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我是一只小小鳥
一大早,保姆二丫和毛毛來到專賣店,帶著畫板、畫夾和保溫杯,說是要畫電視里的豬。
店長小李知道說的是公司宣傳片,每日在柜臺后面墻壁上的電視循環(huán)放映,大多實錄基地種養(yǎng)植細(xì)節(jié),有黑豬、土雞、蜜蜂及稻田蟹等等,配樂更是獨出心裁,一概最流行的廣場舞曲。這是劉洋系列策劃之一,他說食品采購中老年婦女居多,要強(qiáng)化剌激每一個走進(jìn)來的“大媽”,產(chǎn)生條件反射,拿起菜籃子腦子里就出現(xiàn)“朵朵有機(jī)食材”。
想不到最先靈驗的是毛毛。
依朵問二丫:“早餐吃了嗎?”
二丫說:“睜開眼就要來,沒人攔得住啊?!?p> 依朵讓小李去街對面小吃店買兩碗餛飩。
她打來一盆清水,兌了些曖水瓶熱水,試試溫度,讓毛毛坐在小板凳上。依朵蹲在地上,開始給毛毛擦臉,梳頭,末了,又找來自己的化妝品,描了眉,抹了口紅。
毛毛一直很乖,聽?wèi){依朵擺布。
依朵掏出小鏡子照給毛毛看,說:“小美女,吃過飯,小姨帶你去畫真豬好不好?”
毛毛點點頭,望著鏡子里的自己,木然的臉上笑意一閃而過。
二丫不禁拍手感嘆:“依朵姐,你太厲害啦,毛毛在家倔得像頭小毛驢,到了你跟前就成貓瞇了?!?p> 餛飩買來了。二丫和毛毛趁熱吃得挺香。
依朵問:“怎么忽然想起畫豬了?”
二丫神神秘秘地說:“周伯伯出了車禍后,像變了一個人,愛說愛笑了,非讓毛毛畫個他的人臉豬身掛起來?!?p> 依朵想了想,淡淡地說:“也許是無官一身輕了吧?!?p> 這時,忽聽店外有人高聲說話:“就這兒、就這兒,牌子上寫著呢,朵朵有機(jī)有食材專賣店?!?p> 進(jìn)來一看,是周家社區(qū)的宋主任,身后還跟著兩個男人,一個四十左右,另一個二十出頭。
一見二丫和毛毛,宋主任不管不顧地奔了過去,說:“嘿,這倆孩子比大媽還早。毛毛打扮這么漂亮,是要參加什么活動?”
“宋阿姨好,依朵姐要帶毛毛寫生去?!倍菊f。
“毛毛的事可是大事,閑話少說?!彼沃魅无D(zhuǎn)向依朵介紹:“這是我兒子,萬豪國際的大廚;這是他小徒弟夏冬,在天外天酒樓剛剛當(dāng)上主廚。”
依朵一聽,忙說:“宋主任費心啦,這可是請不來的食材專家,貴客,樓上請。”
宋大媽一把扯住依朵:“自家人,不必客氣。長話短說,前段時間,老周送我一塊五花肉,禮拜天給孩子們沙鍋紅燒。兒子嘗了,說這是地道的農(nóng)村豬,問我是從哪兒買的,他們特殊場合多,到處找好食材。沒辦法,我只好一大早領(lǐng)他們過來?!?p> 小李趕緊打開電視播放宣傳片,放到養(yǎng)豬章節(jié),便如同講解員詳細(xì)介紹飼養(yǎng)過程,什么早晚喂一遍玉米、豆粕,白天果園散放,吃灰菜野草等等,總之科學(xué)加傳統(tǒng),不求長速求肉質(zhì)。
看過之后,宋主任的兒子說:“我們酒店的采買是老總的小舅子,平時的飯菜有些話不好說。但是,只要我上灶都不是一般客人,食材選料必須聽我的?!?p> 小李立刻遞上名片,說:“二位盡管放心,只要有要求,我們?nèi)空辙k?!?p> 宋主任的兒子接過名片,掃了一眼,說:“有了電話更好啦,備菜前交待清楚,免去很多麻煩?!?p> 小李說:“我們送貨上門,有不滿意的食材,保證及時更換,絕不會影響到客人。”
“媽,來對了,一聽就是干事兒的人?!?p> 看來宋主任的兒子隨媽,說話直來直去:“依朵,我叫陳浩天,跟你們家周子明也熟,日后就把你這兒當(dāng)一個供應(yīng)點,別嫌麻煩?!?p> 宋主任撥了兒子一把,說:“瞧我這傻兒子,人家還沒結(jié)婚呢,胡說八道!”
依朵一笑,說:“久聞陳師傅大名,求之不得呀。”
宋主任開始下命令:“你還別說,他三十幾號徒弟,在各大酒店掌勺,給我發(fā)動起來,多支持依朵,遠(yuǎn)親不如近鄰。”
陳浩天叫上小徒弟來到擺放半扇豬肉案前,說:“夏冬,瞅仔細(xì)。”
他親手操刀,一前一后各拉一條,拎在半空中,說:“要看清楚,我說后丘指的是臀尖,前槽說的是后脖子這塊,大小均不可超過四斤。”
宋主任看出這哪兒是教徒弟分明是給小李提要求,沉下臉說:“兒子,你們這是選肉還是出難題呀,誰能保證一刀下去斤兩不差!”
