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總以為死亡離自己很遙遠(當然,死亡焦慮癥的相關(guān)患者不在此列),于是他們把人生都放在了以后。
可當死亡突降的那一刻,或者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把光陰虛度到差不多了,就會突然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有些太晚了。
所以,很多人都想回到以前、曾經(jīng)。
不是說那時候有多好,只是說大家都覺得那時候還有機會、還有心氣,還有足夠的時間來支撐自己來完成或彌補某些事情。
【姓名:寧佑源。性別:男。年齡:28。住院號、過敏史、主治醫(yī)生……】
由于大開著窗簾,電視反光的厲害,而播放的內(nèi)容又十分無趣,所以百無聊賴的寧佑源正對著熒幕上倒映出的他的床位卡發(fā)呆。
門外。
“別鬧了,我還要工作呢。”
“‘等死哥’還沒掛呢?”浮夸的腔調(diào)下聲音壓得很小。
“什么‘等死哥’!會不會說話啊,快回你們科室吧。”
“行吧,下班別忘了出來吃飯。”
輕不可聞的聲音消失,過了好一會兒,才傳來“咚、咚咚”短促的敲門聲,而后走進來一位年輕的小護士,俏臉微紅,笑容卻在寧佑源抬頭前就很職業(yè)的收了回去。
“源哥?!毙∽o士先打了個招呼,隨后遞過來一本書半開玩笑道,“咱們醫(yī)院的書館都讓你看完了,再想看書,我就得回家找找市圖書館的借書證了?!?p> 寧佑源灑然一笑,接過書道:“既然如此,把這本書看完,我也就不賴著不死了,只是可惜了‘等死哥’偌大的名頭。”
小護士一愣,剛待解釋,眼前的男人卻擺了擺手,看得出來,他已經(jīng)沒什么精氣神了。
寧佑源從小護士幾年前進院實習的時候就在了,可以說是伴隨了她整個的職業(yè)生涯,她也親眼看著這個比他大不了幾歲的青年慢慢步入了死亡的深淵。
想到這里,小護士眼前泛起一層霧,耷拉著頭,默默給寧佑源換起吊瓶。
“源哥?!毙∽o士低著頭輕輕喚道。
沒人回話。
感到了一股冷風吹過,小護士心里咯噔一下,吞了吞口水,邊抬頭邊問道:“源哥?”
面前空無一人,哪里還見得著寧佑源的身影,只有病床中間還擱置著寧佑源剛翻看了一頁的舊書。
青黃色的書頁上這么寫道:凡神諭所示,皆為天命。
【凡神諭所示,皆為天命】
身影出現(xiàn)在大街上,寧佑源失去了對身體的掌控,一路闖著紅燈,耳邊不斷回響起讓人煩躁的喇叭聲和叫罵聲。
不多時,暗紅色的圍墻映入眼簾,來到正門,沒有門衛(wèi)阻攔,很輕易就進入到了滿是紅磚紅瓦的校區(qū)內(nèi)。
這里是他的高中母校,境川市第一中學。
踏入教室,伏在老舊的木桌上,腦袋昏昏沉沉的,意識已經(jīng)很模糊了。
夏日黃昏的斜陽順著搖曳地窗簾一縷縷灑在他臉上,周圍靜悄悄的,聽不到屋外的蟬鳴,聽不到掛鐘走動的聲音,慢慢的,好像連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都察覺不到了。
這就是走馬燈嗎?寧佑源僅存的意識,如此想到。
忽然,耳邊傳來呼喊。
“小源兒?!?p> “小源兒!”
“寧佑源!”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朝陽打在他眼眶中,十分刺眼。
“還沒死啊?”寧佑源眉頭緊蹙,言語間十分惋惜,然后立馬繼續(xù)道,“小點聲!老子還沒死呢!”
“呸呸呸?!迸鷮幱釉吹幕逇獍l(fā)言很不滿,滿臉黑線說道:“我還沒尋死覓活呢,你急什么?”
“你不會要說你忘記昨晚發(fā)生什么了吧?”看見寧佑源一臉茫然,眼神渙散的樣子,女生用難以置信的語氣問。
寧佑源置若罔聞,渙散的眼神恢復焦距。
環(huán)顧四周,老舊的課桌,堆滿紙張的講臺,寫滿名字的黑板,最后把視線定格在跟前這道俏麗的身影上,鼻尖癢癢的,甚至能聞到發(fā)絲淡淡的清香,這給他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
我不在醫(yī)院?我還沒死?
一陣風從窗外吹過,寧佑源打了個噴嚏,感受到背后被汗水浸濕的T恤,心里空落落的,這就像是剛做了一場噩夢。
好大的噴嚏……女生側(cè)過身子,用嫌棄的表情給寧佑源遞過來兩張紙巾。
寧佑源沒有伸手接過,而是用力掐了自己一把,真實到不能再真實的痛感,讓他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停下手,寧佑源對眼前的女生不確定道:“左靈玥?”
“寧!佑!源!”左靈玥一字一頓叫出寧佑源的名字,她眼眶微紅,聲音聽得出來很生氣,“你自己在情書里寫的,‘叫左靈玥這個名字的女孩,我一輩子也不會忘’,合著今天你就忘了?而且昨晚你表白的時候把我名字喊的不是很大聲嗎!”
左靈玥止不住自己的淚珠,扭過頭,不想讓這個男生看見自己不爭氣的樣子,可從聲音里已經(jīng)能聽見些許哽咽了:“表白就表白嘛,咳咳咳……”
被自己嗆到的左靈玥好半天才繼續(xù)道:“干嘛當著這么多人面,還當著我爸表白!”
藏在寧佑源內(nèi)心深處的回憶涌出,他問道:“現(xiàn)在是哪年?”
“現(xiàn)在是幾幾年?”寧佑源又問了一遍。
左靈玥獨自悲傷,懶得搭理他。
寧佑源捏了捏手掌,枯木般的身體重新散發(fā)出活力,干脆一把拽住了左靈玥的小手,拉著人家就向外面跑去。
被嚇了一跳的左靈玥掙扎不開,看著寧佑源猙獰的側(cè)臉,心一橫,任之由之了。
踏出教室,過往如滔天洪水襲來,這是他在醫(yī)院里不愿意想起的,因為這只會給他帶來沮喪和悔恨,可現(xiàn)在卻似乎又近在眼前了?
門牌上的高三二班一閃而過,踩著腳下的青石地面,跑過一個個自成一室的小平房,四班、六班、八班、十班,門牌偶數(shù)交替,很快就來到了辦公室前,還能聽到里面說話的聲音。
“砰!”
屋內(nèi)幾個人被嚇了一跳。
踹門而入的寧佑源,也不說話,拉著左靈玥直奔辦公室懸掛的老黃歷前。
2015年8月8日,己未年甲申月丙辰日,六月廿四,立秋。
“手機?!?p> 寧佑源發(fā)出的聲音沙啞的有些讓人害怕。
“什么?”
“我說手機!”
接過手機,鎖屏時間是5點30分。沒有密碼,直接劃開頁面,確定聯(lián)網(wǎng)狀態(tài)并多次刷新后,和黃歷上的日期一般無二。
“嘿嘿嘿?!睂幱釉聪仁切÷曅α似饋?,隨即越笑聲音越大,“哈哈哈哈哈哈哈!”
“狗日的老天爺,既然如此,我就勉強原諒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