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未然
其實生活在更多時候,都更表現(xiàn)為一種掙扎。我們?yōu)榱怂接煌5叵肴サ玫叫┦裁?,而卻總是不想付出代價。我們企圖不勞而獲,渴望幸福的累積,卻完全不想經歷這種累積所必需的,前置的嚴寒和痛苦。
大腦追求興奮,大腦對繁榮和奢華有一種無比強烈的渴望。你會覺得那樣的人太幸福了,你會覺得無需努力和思考的那種“樸實無華”就是你一輩子所追求的。
于是,無數(shù)的平凡者趨之若鶩,無數(shù)追求“快”路子的人走上邪道,無數(shù)向金字塔頂端的人被踩在腳底下,然后又被無數(shù)比他更低的人死死地拉住褲腳。
于是,我們逐漸不敢正視欲望。我們把欲望當成生存的必然,卻不是生存的工具。
謾罵,撕扯,爭吵,搶劫,謀殺。
沒有這些爭端作為元素,人類社會竟然完全活不下去。
惡,惡人,惡念,因此也從未停息過。
“你覺得李長生的選擇,有錯嗎?如果你是他,用陌生人的一命,換自己孩子的一命,你覺得有問題嗎?”
“沒有任何問題,李隊。如果作為普通人,我愿意這樣去做,盡管這會帶來更多的痛苦,但我的孩子能活下去?!眳翘烀鳑]有任何遲疑。“但我們是警察。我們的手中掌控著無法撼動的正義。如果連我們都宣揚著這樣的價值觀,那么世界將變得一團亂麻?!?p> “我們需要規(guī)范,以一種自我犧牲的精神為指引,堅忍地走在世界的前方?!?p> “這會帶來很多苦難,吳天明?!?p> 李溫輕輕嘆著。窗外狂風依然大作。仔細想來,急忙趕來的那五名刑警,竟都是冒雨狂奔。
“但我們,會甘之如飴。”
“繼續(xù)查。我們只有三天時間。抓住一切機會,找到李長生的雇傭者。同時約談那個網絡平臺的管理者?!?p> “是。我這就去辦?!?p> 李溫掛斷了電話,隨后正了正袖口的警徽。
走吧,去現(xiàn)場看一下。他們已經在了。雨水的沖刷雖然讓很多痕跡都已消失,但總會留下些蛛絲馬跡。
他從狹窄灰暗的樓道中走出。大雨毫不留情地拍在他的臉上,沿著或深或淺的溝壑開始扭曲和變形。一股濃密的霧開始在他的眼鏡上升騰。
“情況怎么樣?有發(fā)現(xiàn)什么嗎?”
“李隊。雨太大了!車的輪胎印已經被沖的干干凈凈,更別談腳印等等可以提取的證據(jù)了。除了砂石上留下的一些因碰撞而產生的裂痕之外,并沒有實質性的證據(jù),可以證明‘他們來過’。”
“他們踩踏過的泥土呢?或者是爬升樓梯時踏在石階上留下的印記,這些有沒有都查驗過?”
“泥土完整如初,而石階上的腳印痕跡紛亂而復雜。不對——不對勁!”
葉聞竟是突然皺起了眉頭。他的臉色一陣煞白。
“為什么,為什么會出現(xiàn)一個濕的腳印......”
