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心動
此時，皇家園林大堂之內(nèi)，氣氛已經(jīng)達到了最高峰。之前一直都是林舟在講故事，氣氛都被他所掌控?，F(xiàn)在眾人終于是找回了上元節(jié)的感覺，飲酒作樂熱鬧非常。
林舟一曲唱罷，人有三急，便起身離席。
之前在溫暖的大堂內(nèi)飲酒唱曲，讓林舟也出了不少汗?，F(xiàn)如今方便過后，經(jīng)過那冷風(fēng)一吹，整個人都清醒了許多，從恍惚之境退了出來。
林舟沒有選擇回到大堂，那里過于熱鬧，讓林舟有些不適應(yīng)。若是尋常時候，林舟或許還能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應(yīng)付，但今天這個節(jié)日，卻讓他感到格外的孤獨。
大唐再繁華，林舟也知道不是自己的歸宿。就算簡在帝心，以后或許能夠身居高位，但依舊感覺自己格格不入。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在這個時代又沒有任何羈絆。
孑然一身并不孤獨，熱鬧才是。
若是沒有那些歡聲笑語，林舟不會感覺到孤獨與難受。而看到了萬家燈火，卻找不到屬于自己的那一盞，這樣的感覺，才是讓林舟心中沒落的。
在這個時代，就如同沒有根的浮萍。不知道自己將漂浮到哪里是小，更重要的是，連對自己會漂浮到哪兒，都感到無所謂。
遙想前世，雖然很小就開始獨居，但至少還有她陪著自己，每天騎著自行車來往于家與學(xué)校的道路。讓那本該灰暗的年少歲月，也變得有了色彩。
那段中學(xué)時光，也是林舟兩世為人里最開心的一段時間。每次聽到她的聲音，看到她的背影，就感覺到人生都有了目標(biāo)。
然而那只是少年遙不可及的夢。
高三那年，她與家人一同去了國外。高考前一陣子，竟收到她出了意外的消息。自此林舟一蹶不振，高考也發(fā)揮失常。三年時間，每天都沉迷于游戲當(dāng)中。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將林舟的思緒拉扯回來。
自嘲的笑了笑，或許自己就是注定的天煞孤星也說不定，命硬就完事了。
不知不覺間，走到了一個安靜的地方。
這里燈火黯淡，只有從遠處傳來的依稀光亮。曲江池的水靜靜流淌，偶爾幾盞沒有被文人墨客取走的杯盞，從上游順流而下經(jīng)過這里，顯得更為寂寥。
天空又開始下雪了，林舟緊了緊衣服，不打算去園林，準(zhǔn)備直接打道回府。
忽然間，卻見到就在前方的池畔，一位穿著單薄襦裙的少女安靜的坐在那兒。只是一眼，就讓林舟的視線定格在了她的身上。
少女看上去與林舟年紀(jì)相仿，臉頰因為寒冷，微微有些蒼白。并非傾國之色，只算得上是清秀，但有一種濃濃的書卷氣息，身子單薄瘦弱，我見猶憐。
然而，林舟卻是目不轉(zhuǎn)睛，看著少女的側(cè)臉，恍如隔世。
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少女驀地回首抬眸，見到佇立在身后的林舟，臉蛋微微失色。攸的站起身來，匆匆便要離去?？墒菂s一不小心，絆在被雪掩蓋的石頭上。
“嘶……”
細弱的痛呼一聲，少女正要爬起身來，腳踝卻是猛地一疼。幾乎又要摔倒之際，感覺到被人攙扶住。
“你……你干嘛？”
只見林舟將少女?dāng)v扶到一旁坐下，竟是蹲下身來，伸手握住了少女腳踝。
少女一個激靈，警惕不已的盯著林舟。輕輕掙動著，卻發(fā)現(xiàn)掙脫不開，這讓她急得不行，有些手足無措起來。眼看這個少年還要脫自己的繡鞋，更是連眼淚都快出來了。
就不該出來的，摔了一跤不說，竟是遇到這般乘人之危的登徒子。
林舟見少女腳踝與腳背微微腫起，立刻是翻開背著的藥箱，將特質(zhì)的跌打損傷藥油拿出來。
“抹了這個就不疼了?！?p> 林舟微微心疼，看這腳扭得，都把妹子給疼哭了。抬頭給了少女一個自認(rèn)為十分和煦友善的笑臉，讓本來就很驚慌的少女，更是心驚膽戰(zhàn)，要不是膽子小，非得另一只腳直接踹他臉上。
忽的，少女愣了一下。
