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自然的饋贈（二合一）

　　灰兔子缺耳刀穿行在呼嘯的風(fēng)沙中。

　　掛著一道小小豁口的灰色長耳朵緊貼脊背，雙眼微微瞇著，沙土卷進它的毛發(fā)，這感覺并不舒服。

　　該死的大風(fēng)！

　　該死的沙地！

　　該死的貓頭鷹！

　　它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倒霉透了。

　　這也不是沒有預(yù)兆，好像就合該它倒霉一樣。

　　從昨晚開始，它就像中邪了一樣，放著溫暖安全的兔子洞不待，非要往外跑。

　　就仿佛外面那點新長出來的布袋蘭有什么魔力一樣，不嘗一口就不舒服。

　　缺耳刀強忍了半宿，每每想到那新生的蘭草的枝芽，那股香甜，就像百爪撓心一般，搔的它心癢癢。于是它終于下定決心，出了家門，往溪畔走。

　　那株布袋蘭生長在何處，它是記得仔細(xì)的。

　　穿過隱藏在草叢中的“兔徑”，有條小溪，從山上流淌下來，在山腳的谷壁旁，一棵云杉樹下，被山草包圍著的，便是那株布袋蘭了。

　　可惜的是，待缺耳刀趕到谷壁下，那株布袋蘭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

　　淡淡月光穿過云杉的枝干灑在夜幕的溪水旁，影影綽綽，嘩啦啦的流水聲不斷響徹在它耳旁，溪畔的寒氣襲上來，缺耳刀莫名有些心慌。

　　兔子是極膽小的生物，缺耳刀也不例外，本來它還想再往遠(yuǎn)處走走，看看是否有漏網(wǎng)之草，此刻卻忍不住打起了退堂鼓。

　　“要不還是算了，天涯何處無芳草，何必單戀一蘭花，回家吧?！?p>　　缺耳刀說服了自己，它決心回到自己溫暖舒適的兔子洞，美美地睡上一覺，忘記這一堆不切實際的對美食的幻想。

　　但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

　　一只低空巡查的雕鸮盯上了缺耳刀，它無聲地飛行在林間，伸展栗棕色的雙翅，瞪大金黃色的雙眼，注視夜晚的森林。

　　對兔類，刺猬青蛙和其它小型鳥類而言，雕鸮就是無聲的夜間死神。

　　它每一聲“狠吼，狠吼”的鳴叫，都可以讓這些動物在它的威勢下瑟瑟發(fā)抖。

　　缺耳刀運氣很好，這是一只年輕的雕鸮，捕獵技術(shù)尚不精湛。

　　它最致命的第一次撲擊抓在了缺耳刀身側(cè)的空地上，濺起一片泥土，隨后的啄擊同樣失手，接連兩次失誤給了獵物喘息的機會。

　　被嚇得肝膽俱裂的缺耳刀本能地抓住了這一線生機，見雕鸮連空兩次致命襲擊，立即扭身鉆進了茂密的草叢中。

　　密集的高草和灌木是兔子的家園，庇佑著這些毛絨絨的生物，為它們提供食物，提供居所，掩護它們穿行。

　　狹小的甬道四通八達(dá)，這是兔子們的跑道，也是兔子的生命道，危急關(guān)頭，可以救它們于水火。

　　缺耳刀熟悉這片草叢中的每一個拐角，每一處小徑，每一片土地，每一塊泥土。

　　它頭皮發(fā)麻，它汗毛倒立，但它沒有停下奔跑的步伐，哪怕下一刻死神會貫穿它的脊柱，刺破它的頭骨，也不能阻止它此刻的飛奔。

　　雕鸮失了面子，自然不可能善罷甘休，它盤旋在密草上空，一雙金黃色的雙目捕捉著每一束野草的抖動，低空中，缺耳刀逃跑的動向暴露的一清二楚，但雕鸮卻不敢貿(mào)然發(fā)動攻擊。

