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六月中旬午間的陽光尤其灼人,透過窗戶連木質(zhì)地板一塊烤得發(fā)燙,大概是沒有正常人會想在這個時候無故出門的。母親走到房間門口推門說要帶我出門辦事。
又是周末,已經(jīng)連續(xù)四周,也可能是五周——我不記得了,帶我出門然后把我安頓在路邊的什么地方,我什么也不用干。我不知道我們在辦什么事,或者說我不知道她在辦什么事,她沒在我面前辦過。我心里可能有個隱約的答案,沒有去問。
我打開衣柜門,撥開衣架想取出出門穿的短袖,不知道想到什么,又神色飄忽起來,只直直的定在原地。
母親是容不得我多等的,她似是有要緊的事,又像是有一個迫切的約定在等她完成。砰砰的拍門聲急促響起,伴隨著一些聽不清的不知是指責還是抱怨的嘀咕,我狠狠地抖了一下回神:“就來了!”
我換好衣服走了出去,路過客廳時看見父親臉色稍顯陰沉的坐在沙發(fā)上看著今天的報紙。
我同母親來到了樓下。我覺得陽光過于刺目,甚至痛恨起太陽。沒有人會在這個點下來找罪受。我瞇了瞇眼睛,把手放在額頭上試圖擋太陽。我知道,母親所說的買東西大概也只是個借口,她自有她的事情要做,這是心照不宣的——她說過,這不關(guān)我的事。
果然。
“你在小區(qū)里走走,天天窩家里身體怎么好的起來?對了,不要跟著我,我去買點東西,等下就回來?!彼龥]有等我作出反應,匆匆離去。
我面無表情的注視著她的背影漸漸遠去。等地走遠,我慢慢的從額頭上放下了手,沉默的走向小區(qū)公園中的長椅。
我坐在長椅上,盯著對面的花壇發(fā)呆。不遠處傳來動物的嘶叫,并伴隨著陣陣打斗聲,我抬起頭,向聲源處望去。那里,一群狗正圍攻著一只貓,貓身上顯然已經(jīng)掛了彩,灰毛上染著點點褐紅色。那只貓在圍攻下看起來不是一般的兇狠,渾身的毛都立了起來,一邊嘶叫著,一邊用爪牙奮力抵擋那幾只狗,倒是那幾只狗顯得有些畏縮,為了不讓自己受傷便趁貓不注意咬上一口,然后溜遠,留下剩下的幾只繼續(xù)對著貓大聲吠叫,以比來吸引注他的注意力,他們一次又一次重復著這個陰臉的法子。
挺有趣,我的視線已經(jīng)轉(zhuǎn)到了那邊。打到依舊進行著,貓身上沾染著的褐紅痕跡越來越多,它不再嘶叫,但繼續(xù)承受著攻擊便試圖抵擋,搖搖晃晃,似乎快要站不住。它在打斗之余看見了我,愣住了,似乎很奇怪這里為什么會有一個人類,在這空當,那幾只狗又成功咬到了貓使他掛了彩。貓沒再做出任何反應,只是愣愣的盯著我看,過了一會兒似乎做出了一個什么決定,用盡最后力氣向我跑了過來。
我看看倒在我腳邊卻還昂著頭盯著我看,眼中似乎帶上點絕望的貓,又看看遠處畏縮著不敢過來的狗群。我隨手從一旁撿了塊石頭,擲在了其中的某一條身上,他哀嚎一聲夾著尾巴向遠處跑去,其他的幾條緊隨其后。
地上攤著已經(jīng)動不了的貓,貓看著我的動作,一直高高翹著的頭終于放了下去,好像脫了力。我又低下頭看著地上滿身血跡的貓,少傾,我彎腰揪住貓的后脖頸,把它提到和我的頭顱相平的位置。貓看著我,眼神很純澈,身后尾巴搖了搖,就再沒有更多的動作了。
我心下感到好笑,剛才那只兇狠的貓半點沒有了影子,要不是它身上點點斑駁,我都快以為剛才的那一切只是我的幻覺罷了。說起來,我小時候似乎很想擁有一只動物朋友。
母親回來了。我抬起頭,還是之前斂眉低目的模樣:“我想養(yǎng)貓?!焙芎喍痰囊?,母親皺了皺眉:“你想養(yǎng)就養(yǎng),關(guān)我什么事?”
母親同意了,我的心中竟有雀躍。我將那貓帶回家中,路上他一動不動很是乖順,回家后我替他洗了個澡,他依舊任我擺布。
短短幾天我就與貓熟絡(luò)起來,我給他起了個名字,叫白。
貓才兩三歲的樣子,眸子挺是干凈的。
貓洗凈了之后很好看,白毛,不是那種類似名貴貓的驚艷,但越看越讓人順心,特別是眼睛,干凈的像是湖水,明亮的如同繁星。
在和白最開始的幾天里,家中仿佛一切如常,父親依舊日日沉悶的坐在沙發(fā)上抽煙看報,母親依舊每天急匆匆的下樓不知去干什么。但我無心再去在意家中這些事了,我不孤單了,白陪著我。
他很耐心,我同他講話他便看著我的眼睛,讓人覺得他意外的專注,我絮絮叨叨,吐盡了一切在人前不敢說的心事。
我對著他有一種熟悉感,像是對著相處了多年的老友,我為他置辦了吃食和窩,但每每到了晚上,我又總會招呼著他上床來同我一起睡,那段日子我們堪稱親密無間。
美好總是不會持續(xù)太久的,對吧?
父親生病了,肺部出現(xiàn)了問題,住進了醫(yī)院。家中唯一的收入來源沒有了,母親不得不找了一份臨時工作,她的脾氣越發(fā)暴躁:“你在家就是混吃等死,我花那么多錢供你上學,到現(xiàn)在你就是無所事事來回報我的?”
于是我去打工了,是一家小餐廳的臨時招待工,那邊很亂,我接觸到了各種各樣的人,很惡心,這樣的環(huán)境里我也愈發(fā)沉默寡言。
我依舊照顧著白,不過我卻是我,他還是它。我沒有再向他傾訴了,父親的病情加重,開支愈發(fā)緊張,莫名,我開始有些嫌惡這個需要我每日照顧且一點點浪費掉家中收入的動物。
說起來很突然,距離我撿到他三個月后,他被我再次拋棄了,我把他再次放到離我們家很遠的街上時,我敢肯定,我從他眼中看到了難以置信和深深的哀痛。
我收留了他,又由于人類的劣根性拋棄了他。
在我生日那天,父親出院了。皆大歡喜,碰巧,我也再次看見了貓。見到他時,他虛弱的側(cè)臥在沾滿了他的血的轎車旁,很顯然,他看見了我,他眼中的霧氣散去,強行抬起了頭,他看著我,尾尖擺動,一派高興的樣子。
他的樣子觸動了我心里的某處,我走過去蹲下身,手摸上他的頭。他瞇著眼似乎在享受著這一切——他等了很久了。我閉上眼。
待他身體一片冰涼時,我又是面無表情了,從他身邊站起來,眼中的某些東西散去了。
我急匆匆的往家趕去——父母還等著我回家給我慶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