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六,宜出行。
這天,天剛蒙蒙亮,李從微和李祚厚牽著馬,朝村口走去。
馬蹄敲在石磚上,發(fā)出噠噠的清響。叔侄二人沒有交談,沉浸在各自的心事。
前天,姜寍來找李從微了。
雖然名義上兩人已定親,但實(shí)際上,他們很少見面,只有每年過年的時候,姜寍才會跟著他爹來李家拜年。
姜寍的長相隨了他母親,有一雙十分漂亮的桃花眼。每當(dāng)這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李從微的時候,她能明顯的感覺到對方的喜悅。但這次,她感覺到的卻是害怕和擔(dān)憂。
“從微,”李祚厚率先打破了沉默,“你別怪你娘。”
“怎么會,”李從微故作輕松,“每回我爹出門,我娘也不送他?!?p> 李祚厚笑了笑,兄嫂的事不容他置喙,不過——
“昨兒個,姜老太爺來了。”
姜老太爺是姜寍的曾祖父。
“哦。”李從微不太關(guān)心,“他來干啥。”
“他說,”李祚厚有些擔(dān)心的看向侄女,“他們姜家不入贅。”
“哦。”情理之中。
“這事還是要等你爹回來,當(dāng)初是他們姜家求著要…”
“無妨的,三叔?!?p> 沒有預(yù)想中的那般傷心和難過,李從微自嘲的笑了笑,也許正如姜寍所說,自己是個冷心冷肺的人吧。
村里幾乎家家養(yǎng)狗,是以他們每經(jīng)過一戶人家,都會傳來狗吠,此起彼伏。叔侄二人不得不加快了腳步,直到出了村頭才松了口氣。
“三叔,其他人呢?”
這次下場的學(xué)子,除了李瀾和李翀,還有李從微的張家表弟張放,沈家表哥沈朗,和亓七娘的弟弟亓霖。
“翀哥兒他們離得遠(yuǎn),早幾天前就走了。”
為了隱瞞真實(shí)身份,每個出村的人都會有一個新戶籍。比如李從微,她的新名字叫黃瑛,祖籍臨川府龍泉鎮(zhèn)梅林鄉(xiāng),這次是隨哥哥黃安(李瀾)一道回鄉(xiāng)考試的。
“這么說,咱們是最后一批了?!?p> “人多扎眼,”李祚厚招呼侄女上馬,“跟著我,小心別踩到機(jī)關(guān)。”
李從微很小的時候聽外祖說過,進(jìn)出村子有一明一暗兩條路,其中明路就是從南嶺上坐索道到對面的山腰,再下山到山門口的初九村。
別看南嶺相對平緩,卻處處是機(jī)關(guān)。
等他們登上山頂,天光已經(jīng)大亮了。云氣散開,整個河谷盡收眼底。
李從微眺望著村子。奇怪,以前天天想出去,現(xiàn)在愿望馬上就要實(shí)現(xiàn)了,反倒有些不舍。
“從微,”李祚厚催她,“走了?!?p> 李從微快走幾步追上李祚厚,“三叔,再給我說說初九村的事吧?!?p> 初九村,他們的守護(hù)人之村。
據(jù)說當(dāng)年先太子來此隱居時,先帝的鑾儀衛(wèi),各家最忠心的仆從,一路相護(hù)才平安到此。這些人沒有離開,而是在山下住了下來。
他們生息繁衍,世代守著山門,不僅如此,每個出村的后生,都可以在初九村選一個愿意追隨自己的人。
“待會兒你就見到了?!崩铎窈窳嘀鴥蓚€結(jié)實(shí)的包袱,健步如飛。
“三叔,”李從微在后面吃力的追,“那是索道嗎?”
幾根高高的桅桿依次矗立,粗重的鐵鏈懸空在兩山之間,鐵鏈上空著幾只吊籃。李從微稍稍往下探了探,手腳有些發(fā)軟。
“師父,小微,你們可算來了!”
郭倵,郭嬌的三哥,也是李祚厚的徒弟,看到他們很是高興,“瀾哥兒,他們到了!”
