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至少李從微是這么認為的,她被滿梨喚醒。
“小姐,咱們該走了?!?p> 李從微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周圍黑漆漆的,唯有桌上那團火光顯得格外刺眼。
“什么時辰了?”昨日趕了一天的路,李從微睡得極沉。
“寅末,”滿梨給李從微披上外衫,“大家都起了,就等小姐了?!?p> 李從微赧然,以最快的速度梳洗穿戴,等她出現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所有人都整裝待發(fā)。
包括黃姑婆和肖望北。
似乎看出了李從微的疑慮,肖望北笑著跟她解釋:“我和祖母送你們去縣城?!彼噶酥搁T外的那架馬車,滿囤正將李從微的行李往車上搬。
李從微明白了,這是給他們打掩護啊。
簡短的道別后,他們離開了湖陽鎮(zhèn),一路向北疾馳,直到傍晚時分才趕到達鎮(zhèn)。
而夜幕降臨,才是這座小鎮(zhèn)一天的開始。
賭坊、酒肆、妓院,燈火通明,人聲嘈雜。伴著這樣的喧囂,李從微度過了她離家后的第二個夜晚。
第二天,他們繼續(xù)趕路,這次是往西行。
翻過一座大山,又向北走了三四十里,李瀾明顯放緩了速度。
到了嗎?
李從微只敢在心里問,沒有出聲。實在是李瀾的表情太過凝重,以至于讓她覺得周圍特別安靜,死寂的那種靜。
前面又是一個山坳,李從微敏銳的捕捉到一絲煙火氣,不止她,大家似乎都聞到了。
越往前走,那股燒焦的味道就越濃烈,直到——
李從微猛地抬手捂住了嘴!
李瀾想叫她閉上眼,但是已經晚了,她看到了。
一排排的人,像臘肉一樣掛在樹上,他們身后沒有房舍,只剩一片焦炭般的廢墟。
這就是…禤家寨?
“你們陪小姐留在這兒,”李祚厚臉色極差,他命令滿囤兄妹看好李從微,然后招呼其他人上前查看。
李瀾跟在李祚厚身后,整顆心像是一塊被凍住的蠟,每走一步,就被怒火燒掉一塊。
他來晚了。
地上還殘留著燃燒過的灰燼,裝過血的器皿,里面的血漬已經干涸,一具具被放干血的尸體似乎在不停的提醒他:沒用的,躲不掉,下一個,就是你們。
那些慘烈的記憶和錐心的痛苦一股腦的向他襲來,李瀾閉上眼,無盡的黑暗將他徹底淹沒。
為什么,他明明記得,禤家寨被屠,那人被救,是今年夏末的事,現在才二月,怎么會...
“哥,你沒事吧。”李從微有些擔心的看著他。
“你過來干什么,”李瀾睜開眼,眼睛亮的有些駭人。
李從微想說我不怕,但李瀾已經再次走向那些掛在樹上的尸體,邊往下放,邊細細查看。
所有的尸體被他們集中放在一處,李瀾笑自己居然松了口氣。
沒有他。
也是,他那么精明的人,能逃一次,自然能逃第二次。
“瀾哥兒,這些人怎么辦?”
按理說,人死了,講究個入土為安??蛇@些尸體太多了,幾百具,一時半會兒根本埋不完。
“燒了吧。”
李祚厚和郭倵對視一眼,也只好這樣。
火光燃起,李瀾盤坐在地上,雙手合十,默默誦起了往生經。
大家靜靜地站在他身后,李瀾的經文似乎真的能撫慰人心,超度逝者。
“三叔,如果是你,你會躲哪兒?”
經文似乎也給李瀾注入了莫大的力量,他望著周圍的山林,揣測著那人的行蹤。
“西北,”李祚厚想了想,指著不遠處的一條溪口,“那附近有水源,可以從這里進山?!?p> 李瀾二話不說就去牽馬。活要見人死要見尸,不找到那人,他是不會死心的。
李祚厚沒有攔他。雖然自己同禤家并無半點交情,但江湖道義,如此慘絕人寰的行徑,讓他無法漠然置之。他也迫不及待的想要做點什么,好紓解胸中的郁氣。
于是他們繼續(xù)西行,進山搜尋。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不同于外面,山里的天,說黑就黑。
李從微坐在火堆旁,啃著干硬的餅子,有點想念自己的床。
滿梨看著她,心頭涌上一股欽佩。一個嬌生慣養(yǎng)的大小姐,第一次出遠門,風餐露宿,騎馬騎得腿都磨破了,走路走的腳底板全是泡,硬是沒叫過一聲累喊過一句苦,怪不得上面的人敢放她下來。
入夜后,氣溫驟降,黑紅的夜空和嘩嘩作響的樹葉,讓山林看起來像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獸。
李從微抱著膝蓋,意識漸漸模糊。
就在她將睡未睡之時,只聽“嘭”的一聲,好像有什么東西從高處掉了下來。緊接著,樹林間響起一聲低沉的咆哮,讓人瞬間睡意全無!
李祚厚立馬起身,他拈弓搭箭,警惕的觀察著四周。李默等人迅速把李瀾和李從微護在身后,李從微這時才反應過來,慢慢摸上腰間的匕首。
沙…沙...
不知什么時候,風停了。一種類似拖拽的聲音在樹林間響起,馬兒不安分的甩了甩尾巴,李祚厚做了個手勢,他們離開火堆,悄悄向發(fā)出聲響的地方靠近。
等李從微適應了黑暗,他們已經離火堆有些距離,撲簌聲離他們越來越近,忽然,李祚厚停了下來。
不遠處,一個黑影在晃動,李從微心跳的厲害,這是她生平第一次看到活的猛獸:
一頭碩大的熊。
嗖——
幾支箭同時射了出去,其中一支精準的扎在了熊的左眼上,另外幾支刺穿了它的喉嚨和胸膛,那頭熊劇烈的掙扎起來,發(fā)出一種滲人的慘叫。
李從微屏息凝神,感覺過了好久,那熊才緩緩倒了下去。
李祚厚慢慢走上前,踢了踢,沒動,又踢了踢,還是沒動。
這時候,郭倵已經點燃了火把,李祚厚借著光亮,迅速割開熊腹,從里面掏出一團黑黢黢的東西。
“師父,你瞧。”
郭倵指著不遠處,李祚厚這才發(fā)現,地上還有一個人。
他將那人翻了過來,是個…孩子?
李瀾趕緊上前,他撥開那人的頭發(fā),抹去臉上的血污——火光映紅了那人的臉——
李瀾終于松了一口氣。
是他。
全天下只有這張臉,讓他總是忍不住想要踩扁——
禤瓚,
我終于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