“什——么?什么濕的腳?。俊?p> “李隊......就是您身后的臺階上,那個濕的腳印。您應該,剛剛從上面下來?!?p> 李溫向身后望去。果然,一個冰冷而濕潤的黑色印記悄然地出現(xiàn)在了那里。而這詭異的變化,竟沒有任何人注意到。
他靜悄悄地上了樓。如同鬼魅和幽靈沒有發(fā)出任何響動。在夜幕漸漸西沉的籠罩中,他又趁著那短暫的盲目的空子,偷偷地溜了上去。
李溫看見了。李溫什么都看見了。腳步所留下的一連串的黑色水印,正扭曲和聯(lián)結成一個類似“3”的恐怖圖案。
三。三天,三個人,三年,三個世界......剎那間,無數(shù)的聯(lián)想近乎猙獰地開始在李溫腦?;厥幤饋?。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雨點,令他渾身發(fā)抖。
是的,好像就是那眼睛起霧的一瞬間。一道黑影閃了過去。準確地來說,那并不是閃......那是閑庭信步,那是對一切都已不以為意的淡然。他將世界背棄于身后,走向一個恐怖而瘋狂的黑暗角落。
徐......徐——
“葉聞。還有袁正。給我聽著?!崩顪氐谋砬?,從未如此嚴肅過?!叭フ椅飿I(yè)。孫靈武楊若坤還有吳憲如不出所料都在那里。這里交給我?!?p> “可是,李隊。這種情況,應該告知上局!”袁正有些急躁?!皬埦指覀冋f過,局里會全力支持這次調查行動。如果面臨未知和危險,我們應該及時請求支援。”
“來不及了!我們不能牽扯進更多的警力。四個組都在努力搜集信息,而就我們D組特殊一些,是么?承認我們的無能......牽扯進更多的人,難道是一種光榮嗎?”
“如果陳凌當初面對的就是這樣的人......那么這場調查才剛剛開始。我們需要推翻之前審判他的所有結論,然后揭開這個人的真相。”
“他不是周熹。他代表著更為可怕的惡意。我想,他是在引誘我。”
“去吧。我會沒事的?!?p> 李溫近乎麻木地自信微笑著。他拍了拍他們兩人的肩,隨后跟著那腳印向上沖去。雨水從他的警服滴落,然后凝結成水漬,焊接在他的身上。一種濕漉漉的痛感令人焦躁。
李溫很清楚他的目標。要么是想除掉李溫,這個執(zhí)拗于真相的蠢貨,或者是毀掉陳凌家中一切對調查有利的證據(jù)......更甚至,徹底地破壞那間屋子。
而如今,兩名小警官,就駐足于此......
糟了。
一種令他心驚肉跳的不詳感開始呼之欲出。如果這個男人所想捕捉的對象是那兩個正專心致志調查的警員,那他們將變成活生生的靶子。最壞的結果,他們會成為人質和待宰的羔羊,然后和那整個小屋一起下地獄!這一連串的恐怖和壓抑,是何等的令人煎熬!
他的內心正被這種近乎絕望的黑暗所充斥著。頭痛的厲害,一種夾雜著哀嚎的痛苦回憶,正伴隨著屋外愈發(fā)狂躁的暴風顫抖著震天的呼喊!
不——不不不。不能這樣!
這樣的苦難,這樣慘痛的威脅,又怎么能是一介凡夫俗子所能去承受?
而無盡的惡意,沉溺于犯罪快感中的人,要怎么才能去阻止???
“我......我不明白,周熹。我不明白他為什么要這樣做?!?p> 陳凌的眼睛通紅著。他死死抓住那本殘碎的筆記本,任由指甲在上面刻下一個又一個烙印。
“我不認識那個姓徐的??墒牵墒撬烤埂烤购臀覀冴惣胰私Y下了什么仇?你說是他害死了我妹妹。是他給了李長生三十萬,讓他去撞死我妹妹!他究竟為什么要這樣做!”
“周熹!我妹妹對他有好感?。∥野侔阕钃?,她還是想跟他見面?。∷膩淼哪莻€臉承受這樣的愛戀......他又是怎么去利用的這份感情??!”
“我——我真該阻止她的。我無論如何也不應該聽她的!她就算再怎么對我生氣......也總比這樣的結局要好!她死在了自己信任的人手里......死不瞑目啊。”
“無論如何,我都得找到那個姓徐的。我要讓他,給我妹妹償命?!?p> “你是警察。陳凌。你不應該這樣做?!敝莒潼c燃了一支煙。他默默地凝視著那筆記本,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澳愕穆氊?,就是你的一切。”
“可是我已經沒法再等下去了??!”