陳浩天卻很認(rèn)真,說:“小點沒啥,過大口感可就不一樣嘍。”
“一個廚子,窮講究什么呀,又不是給天皇老子做飯。真是的,走人?!?p> 宋主任說著就走,常依朵攔住,讓小李把早晨新灌血腸給拿上。
宋主任嚷著要給錢。
依朵解釋說這是父親特意交待送給宋主任的,正好來了免得再跑一趟了。
送走客人,常依朵心情特格外舒暢,讓二丫多帶些蔬菜回家,開車?yán)厦?,說:“咱們?nèi)セ兀筘i小豬,小姨陪你畫個夠?!?p> 在一棵大榆樹下,依朵陪著毛毛畫豬。
午后陽光很足,豬、雞懶洋洋的,有的干脆橫臥在樹蔭里酣暢大睡。依朵逗毛毛畫了這么多豬,各種姿態(tài)都全了,為何不畫只雞呢?毛毛說姥爺?shù)男は窠釉谪i身上像妖怪,畫不好。
依朵聽了忍不住哈哈大笑。
這時,遠(yuǎn)遠(yuǎn)看見二姑春梅一個人進(jìn)了林地,東張西望好像找人。
依朵起身揮手喊:“二姑,是找我嗎?”
春梅氣喘吁吁小跑來到跟前,將依朵拉去一邊,小聲說:“依朵,二姑求你來啦?!?p> 依朵問:“什么事呀?家里人哪有啥求不求的,盡管說就是了?!?p> “你還不知道吧?老大和他媳婦、還有老二,都讓三胖?jǐn)f家去了?!?p> “什么時候的事?”
“一周多了?!?p> 春梅瞟著依朵臉色,試探著說:“能不能把老大和他媳婦留下?這倆孩子你是知道的,老實又本份,整日窩在家里我這當(dāng)媽的看著心難受啊?!?p> 依朵猜出這是老爸出手了,想要徹底斬斷與朱大奎有關(guān)聯(lián)的人免除后患。她說:“二姑,與三胖沒關(guān)系,一定是因為地的事,我爸生氣了。您也替我爸想想啊,自己的親妹妹被人利用,既傷心又沒面子,而且還波及到周家,錢是子明出的,您當(dāng)時在場,這火一時半會兒難消啊。”
春梅抹起眼淚說:“為這事老大家都不回了,媳婦天天來鬧,都怪你二姑父那損犢子,見錢眼開?!?p> “還有老二呢?”
“去朱大奎下面的公司上班了。本來也安排了老大和他媳婦,這兩口子打死不去,寧肯耗在家里喝西北風(fēng)?!?p> “朱大奎地沒租成,還這么好心安排全家去他那里上班,這背后還是有事?!币蓝涑烈髌虇枺骸岸?,說實話,租地的50萬塊錢是不是交給朱大奎了?”
春梅吭哧半天,才說:“沒有哇,你二姑父投進(jìn)一個小額貸款公司了,利息5分,比銀行可高多啦?!?p> 依朵無可奈何地?fù)u搖頭,苦笑著說:“咱們是實在親屬,我就明說了吧,那個貸款公司一定是朱大奎開的,錢,您是收不回來啦。”
“老二就在那上班,天天守著不會出事?!?p> 二姑莫名其妙的自信,實在令依朵無話可說,只好答應(yīng)說服父親盡早讓老大和他媳婦回基地上班。
春梅回去了。
依朵這才想起近一天沒見到父親,以往毛毛來家早圍前圍后哄著到處去玩,今日面卻沒露。
問三胖,說是這兩日坐送貨車進(jìn)城,之后便不知去向,到了晚上才乘共交回村。
下午子明開會。會上手機(jī)震動不停,看了一眼是陌生號碼,按斷沒接。過了一會,又打了過來。他依舊掛斷不接。然而,對方十分固執(zhí),耐心十足,每隔幾分鐘一次,似與要他斗爭到底。
子明只好關(guān)機(jī)。
散會后,他匆匆回到辦公室,讓女秘書將上個月銷售報表拿來,簽過字后,說:“速傳總部,再把‘六一’兒童節(jié)促銷方案傳我一份?!?p> 子明脫掉外衣,解下領(lǐng)帶,坐到電腦前,等候看傳過來的文件。此時,手機(jī)鈴響,又是那個陌生號碼。子明搖頭嘆氣,心說這么死磕,雙方必有一瘋啊。只好拿起手機(jī),問哪位。
手機(jī)里傳出清脆悅耳的女聲:“我是高雅,下午去醫(yī)院探望你父親才知道人出院了。”
子明這才明白,原來是那個將父親撞進(jìn)醫(yī)院的小姑娘,名沒記住,事才過一天忘不了,陪了一夜床,人到現(xiàn)在還困呢。他說:“家父沒什么大礙,回家調(diào)養(yǎng)。放心吧,你的手機(jī)號碼我已刪除,不會找你麻煩,再見。”
子明不容分說掛斷手機(jī),發(fā)現(xiàn)促銷方案傳了過來,點開文件剛想細(xì)細(xì)查看,辦公桌上的坐機(jī)又響起來。是商廈辦公區(qū)門衛(wèi)打來的,說有位高雅女士上樓求見。
子明口氣不耐煩地回答:“我在開會,沒時間?!?p> 門衛(wèi)懇求別掛電話,等了一會兒,大概是躲到了一邊,小聲說道:“周總,這小娘們兒挺厲害,亮出環(huán)保監(jiān)察證,說不讓上樓天天來查,恐怕咱們得罪不起呀?!?p> 子明沒料到還有這一手,百般無奈地說:“讓她進(jìn)來吧?!?p> 高雅抱著一大束康乃馨,手拎水果籃,跟在女秘書身后來到辦公室??此谋砬楹苌鷼猓婵卓囍?,杏仁兒眼立著,毫不客氣地坐到沙發(fā)上,拿手帕搧著風(fēng),一句一頓:“架子不小哇,本小姐長見識了,應(yīng)該躲的人是我,想不到周大老總卻避而不見!”
