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智斗
橘色的天光染透了東山之頂,宮廷還籠罩在昏暗之中,晨鐘響了九次,意味著該上朝了。
齊帝一言不發(fā),走的又快又穩(wěn),這條宮道他走了無數(shù)次,就是閉著眼都能找到地方。
朝會開的很沉悶,好像懸著一把刀,隨時都要取人性命,大臣們噤若寒蟬,生怕說錯一個字,當然也不敢提昨天的事,更不敢當眾求情。
齊帝內(nèi)心無力,他這個天下共主要做的事太多了,人心權謀都是壓在他心口的頑疾,不是靠一次殺戮就能根除的。
擺了擺手,宣布退朝,回御書房批奏折了。
退朝后,二皇子蕭翊并未離宮,而是跟去了御書房,目的就是為了求娶孟青寧。
他心里明白,現(xiàn)在并不是好時機,但太子出了事,他沒有理由獨善其身,多少受些罰,以免齊帝懷疑到他身上,覺得他心思深重。
二皇子求見,齊帝以為是審訊有了進展,忙召他進來。
面對齊帝的問話,蕭翊稟道:“陸奇君加緊審訊,收獲甚豐,只是中書侍郎孟啟仍舊不松口。”
齊帝用朱批在奏折上圈出斬字,聞言看了眼蕭翊,道:“欲肅朝堂,必然要流血,婦人之仁要不得。”
蕭翊:“兒臣記下了。”
何春喜在這個空當給茶盞又添了熱茶,茶湯色金黃,正是他素日愛喝的君山銀針。
齊帝押了口茶,見蕭翊不曾退下,似乎是有什么話要說,他對何春喜道:“你先下去吧。”
“是”何春喜弓著身子退去,關上殿門,一縷陽光貼著門縫照在御案上,齊帝不適的眨了眨眼,有些疲憊的問:“有何事?”
蕭翊嘴唇微微發(fā)抖,手指捏緊衣袖邊緣,似乎是鐵了心要跟齊帝要人,道:“父皇,兒臣想娶孟侍郎之女孟青寧為側妃!”
齊帝的眼神變得冰冷而鋒利,身上的疲態(tài)盡褪,他像頭危險的獅認真打量著蕭翊,究竟是什么利益,能讓這個心機深沉的兒子鋌而走險?
齊帝問:“你也想保全孟家?孟啟是你什么人?”
蕭翊大驚,不知齊帝為何要說“也”,跪地道:“兒臣,兒臣只是鐘情孟青寧,想娶她?!?p> 兒女情長,英雄氣短,齊帝是過來人,知道面對情愛可以讓最鋒利的刀卷刃,也能讓最可怕的獵手束手就擒,他已經(jīng)過了以純情愛人的年紀,即便有一點真心,也必須藏在暗夜里,不被人窺伺。
齊帝深深的看著他,眼底有一絲嘲諷,他太了解這個兒子了,可不僅僅是表面,狀似尋常般談起了一樁舊事,“翊兒,朕聽聞你府上從前有只鸞雀,甚得你歡喜,后來你在喂食中,那鸞雀把你的手指啄出了血,你竟當場把它掐死。其實喜歡一樣東西或是喜歡一個人,本質上并沒有分別,新鮮感一過,便暴露了本性,厭棄也是早晚的事。”
蕭翊臉色煞白,心臟快速的收縮著,他甚至能聽到血液在血管中急促的奔流。不過是死了一只鸞雀,齊帝竟知道的清清楚楚,自己那些布置是不是也一直在他眼皮底下?蕭翊越想越后怕,幸好當初揭發(fā)太子的不是他的親信。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深吸一口氣道:“父皇……所言極是?!?p> “現(xiàn)下多事,不然你與候嫣然的婚事也要早早提上日程,你大哥都有兩孩子了?!?p> “是”這便是沒有答應了,只得就此作罷。蕭翊明白齊帝就是在敲山震虎,讓他明白王府并非鐵桶,他不可能悄無聲息的把孟青寧帶回王府。
蕭翊遲遲不來消息,孟青寧在府中坐臥難安,她很想找人去宮里打聽,卻又無人可用,焦慮的難以附加,想哭哭不出,胸口像是堵著什么,慪得她難受。
秋氏早上又哭了一場,孟鶴鳴一直在她房里陪著,孟青寧過去請安,又跟著哭作一團,最后還是孟鶴鳴把她送出來,讓她回房待著,別一個沒好,再來一個徒惹傷心。
家里全亂了套,大廈將傾他們的命運也綁在孟家這艘大船上,若這次在劫難逃,都難免一死。廚房王嬸和春秀小聲哭著,心情很差,見孟青寧來忙抹凈眼淚做早飯。
孟青寧制止了,她很能體會王嬸的心情,瞧她們憔悴的模樣,該是整夜未眠,便道:“王嬸,不勞你了,回去休息吧,總不能父親還沒回來,咱們家先散架了不是?我煮些稀粥就好。”
王嬸又哭了起來,說實話孟家待他們不錯,孟青寧更是她從小看著長大,這孩子真真沒有一點大小姐的架子,懂事乖巧,從不讓人費神,知道她心里一定比自己還要難過,王嬸掀起圍裙,在腮邊抹了兩把,取了水瓢往鍋里倒了三瓢水,又在灶膛填了一把絲瓜秧準備生火。
“小姐,您心疼我,我更心疼小姐,怎么能讓小姐動手呢?且等一等,早飯馬上就好,再難過也得吃飯,不吃飯哪有力氣想法子?”說著她又朝春秀喊了一聲,“春秀,你個懶丫頭,還不過來幫忙?”春秀應了一聲,進去幫忙洗菜了。
昨晚大伙都沒心情吃飯,剩了不少銀絲卷,再炒倆小菜,熬點粥便可上桌了。
孟青寧眼中的血絲很多,卻不愿讓自己閑下來,王嬸不讓她打下手,她便坐在屋檐下,聽她們干活的聲音。
齊帝批了一上午的折子,頭昏腦脹,脖頸更是酸痛的厲害,見他停筆,何春喜適時站在他身后,手底下輕重合宜,幫他放松僵硬的肌肉。
何春喜瞧了眼窗外的天色,又看了眼齊帝,恭順道:“陛下,午時了,該用飯了。”
齊帝全身放松靠在椅背上,輕輕嗯了一聲,閉著眼道:“傳膳吧?!?p> “要傳膳寢宮嗎?”