屋內的煤油燈在一陣飄搖中閃爍。這隱秘而狹窄的一個小屋子里,叮叮當當?shù)貍鱽砭破炕蝿拥穆曇簟?p> “我知道警察的使命。維護正義,讓世界歸于和平和安寧。我的確也擁有這樣的理想。但如今,我并不認為我還擁有守護這份理想的能力。如今我已告假,也就是說......我擁有絕對的自由。我要去做,我必須要完成的事情?!?p> “你還是選擇了,拋棄你的理想,陳凌?!彼缌藷?,緩緩站起。“但是這并沒有回頭路。我得警告你,你所迎接的,可能是萬丈深淵?!?p> “那也無所謂。我會去尋找我的正義,然后承擔我行為的后果?!?p> 他推開門,快步消失在茫茫夜幕中。而周熹,在冷笑一聲后,關上門緩緩坐下。他打開手機,撥通一個號碼。
“喂?!?p> “你的,下一步呢?”
......
滴————————
一陣鈴聲。
這不知道是幻想,還是現(xiàn)實。李溫只是感覺自己從噩夢中驚醒。這是一種通透的感覺。不存在任何情愫做補充,僅僅是“蘇醒”而已。
他的電話開始響動了,而號碼與地區(qū),都是“未知”。
他本能般地接了電話,又本能般地做出了回答。
“喂。刑警大隊,李溫?!?p> “李隊。晚上好?!?p> 一個沙啞的,中年男人的聲音。他好像對一切都沒有興趣,用一種輕松而和平的語調描述著簡單而直白的話語。
他好像存在于所有人的記憶里,又好像并未出現(xiàn)在任何人的生活中。
他神秘,未知,似乎從地獄出現(xiàn),又似乎將從天堂走向歸途。
李溫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的感覺。這更像是一種“聽之認之”的茫然。
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他仰頭望去,無盡的黑暗里,只剩一片虛影。
“你到底是——是誰?我們之前見過嗎?”
“或許沒見過。但當你調查那件屠村案的時候,應該都記得那些陳家人恐怖的死狀?!?p> “......”
“你看來不想回憶那天晚上。但我想回憶。我覺得那是件非常美好的事情。大仇終于得報,冤枉你的混蛋們都死的很狼狽。這令人欣慰?!?p> “你知道嗎?很多時候,你們所堅持的正義,無非只是一種孤影自憐式的高傲。你們主觀地把一些未然看成必然。實際上,你們完全無法承受這種轉變所帶來的惡果。惡念只所以存在......是因為善念總是太自以為是?!?p> “不。不。如果是我太自以為是,那你又是些什么?徐?以殺人和犯罪為欲望的你,憑什么認為光明無法救贖黑暗?”
“那憑什么你們會給陳凌定罪?我親愛的刑警大隊,大隊長?”
他近乎叫囂般地冷笑著。
“你們賞賜的牢獄之災足以毀滅一個人,你明白嗎?你在說這種話的時候,你引以為豪的正義感哪里站得住腳了?你憑什么認為自己的立場堅定不移?你憑什么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事情都是偉大而光榮的?”
“仔細想想吧。仔細想想那個曾經蹲過二十年牢的男人所蒙受的冤屈?!?p> “你們想給陳凌翻案?做你的春秋美夢去吧?!?p> “我絕不會讓你們得逞?!?p> “等等——你,你究竟想做些什么?喂!”
電話突如其來地掛斷。而李溫只能聽見一片盲音。他麻木地走在陳凌家中的木門前,卻發(fā)現(xiàn)其早已被封死。
你的手腳冰涼。你近乎絕望地跪倒在了地上。
王寅。趙清。我——
轟隆的一聲巨響。在漫天的塵埃與灰土中,你還是失去了所有知覺。
你并不知道他說的對不對。
但這確實是一種必然中的未然。
惡。惡人。惡念。從未停止過。
他們來源于某種謬誤,也會導致更多的謬誤。
然后更多更多的謬誤,就會長出更多邪惡之花。播撒種子,生根發(fā)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