看到李瀾,李從微的心沒由來的怦怦直跳。李祚厚還以為她是害怕,一個勁兒的安撫侄女,“沒事,你閉上眼,很快就過去了。你看,那就是初九村?!?p> 李從微穩(wěn)了穩(wěn)心神,李祚厚扶著她坐進(jìn)籃子。這種籃子有點(diǎn)像她小時候祖母背她的那種,人坐在里面只能露出小半個頭。
李祚厚再三確定她坐穩(wěn)后,啟動了滑軌。
李從微沒有閉眼,她看著飛逝的蔥郁,舉起左手,用掌心感受著山間的風(fēng)——
同這山中所有的一切,道別。
過了索道,又在山中疾行了約兩個時辰,四人終于在午后到達(dá)了初九村。
這里更像是一個普通的寨子,他們的到來打破了這里的寧靜。村里的男女老少都陸續(xù)出來跟他們見禮,還一個勁兒的給李從微塞吃食。
李祚厚帶著李瀾去找村長,為了避開過分熱情的村民,李從微一個人跑到西邊的樹林里溜達(dá)。
只是還沒走幾步,她就被人叫住了。
“喂,你是上面的小姐嗎?”一個長手長腳的少年從一棵樹后閃了出來。
“你是...”李從微看向少年,這人她不認(rèn)識,也沒見過。
“我叫滿囤,你是上面的小姐嗎,你,你要出村嗎?”少年拘謹(jǐn)又充滿希冀的問。
“我...”
“哥哥!”少女的聲音跟步伐一致的清脆,“你不要打擾貴人,爹是不會放你出去的!”
原來是同道中人啊,李從微擺擺手,“我可不是什么貴人,我叫李從微,你呢?”
少女眼中一亮,“啊,你是大夫家的小姐,小姐好,我叫滿梨。”
“滿梨,真好聽,又亮口。”李從微笑著問她,“你怎么知道我們家是大夫?”
少女也笑了,正要回答,卻被一旁的少年急急搶白,“所以小姐是要出村嗎?”
“呃...算是吧?!崩顝奈⒂行┬奶摚粺o正務(wù)二不下場,壓根就是出來玩的。
“二哥!爹是不會讓你出去的,”滿梨不滿的瞪了哥哥一眼,“再說,小姐要出村,也是帶女娃兒,對吧,小姐?”
“你們認(rèn)識常淏叔嗎?”常淏是李從微她爹的守護(hù)人。
“啊,我知道了,你是瓷器老爺家的小姐!”
瓷器老爺,這名兒倒是新鮮,李從微莞爾笑道:“家父確實(shí)是做瓷器生意的?!?p> “常家現(xiàn)在沒有適齡的后生...”
“但哥你也不到十八呀!”
初九村也有出村的規(guī)矩,那就是男子須滿十八歲,女子年滿十五歲。
“我下個月就過十七的生日了,過了十七就是十八,”滿囤顯然不想放棄這次機(jī)會,“誰說小姐就必須帶女娃兒,亓家小姐不就帶了大哥嗎!”
兄妹二人吵了起來,李從微適時插嘴,“你為啥不選亓霖?”
滿囤的大哥跟了亓七娘,她弟弟亓霖要下場,滿囤選他再合適不過。
滿梨嗤笑道:“那還不是因?yàn)槲叶绮粣勰顣?,?..”后面的話被滿囤用手捂住了。
“小姐又不用下場,”滿囤急智道:“我會武,能保護(hù)小姐,我什么都能干!”
“那你會算賬么?”
三人同時看向來人:是李瀾,身后還跟著一位老者。
“少主,太叔公。”滿梨和滿囤給兩人行禮,李瀾跟李從微介紹:“這是村長爺爺。”
“不敢,”老者頜首,“打擾小姐了?!?p> “村長爺爺,”李從微從善如流,見滿囤兄妹一直熱切的盯著自己,李從微猶豫了一下,小聲問李瀾:“我也能選人嗎?”
“自然?!?p> “那我...”李從微的目光在滿囤和滿梨之間游移,“能選兩個嗎?”
李瀾看向滿家兄妹,“你們都想跟著小姐?”
滿家兄妹忙點(diǎn)頭不迭。
李瀾又看向老者,老者略沉吟道:“這次可以隨小姐外出,先不立契,等少主和小姐回來時再決定,如何?”
立契就是立血誓,每個擇主之人都要立血誓,此生忠貞無二,絕不背叛。
李瀾點(diǎn)頭,“可。”
滿家兄妹驚喜的看向?qū)Ψ剑@是,同意了?
李從微笑著沖他倆點(diǎn)點(diǎn)頭,“你們會騎馬嗎?”
“會!我們都會!”初九村的孩子,騎馬打獵,鳧水撈魚,那都不在話下。
“去收拾一下,咱們吃完飯就走,”李瀾吩咐二人,也是交代李從微:“去挑匹馬,太陽落山前咱們要趕到湖陽鎮(zhè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