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腹小郎君
沈平義正辭嚴,說話鏗鏘有力,這倒讓柳小姐和李先心中涌起一股奇特古怪的感覺。
這年頭,真是怪事越來越多,竟然還會有劫匪頭頭在自己面前傾述心中抱負的事情發(fā)生。
刀口又向下壓進一分,李先脖子上隱約出現(xiàn)一條淺淺血線。
李先面色慘白如紙,連忙說道:“大王壯志凌云,令人敬佩。我愿意把馬車上的財物全‘借’給大王。當(dāng)然……大王不還也沒關(guān)系,就權(quán)當(dāng)是在下為大王略盡綿薄之力,助大王早日實現(xiàn)心中抱負?!?p> “多謝兄臺?!鄙蚱叫闹蓄H為感動,不由自主地刀從李先脖子上移開,李先大喜。
突然,旁邊傳來一聲叱喝:“李先!你還要不要臉?這可是我柳家的財物,跟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你拿我們家的東西,賣匪徒的人情。你難道自己不覺得羞恥嗎?”
沈平一怔,視線落在柳小姐身上。他的目光十有八九都集中在李先,倒是一直沒注意這位嬌滴滴的富家小姐。
從始至終,柳小姐這位大家閨秀一直很淡然,安安靜靜,不發(fā)一言。
單就她那副溫婉可人的模樣就惹人憐愛,但在這時突然發(fā)怒,倒是讓沈平開始正視她,似乎這位柳小姐在危難關(guān)頭比李先公子更能扛得住事。
沈平盯著柳小姐,不知不覺地刀再次放在李先脖子上。
李先:……
那把刀又回來了!
李先臉色立刻十分難看,再加上柳小姐的一番話更令他怒火中燒。
他惱羞成怒,氣急敗壞對柳小姐怒罵道:“臭娘們,別多事!你惹了這位大王,我的小命可就沒了!”
柳小姐冷笑連連:“我早就說我爹看錯人,現(xiàn)在一看果然如此。平時你就也只在我爹面前裝正人君子,私底下卻手腳不干凈,舉止輕佻,對丫鬟都想動手動腳。爹爹他把我許配給你,真是瞎了他的狗眼?!?p> “呵呵,我的大小姐,你還好意思提?”
李先被柳小姐這么一罵,干脆臉皮也不要,冷哼幾聲,怒氣沖沖算起賬。
“自從跟你定親以來,你一直對我冷眼相待,看不上我。即使我想跟你親近親近,你這臭娘們都不肯。
直到昨天,你突然轉(zhuǎn)變態(tài)度,說話溫聲細語的,說是什么明天要出去進趟貨物,要我陪你一起去。
我還以為這是事情出現(xiàn)轉(zhuǎn)機,我李先要時來運轉(zhuǎn)!我欣喜若狂的,本想著借這個機會跟你加深感情,于是屁顛屁顛地跟著你來。
誰知道好不容易陪你出來一趟,還他娘的遇上這攤子事,今天會有這種事全都要怪你。
柳大小姐,你他娘就是天生的喪門星,誰跟你成親誰倒霉!”
李先像是決堤的大壩,一肚子怒火不住發(fā)泄出來,攔也攔不住。
柳小姐目瞪口呆,甚是靈動的一雙杏眼泛起一層淚光,心中又氣又急。
她自小聰慧過人,被父親視作掌上明珠,從未受到半點苛責(zé)。現(xiàn)在遭到李先一通辱罵,當(dāng)真是既委屈又羞惱。
李先說完話,頓時感覺舒服許多。
眼瞅著沈平一直饒有興趣地看著柳小姐,李先腦中靈光一閃,便滿臉堆笑,諂媚說道:“大王,雖然這柳小姐跟我定了親,但還未過門?!?p> “要是……嘿嘿,大王對她有意思的話。那我就做個順水人情,干脆就直接送給大王您。只要您饒了小人這條命就行。”
柳小姐聽到這話,一雙還泛著淚花的杏眼立時怒視李先。
沈平伸手打斷李先的話,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嚴詞拒絕:“不行。身為劫匪,我要講道義誠信,我說只劫財那就直劫財,絕對不劫色?!?p> 恍惚間,李先仿佛看到沈平腦后散發(fā)著一圈圈正義的光暈,格外刺眼,同時使得沈平無比神圣。
李先驚疑不定,不得不揉起眼睛。
一轉(zhuǎn)身,沈平高聲問道:“兄弟們,我經(jīng)常對你們說,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講什么?”