　　天空才是雕鸮的主戰(zhàn)場，狩獵過程中，最好的時機往往轉(zhuǎn)瞬即逝。

　　就像剛剛，它錯失良機，獵物站在空地上它卻進攻失誤，讓受驚的獵物即刻遠(yuǎn)遁，再想抓住這只狡猾的兔子難度可是大大增加了。

　　密草不比空地，若是被藤蔓纏住或是被荊棘刮傷很有可能讓它喪失捕獵的能力，但它又不肯輕易放棄這只肥碩的兔子。

　　眼下，只能等待時機，它并不著急，盤旋在低空，有大把時間可以消磨。

　　狠吼，狠吼。

　　雕鸮尖利的鳴叫回響在林間，缺耳刀愈發(fā)心慌，情急之下它已經(jīng)忘卻了洞穴的方向，只知道慌不擇路的奔逃。

　　它放棄了熟悉的小徑，放棄了走過千百遍的道路，闖進了陌生的草叢中。

　　前路漫漫，荊棘和高聳的野草填滿了視野。

　　草梗被擠開的沙沙聲，草葉摩擦絨毛的細(xì)微聲響，腳掌重重蹬在地面上，泥土的濕氣，砂石堅硬的觸感，熟悉的屬于兔子的氣味兒漸漸淡了，消失了。

　　隨即而來的，是陌生感，危機感，不知不覺，缺耳刀跑到了一片從未到達(dá)過的土地上。

　　“我迷路了？”

　　缺耳刀向身后望去——它停下了逃跑的步伐。

　　身后被擠開的野草野花早就聚攏在一起，尋不到它經(jīng)過的痕跡，小溪旁濃重的濕氣也不見蹤跡，這里，很干燥。

　　缺耳刀聆聽著密林中的聲音，有蟲鳴，有鳥叫，還有風(fēng)穿過樹葉發(fā)出的嘩嘩聲，沒有那可怕掠食者喪鐘一樣的啼鳴。

　　缺耳刀覺得，自己可能已經(jīng)擺脫那只雕鸮的追捕了。

　　實際上雕鸮早就放棄了這只狡猾的兔子，它是高高在上的捕食者，沒必要為了這一只兔子浪費大量時間精力。

　　雖然它還很年輕，雖然它的捕獵技術(shù)尚不熟練，可它并不是找不到獵物，捉不到獵物，追捕缺耳刀片刻無果后，它就立刻調(diào)轉(zhuǎn)方向，返還至小溪旁，水源附近，通常能找到更多機會。

　　至于那只兔子，隨它去吧，總有一天它會遇到更機敏更狡猾的捕手，自然界幾乎沒有壽終正寢。

　　陌生的草叢中，缺耳刀呆呆站立著，它很后悔，就這樣迷失了方向，遠(yuǎn)離了安全熟悉的小窩。

　　不過這也不是什么壞事，兔子洞可以再挖，只要有草，它總歸是餓不死的，只是可惜了那片待了許久的草叢，還有它熟悉的小徑。

　　它想了想，終究還是覺得不甘心，為了一棵消失了的布袋蘭丟了家，迷了路。

　　應(yīng)該回頭找找看，沒準(zhǔn)就能找到回家的路，缺耳刀轉(zhuǎn)過身鉆進了密草從中。

　　可是這兔子要是倒霉起來，吃嫩草都硌牙，缺耳刀這一轉(zhuǎn)身就再也沒尋到小徑，反倒是離它熟悉的兔子洞越來越遠(yuǎn)了，一路向上，正趕上這場呼嘯的沙塵暴。

　　氣溫逐步升高，沙塵被風(fēng)擁抱著胡亂飛舞，缺耳刀與北極星擦肩而過。

　　它艱難的穿梭在風(fēng)塵中，踏著碎石砂礫，疲憊不堪。

　　“要是能有個洞穴就好了，讓我躲躲大風(fēng)吧！讓我歇歇，我好累。”

　　缺耳刀向偉大的兔子家族祈禱，它忘記了，兔子家族世代恪守的準(zhǔn)則——永遠(yuǎn)不要放松警惕，若不是貪戀那株布袋蘭，它怎可能淪落至此。

　　世間自然不可能有什么兔子神，但世間卻是有洞穴的。

　　缺耳刀注意到，前面幾顆野草遮掩著的，堆滿了沙土的地方，有一個高大的洞口，斜向下，它興奮極了。

　　風(fēng)沙遮掩了洞穴的氣味兒，疲憊麻痹了它的神經(jīng)。

　　它未注意到，裝飾洞口的，并非天堂的絲帶，而是地獄的藤蔓。

　　............

