都是道具組準備好的,不會配一柄和道具一樣的真劍,所以只可能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是誰安排的……我覺得也不重要。
首先重要的是你沒事,其次是安排者的目標不太可能是你,因為你只是替身啊,而且是臨時加進去的,對方的目標應該是魏子凡……”
“嗯,想讓他死?!?p> 周虞從鍋里夾了一塊肉卷,說道:“對了,我不太了解你們女演員,趙涼涼這人你清楚不?”
“害,你把我和人家趙涼涼放在一起稱為‘你們女演員’?”
一會兒工夫,吳清清氣惱盡去,聽周虞這么說,竟笑得挺歡快。
“怎么?”
吳清清說道:“趙涼涼是選秀出身,從人山人海里殺出來,組隊成團,先出道唱歌,幾十人的團隊她最紅,然后么,唱而紅則演……
總之,人家很紅的,長得嬌小可人,一向表現(xiàn)也極為討喜,宅男們恨不得為她去跳太平洋。”
周虞回憶了一下他對趙涼涼有限的印象,比較模糊,聽說臉上人工處理的部分和她的新聞一樣多,還矮矮的……怪不得吳清清剛才說他戴了眼鏡氣質拔高,和趙涼涼一樣高。
女人的嘴,嘖嘖。
也算嘗過了。
他不禁好笑道:“我知道了,你意思是趙涼涼這種算業(yè)余的,流量罷了,不配同你并稱為女演員?!?p> “我沒有,別瞎說,我不認啊?!?p> 吳清清趕緊三連。
“你不會懷疑是她吧?不可能啊,為了《弄玉》這部片子,她和魏子凡正炒緋聞呢,魏子凡要是掛在了片場,對她有什么好處?再說了,他們能有什么沖突啊,你還不如懷疑男二和男三?!?p> 周虞忽然停住咀嚼的動作,緊皺眉頭,張口吐了出來,問道:“這什么肉?”
“小肥羊啊,怎么了?不新鮮?”
吳清清趕緊自己夾一筷子,準備嘗一下。
周虞卻已速度驚人地沖進衛(wèi)生間,掀開馬桶蓋,開始狂吐!
這一刻,他確認了一件事。
也是他當初選擇心理醫(yī)學專業(yè)的一個重要原因——
吃不得羊肉這個問題,不是生理性的,而是心理性的。
一顆不吃羊肉的靈魂,換一具軀體,仍然有效。
吳清清緊跟著進來,嚷嚷著問道:“周虞!狗子!你怎么了?胃不舒服?”
周虞來不及回答,忌口導致的劇烈嘔吐感令他全身心痛苦,嘔吐到緊閉雙眼,全身繃緊。
然后,他卻忽覺一股驚人的巨力,將他的頭狠狠地往馬桶深處拉去……
剎那間,他突地想起一件事。
“……他跪在馬桶前,兩手垂地,頭伸進馬桶里,我們把他拉出來的時候,他臉發(fā)白又發(fā)紅,眼緊閉著……”
他在監(jiān)錄視頻中看了多次,當日在任醫(yī)生的對面,夏建白曾描述過兩次他的一個叫楊東的員工的死狀。
一次死在夏建白的夢中,一次死在現(xiàn)實中。
死狀相同。
類同他此時的姿勢。
“此時此刻,我的眼睛,全然漆黑了么?”
他覺得自己應該睜開眼,看一看。
于是,他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