匪徒們紛紛高舉手中的長刀,哄笑起來:
“做生意做要緊的是誠信!誠信!”
“那先不論馬車上的財物是誰的,這位李先公子仗義疏財,肯慷慨‘借’給我,那我們應(yīng)不應(yīng)該放過他?”
“應(yīng)該!應(yīng)該!”
二十余名劫匪,二十把刀在陽光下照耀下熠熠生輝,閃爍著誠信的光芒,令人感動!
得到沈平的承諾,李先欣喜若狂,瞥向一旁哭得梨花帶雨的柳小姐,本想喊她一起離開。
但又想到這小姐平日里那副清高的模樣,便冷哼一聲,不再管她,也不再想一個嬌滴滴的弱女子落在這幫窮兇極惡的匪徒手中會是怎樣的處境。
李先厭惡地瞥她一眼,便像只驚慌失措的山林野豬一樣亡命奔逃。劫后余生的李先,根本顧不得那么多,慌不擇路,沒多久就跑得連人影都沒有。
——
——
等到李先的身影消失在視線,劫匪們哄然大笑,紛紛將斗笠和黑布摘下。
他們從馬車上搬來兩個大箱,按先前計劃那樣打開后箱子果然是空的,“匪徒”們便行頭和兵器收集起來,歸納在箱子中。
“哈哈哈,大哥,這小子還真以為你是山大王。要是日后再見了你,也不知道做何感想。”
“那自然是見到我比見到鬼還可怕?!?p> 沈平笑了笑,看見柳婉晴還在哭哭啼啼的,淡淡道:“行了,柳小姐??蘅薏畈欢嗑偷茫艘呀?jīng)走遠了。這樁婚事如你所愿,徹底沒戲,你應(yīng)該高興才是?!?p> 聞言,柳婉晴臉色一紅,拿手絹往臉上一擦。
一擦一抹間,臉上淚痕不在,完全看不出剛才是哭過的模樣。
柳婉晴向沈平欠身施禮,莞爾一笑:“此次能看清這人的真面目,這次多虧沈先生?!?p> 沈平笑道:“些許小忙,何足掛齒。”
“爹,你都瞧見了吧?李先這人根本就不值得我托付終身?!绷袂缫贿叺坏乜聪蚶钕忍尤サ姆较?,一邊像是自說自話一樣喃喃自語。
“唉。”
隨著一聲嘆息,一道身影從巖石的一側(cè)走出,是位精神矍鑠的中年人。
知道自己選錯人,柳老爺在面對女兒時,心情格外復(fù)雜,止不住地長吁短嘆:“看來是我真的老了,看錯了人。差點耽誤了你的大事。不過剛才晴兒,你剛才說為父這雙眼是狗眼?”
柳婉晴掩嘴偷笑:“哪有哪有,爹爹準是聽錯了。”
眼角的余光忽的留意到沈平,柳老爺面露欣慰之色,捋著發(fā)白的山羊須,微笑道:“人言清平縣沈先生,計策頗多,年少多智,擅長給人解決難題。
以至于日積月累下來,有了‘黑腹小郎君’的雅號。如今一看,果真名不虛傳。只是這么一試,就試出李先的為人了,也不枉婉晴特地派人向先生請教。”
柳老爺面色一肅,鄭重致謝:“多謝沈小友。”
“別謝我,真要的話就說聲多謝烏蠅哥吧?!?p> 柳老爺臉色一僵:“嗯?沈先生這是何意?”