“你是剛才園林內(nèi)唱曲的人？”
之前林舟一直沒說話，這時一開口，她就聽出來了。
林舟微微頷首，少女見狀，心中的慌亂不由的平息了下來。也不知道為何，想到那樣的曲子與詩詞都能創(chuàng)作出來的人，應(yīng)當(dāng)不會是一個壞人吧？
但是當(dāng)感覺到，纖足被這少年握在手中的瞬間，剛才平復(fù)的心情又起波瀾。少女銀牙緊咬，或許這就是斯文敗類吧！奮力的想要掙脫林舟的爪子，卻因為孱弱而無能為力。
“某是太醫(yī)署的，娘子腳踝扭傷，某是在幫你上藥呢，勿須驚慌?！绷种鬯坪跻庾R到了，這姑娘家剛才貌似并非因為疼痛而掉眼淚，于是乎趕緊解釋道。
少女一聽，這才安靜下來。然是心中那股異樣，終究是難以消退。
林舟心無旁騖，只覺得少女小腳冰涼?？催@模樣如此瘦弱，平時生活斷然過得不怎么樣。本來女子就體弱氣血虛，再加上穿得單薄，怎么能不涼。
將藥膏抹好，林舟幫少女穿好繡鞋，心中卻是有些疑惑。這是皇家園林，尋常人進不來。然而出現(xiàn)在這里的少女，穿著又十分簡樸，別說穿著華貴了，連最基本的御寒都不能做到。
“你是林醫(yī)丞？”
少女扭了扭受傷的腳踝，發(fā)現(xiàn)抹了藥之后，果然就沒之前那么疼了。想到前陣子，在宮中傳播享有盛名的年少醫(yī)丞，不由問道。
“你認(rèn)識我？”
林舟心中一喜。
若是別人認(rèn)出自己是太醫(yī)丞，林舟或許會很頭疼。他的目標(biāo)就是摸魚不辦事，倒不是因為懶，而是怕治死人。但是她不一樣，被這少女給認(rèn)出來，林舟竟是有一種自豪感。
“聽武妹妹說起過……”
少女低聲道。
林舟微微頷首。
難怪這少女穿著樸素，原來是住在掖庭宮中。不過掖庭宮里，即使是被皇帝幸過的人，今天也沒資格來這里啊。一時之間，林舟卻是有些把握不準(zhǔn)，這少女到底是何人了。
“小女無礙了，林醫(yī)丞且回……”
說著，她站起身來，嘗試著往前走。受傷的腳受力之后，依舊是很疼痛，但并非不能忍受。少女沒有半點矯情，步履蹣跚的踩在雪地上，一步步往園林外走去。
“某送你?！?p> 林舟快步走上前去，想要接著攙扶少女，卻是被她給避開。
“林醫(yī)丞，你……你是正人君子，請別這樣……”
雖然少年詩才音律醫(yī)術(shù)樣樣精通，但剛才給自己抹藥之時，她敏銳的察覺出來，這少年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念及此處，心下有些惶然。
林舟一臉懵，什么情況，這就給自己戴高帽子了。這明擺著是不相信自己呀，才說出這等話來，好讓自己有個臺階下。我像是正人君子？……不是，我像個壞人嗎？
眼看著女子走得艱難，卻又對自己很是防范。林舟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對人向來隨意灑脫的林舟，此時卻是進退兩難，只能亦步亦趨的跟在她身后。
聽到背后那‘咯吱咯吱’腳步踩在雪地的聲音，她心中更是驚慌。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轉(zhuǎn)過身，眼眶微紅的望著林舟，顫聲道：“林醫(yī)丞，請回……”
林舟心中一窒。
從少女眼神中，他看到了發(fā)自內(nèi)心的抗拒。如此目光，讓林舟感到十分的難受。這樣的感覺，林舟已經(jīng)不知道多久沒有體會過了。他已經(jīng)沒心沒肺的生活了太久，對什么事情都不甚在意，很難真的放進心里。但是這個眼神，卻如同一根錐子。
呆呆的站在那兒，目送少女的身影消失在風(fēng)雪之中，林舟輕嘆一聲。好在不是一無所獲，并非什么東西都沒有了解到。至少林舟知道了，這少女與武妹妹認(rèn)識，住在掖庭宮中。
晉王那小子不是經(jīng)常往掖庭宮里竄么，那地方他熟悉。之前林舟以這小正太的行為不恥，現(xiàn)在么，他決定要好好與李治探討一番，這掖庭宮該如何潛入不被發(fā)現(xiàn)……
上元節(jié)……
林舟忽然有感，從地上撿起一塊蘸著黑泥的石子，手腕轉(zhuǎn)動在墻壁上寫下：