齊帝聞言哼了一聲,道:“你倒慣會做好人,瞧他可憐?”
何春喜跪地叩頭道:“老奴不敢。”
齊帝坐直身子問:“那小子一直跪著?”
何春喜如實道:“方才小太監(jiān)來回話,說他跪的很直,像不知道累一樣,沒有一點懈怠?!?p> “是么”齊帝掃了眼案上的奏折,那是西北告急的折子,突厥呼玉渾勇不可擋,大齊剛失虎牢關,又丟了青州,等他們渡過漢水,便再無天塹,難道要將萬里江山拱手于人?
頭更疼了,齊帝揉了揉額頭,道:“去看看吧,一個兩個都來逼朕,孟啟倒是生了一個好女兒?!?p> 髕骨的疼痛猶如被密密麻麻的蟲子叮咬,又痛又麻,再加上這種環(huán)境讓人一直懸著心,故而疼痛愈痛,能把人折磨瘋。冰涼的地面更加劇了這種疼痛,可他的背卻一直筆直,好像受折磨的不是自己的身體。
留守的小太監(jiān)不忍道:“陛下不在,大公子大可偷偷懶,奴婢不會說出去的?!?p> 寒山的話堅如金玉,拒絕道:“不必了,多謝”
小太監(jiān)嘆了口氣,離開時不忘回頭看了一眼,見他紋絲未動,想起從前聽旁人說寒大公子如何荒唐,如何不著調,殘廢之身還是秦樓楚館的常客,果然三人成虎,謠言最不可信,這樣一個人又豈是那種混吃等死的紈绔?
有一種人對旁人狠,對自己更狠,靈與肉割裂開來,折磨自己竟也十分過癮。
寒山有多希望自己站起來,就有多喜歡折磨自己,所以當他把眼下的困境當成對自己身體的磨礪,他便又有毅力熬過一段,如此以精神勝利法欺騙身體,好像也不算太難熬。
齊帝終于來了,當他看到那個堅韌的背影,好像看到了寒武紀神韻,一把收鞘的劍,無論如何掩飾劍鋒,寶劍永遠是寶劍,出鞘必見血。
齊帝目光復雜道:“你還真敢威脅朕,你可比你父親要難纏的多?!?p> 寒山道:“臣愿作陛下馬前卒,驅逐突厥,收復西北,只是想在臨走之前求娶孟青寧,讓父親泉下安心。”
齊帝道:“朕若是不愿呢?”
寒山道:“臣之所以身殘,全因有人下毒,劇毒名喚'恨生',是三百年前西域小國姑墨大祭司所制,后來姑墨國滅,藥方遺失,無從考證。不巧臣翻過大齊國志,曾有姑墨國遺民被抓,而那位遺民恰好是個游醫(yī)……”
齊帝瞇起眼睛,危險的看著他,問:“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
寒山抬起頭,正視著齊帝,嘴角勾起,好似一切全在他的算計中,道:“陛下莫不是忘了,京城三營五衛(wèi),除了校尉營直屬天家,還有哪家與將軍府沒有一絲干系?”
齊帝怒極反笑,“好好好,寒山,你不怕我現(xiàn)下就殺了你?”
寒山道:“陛下不會,西北戰(zhàn)事吃緊,正是用人之際?!?p> 齊帝雖然點頭,眼中殺意強烈,這個孩子已然成長起來,不管他用什么方式打壓,他就像一株野草,只要有一絲水氣,便敢扎根破土。
“寒山,你聽好了,朕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但你必須立下軍令狀,若兵敗垂成,提頭來見!”
寒山叩謝道:“叩謝陛下,臣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