“適才相戲耳,您老不必掛懷?!?p> 沈平意味深長地笑道,甚是神秘。
沈平敷衍的回答并不能讓柳老爺?shù)囊苫蟮玫浇獯?,他百思不得其解,苦苦尋思沈平話里是不是還有其他含義。
柳婉晴拉了拉柳老爺?shù)囊陆?,放低聲音,嗔怪道:“爹爹,別想了。高人說話總是高深莫測的,不然怎么能叫高人?”
柳老爺回過神來,拱了拱手:“沈先生,馬車上共有七個箱子,其中真正裝有財寶的有五箱。五箱財寶權(quán)當(dāng)是酬謝,望先生千萬要收下。”
樊城的柳老爺家大業(yè)大,出手闊綽。
他的宅邸養(yǎng)有不少護院衛(wèi)士,像武器行頭方面的東西柳老爺有的是。這次除了斗笠自帶,每個人身上的行頭和長刀都是從柳老爺那邊拿來。這些道具顯然能增加真實性,讓李先深信不疑。
本來說好,兩輛馬車上的箱子可以都是空箱,不必真的放財寶,況且那些行頭和兵器也可以置放在空箱中順便讓柳老爺他們帶走。至于沈平這邊的酬勞等成功后與柳婉晴再算。
然而沈平?jīng)]想到柳老爺如此大方,事先就囑咐裝五箱財寶裝車,為的就是要事成之后,直接贈給沈平以做酬勞。
沈平看向那五箱壘得高高的財寶,心想著要是回去的路上,帶著五個大箱子,未免太過招搖。
柳老爺見沈平半天沒反應(yīng),心中不喜,以為沈平還是像凡夫俗子那般貪心嫌不夠。
柳老爺怫然不悅:“難道沈先生覺得這還不夠?”
沈平轉(zhuǎn)過頭來,一臉生無可戀:“不,我覺得還是折成銀票方便一點。”
柳老爺一怔,繼而豪爽大笑。
“哈哈哈,沈先生真是快人快語,要是像尋常人那樣推三阻四,裝作不被錢財所動的清高姿態(tài),那可就真的會令老夫看不起?!?p> 柳老爺越發(fā)欣賞起沈平,同時也干脆利落,抽出一疊銀票交給沈平。
他見沈平從容收錢,忽有所感,從衣袖里掏出一瓶小瓷瓶,拈須而笑。
“此乃洗脈丸,是修行者所煉丹丸。常人服用,有著通暢血脈,強化筋骨的功效。今天老夫與先生一見如故,就贈給先生。”
一聽到“修行者”三個字,沈平眼睛一亮,心中按捺不住的欣喜。
要知道,什么事一旦跟“修行者”這等玄妙的存在扯上關(guān)系,那即使是破銅爛鐵,賣給凡人也能賣出天價。
他笑著將瓷瓶接過放在袖中,由衷感慨一聲:“柳老爺如此大方豪爽,也怪不得人們常說樊城的柳明柳老爺為人曠達洪量。”
“要是日后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小友盡管言語?!?p> “那可就感激不盡,因為我想很快就會要柳老爺幫忙了?!?p> “沈先生說的難道是……”
柳明皺起眉頭,想到在李先面前唯一暴露身份的就只有沈平,心中就對以后即將發(fā)生的禍事了然于胸。
兩人對視一眼,會心一笑,彼此心照不宣。
“爹爹,那些箱子都裝上車了?!鄙蚱脚c柳老爺相談甚歡,不知怎的,柳婉晴也樂于見此。天色不早,日近黃昏,柳婉晴不得出言提醒他一聲。
柳明慈和笑著,瞧見地上那些護衛(wèi)的“尸體”,面色陡然變得嚴厲,威嚴十足地喝了一聲:“事情已經(jīng)了結(jié),你們躺在地上,難道真的打算在這里一直裝死人不成?”
蹭蹭蹭!
一具具“尸體”繃直,紛紛躍起。
護衛(wèi)們“死而復(fù)生”,整齊劃一,半跪而下,用洪亮的聲音喊道:“小人們不敢!”
收拾完畢,雙方就此作別,柳老爺?shù)能囮犽S著這條小道,向著道路盡頭樊城行駛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