東風(fēng)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
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zhuǎn)，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
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將石子一丟，拍了拍手，林舟打道回府。
……
高陽公主從樹后面緩緩走出來，絕美的小臉蛋兒上，此時卻沒有任何表情。
她呆呆的來到那堵墻面前，仔細的看著林舟剛才留在上面的字跡。朱唇輕啟，呢喃輕語的念著。旋即，只感覺心里空落落的，有點想哭。
不覺間，杏眸竟是泛起了氤氳。
“高陽，你在此作甚？”
李世民與群臣們，此時也已經(jīng)宴會作罷，正欲離開皇家園林，走在最前面的李二，就看到站在這兒的高陽。
還沒有意識到女兒的情緒不對，李世民的視線就已經(jīng)被這堵墻上的詩詞給吸引。
“眾里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這又是林舟那小子的杰作？”
李世民暗暗心驚，群臣們也是圍攏過來，皆是頻頻點頭，贊嘆不已。
能夠作出一首好詩，就已經(jīng)非常了不起了，他們都知道林舟有才華，但是今天才意識到，之前即使已經(jīng)很驚嘆，但依舊是低估了林舟！
最具有才華的展現(xiàn)方式，就是切合實際的臨時發(fā)揮。而今天，林舟就展現(xiàn)了兩次。之前是唱曲，能夠?qū)⑶迤秸{(diào)填補完整。而現(xiàn)在，又是一首青玉案元夕，著實是驚艷萬分。
甚至不少人已經(jīng)麻木了，這一段時間，從林舟那里傳出來的絕句實在是太多了，竟是讓他們第一次感覺到，原來對于這等絕句，也是會有審美疲勞的。
高陽公主看著墻壁上的詩詞，不知不覺間，視線竟是有些模糊。只見她杏眸之中滿是水霧，她也不知道為什么，之前悄悄跟著林舟來到這里，在看到他與那女子之后，心中有一種莫名的空洞感。
高陽公主嘴巴一癟，不顧李世民與群臣，轉(zhuǎn)身便往園林外跑去。
李世民怔了一下，這丫頭是怎么了？
身為高陽公主的老父親，作為一個后宮無數(shù)的過來人，李二很敏銳的察覺到了一絲不對勁的氣息。
群臣們都是暗自搖頭，雖然不敢多說什么，但是心中對高陽公主的行為，還是頗為不滿。陛下都在這里呢，卻一聲不吭就跑了？不過高陽是公主，還是陛下的女兒，這些做臣子的，自然也不好多說什么。
……
漫無目的的走在長安城大街上，今天是上元節(jié)，沒有宵禁，但是，此時街道上依然是一個人都沒有，時間實在是太晚了，眾人皆是進入夢鄉(xiāng)。
高陽走得又冷又困，最終還是回到公主府，狠狠的將門給關(guān)上，伏在桌案將頭埋在臂彎里。她有一點點想哭，可是又覺得這樣很丟份。這算是怎么回事？因為一個田舍郎哭？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啊。
最終她的倔強戰(zhàn)勝了心中的委屈，高陽氣哼哼的一拍食案。本宮可是公主殿下，豈能被一個田舍郎給氣哭！更重要的是，人家都還不知道，這不是跟自己在較勁么？
忽然，她想到林舟此時就睡在隔壁房間，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今天不住公主府了，回太極宮！說走就走，高陽公主絕不拖泥帶水，起身便要出府。
然而才剛起身，就見到侍女端著盤子，從外面走了進來，恭聲道：“殿下您回來啦，這是林醫(yī)丞回來后給你做的糕點，說是謝謝殿下上次的點心?！?p> “拿出去喂狗?！备哧柪淅湔f道。
“這是林醫(yī)丞做了許久才做好的?！笔膛⌒囊硪淼?。
雖然高陽做的點心，林舟并沒有吃到，但終究是一份心意，這份心意收到了，等同于將糕點吃進肚子里。既然如此，現(xiàn)在兩人又和解了，自然是有來有回的好。
“……”
可惡！
“放這里吧，你可以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