　　說實話，孟焦做夢也沒想到，它第一次和獵物正面遭遇竟然是在剛出生沒幾天的時候。

　　那只耳朵缺了一個口子的膽小兔子突然沖進洞穴的時候可真是把它嚇了一大跳，那時它正在睡覺，突然被聲響驚醒，別說虎軀一震，恐怕嚇得都虎軀十震了。

　　迷迷糊糊只聽見砰的一聲，洞口攔截沙土的幾顆野草終于不堪重負(fù)，轟然倒塌。

　　漫天黃沙伴隨著重物落地的聲音，嚇得孟焦和虎二娃直接彈了起來，就連乖乖睡覺的虎三妹都被驚醒了，懵懵地爬起來，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是誰？”

　　“我在哪？”

　　“這是什么玩意？”

　　驚醒的孟焦大腦似乎還未反應(yīng)過來，直接發(fā)出了靈魂三問。

　　有猛獸發(fā)現(xiàn)了我們仨？還是沙塵暴把洞吹塌了？天上掉下一塊石頭砸進洞來了？

　　隨著彌漫的黃沙逐漸散去，孟焦模模糊糊的看見黃沙中有一個身影，趴在地上，一動不動，仿佛正要發(fā)動攻擊。

　　孟焦被唬的汗毛都立起來了，再一看旁邊的虎二娃更是害怕，嚇得炸了毛，身上的花紋都聳立起來，像一只長著虎斑的小刺猬。

　　并未被恐懼沖昏頭腦，孟焦理性分析著面前塵土中伏在地上的身影。

　　它的體型并不大，只比孟焦大個兩三圈，從沖進洞穴到現(xiàn)在，一直沒有發(fā)起攻勢。

　　要么是它天性謹(jǐn)慎，不想貿(mào)然進攻，要么是它實力不濟，暫時拿不下三只幼虎，因此按耐著兇性，等待機會。

　　總而言之，這家伙可能有些威脅，但并不是那種極其可怕的肉食者，若真有碾壓三頭幼虎的實力恐怕早就撲上來了。

　　孟焦決定先按兵不動，避免露出破綻，等塵埃落定，能清晰觀察到這東西的動向，再隨機應(yīng)變。

　　三只幼虎互相依靠著，最為壯碩的老大站在最前面，炸了毛的虎二娃稍微落后一步，虎三妹在最后面。

　　它還沒睜眼，懵懵懂懂的跟在虎二娃屁股后面，渾然不知發(fā)生了何事。

　　洞穴深處三只幼虎嚴(yán)陣以待，洞穴入口缺耳刀已經(jīng)被嚇得精神恍惚。

　　孟焦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有兔子會闖入虎穴，它缺耳刀又何曾想到過沙塵中的一個洞穴竟然有三只老虎。