女秘書不明原由,趕緊泡杯咖啡端到面前,說:“周總剛剛散會,確實不方便會客。”
子明接著說:“你太客氣了,我父親說過,責(zé)任在他,不必掛在心上?!?p> 高雅環(huán)了一眼四周,說:“原來屬于日理萬機(jī)的領(lǐng)導(dǎo)人物,難怪電話不接,拒人千里。不過,本人專治各種不服,白白浪費一下午時間,總該有個說法吧?”
“我向高小姐道歉,禮物收下,問候代你轉(zhuǎn)達(dá)?!?p> “不可,我必須見到本人才能心安。”高雅放下鮮花,拿起咖啡輕抿一口,說:“你忙多久都沒問題,我等得起?!?p> 子明不禁感嘆:“高小姐,零零后,夠厲害。這樣吧,讓秘書小桐陪你,到化妝品那逛一會兒,喜歡的一概記我賬。”
“這還差不多,總算有點紳士風(fēng)度?!备哐盘饋?,高興地?fù)ё⊥┟貢?,說:“走,機(jī)會難得,咱倆選,都記周總賬上?!?p> 傍晚,常依朵和毛毛回到周家。
周家豪說:“依朵這么忙,還讓人家?guī)Я艘徽烀?,真不好意思?!?p> 子雯從廚房探出頭,瞪了父親一眼,說:“依朵又不是外人,我放心,我愿意!”
周家豪的話確實說得有點生分,不像是對快要過門的兒媳婦,很容易讓人產(chǎn)生聯(lián)想。依朵早已習(xí)慣,她讓毛毛把畫拿出來,請姥爺一一過目。
周家豪選中一張,細(xì)看良久,終于連連點頭稱贊:“好,好哇,畫到姥爺心里頭去了,明天我就鑲上框掛在客廳?!?p> 這是一幅水彩漫畫,周家豪的臉型特點、神態(tài)夸張到位,肥碩的豬身溜光瓦亮,翹卷成圈兒尾巴與人頭遙相互映。
二丫拍掌大笑,喊道:“子雯姐,快過來看啊,毛毛畫得也太逗啦?!?p> 子雯從廚房跑出來,從父親手里接過畫,仔細(xì)端詳,最后親了一口毛毛,說:“我女兒絕對是個天才,用色的感覺遠(yuǎn)遠(yuǎn)超過那些大畫家?!?p> 晚飯擺好,子雯問子明是否回來吃,周家豪說他哪兒有準(zhǔn)點不等了。
剛坐穩(wěn)端起碗筷,門開了,高雅捧著鮮花,子明提著果籃,一前一后進(jìn)來。
飯桌上的人愣住了,不知什么情況,看看那姑娘,再瞅瞅常依朵。
子雯放下筷子,身子沒動,問:“子明這位是誰?”
子明聳聳肩露出一臉的無奈。
高雅將花束放到茶幾上,又主動從子明手里接過果藍(lán)放在一邊,說:“我叫高雅,那天路上開車把周伯伯給撞了?!?p> 周家豪立起身,說:“噢,我想起來啦,是小高同志,快坐,你看看真不好意思,還讓你跑一趟家里?!?p> 子雯看了一眼依朵,對二丫說:“去給沏杯茶?!?p> 周家豪說:“沏什么茶,這個點兒小高一定沒吃飯,來得早不如趕得巧,一塊用餐吧?!?p> 高雅看著子明不置可否。
子明說:“你自己決定,我是惹不起?!?p> 高雅頑皮一笑,說:“恭敬不如從命?!?p> 子明來到依朵身邊,小聲問:“飯有可能不夠,咱倆出去吃?”
依朵推了他一把,不容置疑地說道:“洗手去,老實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