　　倒霉二字已經(jīng)形容不了它的運勢，剛出鷹爪，又入虎穴。

　　還是三只老虎，雖然三個小家伙年齡尚幼，牙不尖嘴不利，可缺耳刀絲毫生不出反抗之心。

　　它只是區(qū)區(qū)一只兔子，又怎么了解老虎何時長出利爪，何時生出牙齒。

　　它只知道，老虎是食物鏈最頂端的存在，是它們兔子，聞到氣味兒都要顫栗的可怕生物。

　　缺耳刀想跑，它跑不動了。

　　洞穴彌漫著的老虎氣味兒在塵土散去后紛紛涌來，包圍了它，轟擊的它暈頭轉(zhuǎn)向。

　　它的大腦一片空白，幾乎停止了運作。

　　它的腿麻痹了，再想挪動一下都成了奢望，它看見，那只最大的，遍布著斑駁花紋的老虎正向它走來。

　　每一步都重重踏在它的心頭，讓它的恐懼，讓它的顫栗，讓它的心悸，它的絕望更沉重。

　　一步，兩步，三步，老虎接近著，缺耳刀顫抖著，血液似乎都停止了流動。

　　它仿佛感覺到，自己已經(jīng)被利爪撕裂，脆弱的毛發(fā)像一片稚嫩的草葉，被輕易扯斷，骨骼粉碎，聲音清脆，它已經(jīng)死去。

　　那頭斑斕猛獸正在吞噬它的心，啃食它的肺，撕咬它的腎臟，吮吸它的血液。

　　世界一片寂靜。

　　世界一片黑暗。

　　世界消失不見。

　　待孟焦小心翼翼的挪到那只兔子身前時，它才發(fā)現(xiàn)，這只可憐的，倒霉的，膽小的兔子已經(jīng)離開了這個美好的世界。

　　它是被活活嚇?biāo)赖摹?p>　　經(jīng)歷了一晚上的奔波，逃過了雕鸮的追捕，又不慎闖入虎窩，不能怪它膽子太小，兔子本就如此柔弱。

　　孟焦伸出爪子摸了摸兔子的肚皮，它擔(dān)心這兔子可能是裝死，到時候給它來一腳，也夠它受的。

　　心跳已經(jīng)停止了，呼吸消失，整個尸體開始變得僵硬，孟焦稍稍放心，看來是真死了。

　　這也不是孟焦長相丑惡到能把可憐的缺耳刀嚇?biāo)?，實在是兔子本就處于食物鏈最底層，雖然體型稍大些，但實際地位和老鼠也就在一個水平線上。

　　生存繁衍全靠生，保命技能基本沒有，下到蛇鼬，上到鷹虎，各個都是大佬，誰都能把它搓揉拿捏。

　　就這樣的生存環(huán)境下，由不得它們不膽小，膽子大的基因不知多少年前就絕跡了。

　　野生兔子心態(tài)還算好一點，家養(yǎng)的寵物兔甚至有被屁嚇?biāo)赖氖吕?，其膽小的程度可見一斑?p>　　兔子確定是死了，孟焦很開心，它做人的時候偶爾也會期盼不勞而獲，做一做天上掉餡餅的美夢，只是從未成真過。

　　沒想到變成老虎，反倒是在家睡大覺就有快遞送上門。

　　這難道就是大自然的饋贈？

　　虎二娃見大哥已經(jīng)打了先鋒，自己也沒落后，三步并作兩步?jīng)_到了孟焦身邊，它還是頭一次見到兔子，看這“怪物”體型比自己大不少，心里稍稍有些發(fā)憷。

　　若不是大哥就站在身邊，心里有底，它可不敢輕舉妄動。

　　這種謹(jǐn)慎沒能持續(xù)多久，虎二娃就按捺不住強烈的好奇心，這邊撓撓，那邊啃啃，研究上這一動不動的毛絨絨的怪物。

　　老虎，說白了就是大貓，它們的好奇心同樣很濃重。

　　兔子已經(jīng)死去，自然沒有反抗的余地，見怪物沒反應(yīng)，虎二娃愈發(fā)得寸進尺，甚至爬到了兔子身上，開始撥弄起那對帶著豁口的長耳朵。

　　可惜，就算虎二娃再努力，再抓再啃，它也撕不破兔子的皮。

　　畢竟它只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小老虎，滿口米粒大的小牙，是看得見抓得到吃不著。

　　孟焦沒搭理好奇心爆棚的虎二娃，一只兔子而已，并不稀罕，帶給它的驚嚇恐怕比驚喜還要多一些。

　　確定兔子已經(jīng)死亡以后它徑直走向了洞口。

　　塵埃散去，此時的洞口一片狼藉，阻攔沙土的野草“大壩”被兔子蹬破，擁堵的沙土像雪崩一樣，找到宣泄口便順流而下，大片大片的細(xì)沙鋪滿了洞口附近的地面，和原本的砂礫融合在一起，不分彼此。

　　一只兔子不值得擔(dān)心，可是兔子為什么會突然鉆進洞穴，是不是有什么掠食者在追捕它？

　　順藤摸瓜下，會不會找到這個洞穴，危及到自己以及虎二娃和虎三妹的安全，這是孟焦所考慮的。

　　能輕易殺死兔子的掠食者，無論是狐貍，還是狼，或者鷹隼，此時的幼虎都無法與之抗衡。

　　望著洞外呼嘯的沙塵暴，猶豫了片刻，孟焦還是走出了洞穴，它決心勘察一下這只兔子的腳印。

　　若是大步跨越，散亂不堪，那便是有什么東西在后面追捕它，若是小步行走，井然有序，“上門快遞”也不是毫無可能。

　　虎二娃見大哥竟然出了洞穴，十分焦急。惦記大哥的安危，它顧不得研究兔子，緊追兩步，昂起小腦袋，嗚哇嗚哇的大聲呼喚起來。

　　這奶聲奶氣的呼喚，孟焦權(quán)當(dāng)沒聽見，它小步一躍，跳出了洞穴。

　　前方，兔子的腳印還未完全被沙土掩蓋，星星點點的向草叢中蔓延。

　　風(fēng)聲呼嘯，沙塵彌漫。

　　視線被嚴(yán)重阻隔的密草，青天白日下竟也有些陰森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