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山傾
清風拂過宮鈴,宮殿上的琉璃瓦才被雨水洗過,不見一絲塵土,刺眼的明黃讓這座政治權利中心鍍上了一層至高無上的尊貴之色。
正德殿上,群臣都在竊竊私語,因為從來不曾聽說一日兩朝,陛下臨時決定朝會,也不說明事由,故而所有人都在猜是不是西北戰(zhàn)事再次吃緊,陛下這是想點將要錢了。
同樣孟家父子也在猜,雖然彼此間位置隔著老遠,但父子同心,都隱隱覺得這不同尋常的背后大有文章。
齊帝終于從內(nèi)閣出來了,不知是不是錯覺,齊帝的走姿隱隱虛浮無力,像是才經(jīng)歷了巨大的變故,一時承受不住。眾臣心里更打鼓了,難道當真是西北戰(zhàn)事失利了?
齊帝環(huán)視眾臣,目光并不在誰身上停留,所以誰也猜不出他的意思,只聽他道:“朕自年少登基,歷時二十六載,經(jīng)過了多少大風大浪,朕從來都無懼,因為朕知道,朕是天子,身后背負著黎民蒼生,故而不能怕,不能退,不能愧對先祖!”
“當然,朕也慶幸有你們這樣一群股肱之臣,為朕出謀劃策,朕若沒有你們,這偌大的江山,恐怕現(xiàn)在早就落入敵手,豈能有在此高談闊論的閑情?”
這番話說的眾臣情動,皆跪倒在地道:“陛下洪福齊天!臣惶恐!”
齊帝看著這些卑微的脊梁,順服的頭顱,可他卻沒有一絲欣慰,這些臣子,他們低下的頭究竟是在表達臣服?還是不愿將滿眼的算計,示于人前?人心啊,不只隔著肚皮……
高居廟堂,俯瞰眾生,生殺予奪,天下興亡全系一人。
立于權力之巔,便如行舟水上,礁石林立,暗流洶涌,時不時還會有風浪侵蝕,但作為掌舵之人必然要有力挽狂瀾的氣魄,同時也要有殺伐果斷的決心。
齊帝繼續(xù)道:“凡是朕登基后欽點之人,朕都有印象,柴元亮當初也不過是籍籍無名之徒,所做文章通篇華麗,華而不實,但這人極會做人,費盡心機投在前太師門下,太師也是愛才若渴,把他舉薦于朕。當時正是用人之際,百廢待興,這個人又確實能力超眾,朕是對他寄予厚望……”
齊帝的聲音十分疲憊,像是整夜煎熬后心力憔悴,只有堂下眾臣已經(jīng)心驚肉跳起來了。前太師最終如何倒臺,眾臣記得清清楚楚。
那次宮宴陛下大宴群臣,席間陛下問太師:“聽說卿有門生三千?”太師謙虛道:“這都是外人以訛傳訛的說法,不足為信?!北菹掠值溃骸疤珟熯@些年勞苦功高,為國傾力,舉薦之人都很不錯?!边@句褒獎卻讓太師冒了一頭的冷汗,此時他才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在場眾臣竟有半數(shù)與他有舊。
“臣······之功勞微不足道······”
齊帝搖頭,云淡風輕般笑道:“太師自謙了,大齊可不能缺了你這樣的臣子,朕對你一直寄予厚望?!?p> 正史有載,宮宴后三月,太師嚴書馳謀反,滅九族。
“昨日朕剛得了一份名冊,沒想到一個柴元亮竟然牽出了這么多人······魏尚書、孟侍郎你們二位有何話講?”
魏宏和孟啟跪倒在地,道:“陛下,微臣不知所犯何罪?”
齊帝面無表情把冊子遞給總管何春喜道:“念”
何春喜接過冊子,看著冊子上多達二十多人的名單,眼角微微抽動,心道:陛下這是要刮骨療毒,要下死手了。
“劉銀榷、張思政、郭峰、秦世杰、海元、朱炳坤······”
每念一個名字,地上便多了一個戰(zhàn)戰(zhàn)兢兢跪著的身影,站著大臣也不好受,每念一個名字對他們來說無疑又是一次精神折磨,一直到名冊上的名字全部念完,在冊的人苦苦哀求,沒念到的也全身濕透,兩腿發(fā)軟。
齊帝眼神冰冷,森森殺意毫不掩飾:“蝮蛇螫手,壯士斷腕。柴元亮百死不足惜,諸位與他親厚,朕也不能留!”
“陛下,臣冤枉?。 ?p> “陛下?。?!”
杜鵑泣血,字字真心。丞相公孫聞鐸心中不忍,第一個求情道:“陛下三思!柴元亮潛伏多年,朝中之人與他相交甚篤也不足為奇,需調(diào)查清楚再下結(jié)論不遲。”
齊帝反問:“丞相以為朕手里這份名單都是臆斷猜測?”
“這······”公孫聞鐸啞口無言,他心知齊帝這是鐵了心要血洗朝綱,即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丞相作為百官之首,其中分量可見一斑,如果他說話也不管用,那便是再無轉(zhuǎn)圜之余地,這二十五人生死全在齊帝一念之間。
孟鶴鳴滿眼怒火,心中憤懣、不甘,他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遭受不白之冤,正當他要站出來時,身后有一雙手死死按著他,一人壓著嗓子警告道:“冷靜!切莫亂來!”
不用回頭,他也知道那人是誰,黃霏吏部司馬,從前兩人在學院時,黃霏從不愿與孟鶴鳴相交,理由也很強大,便是曲高就應該和寡,否則眾人皆樂樂,還有什么稀奇可言?說到底還是心里不服氣,不愿同他結(jié)識,因此兩人在學院十年,說過的話一個巴掌也能數(shù)過來。
沒想到在這關鍵時候他會出聲,孟鶴鳴看向那張高高在上的臉,雖然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可以想象出那雙眼睛里一定冷的像結(jié)上了冰碴,沒有一絲動容,匍匐在腳下的人,不過是一堆爛肉。
他收回眼神,看向父親。孟啟回頭看著他,眼中有淚,像血一樣紅,他輕輕搖頭,嘴巴無聲的開合著,“不要!不要!”孟鶴鳴看懂了,猛地低下頭去,眼中的淚水像決了堤,無聲的在臉上洶涌。
齊帝瞳孔烏黑,像深不見底的深淵,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聲音冷冽直入骨髓,好多人不自覺的縮起了脖子,“全部下詔獄,連夜審訊,認罪后該殺的殺,該流放的流放,三日內(nèi)我要看到結(jié)果。”
飯菜都是精心烹制的,秋氏的拿手菜糖心蓮藕,便是孟青寧這個現(xiàn)代人也回回吃的開懷。母女二人忙著端菜上桌,有說有笑,甚至孟青寧特意備了果酒,她想今晚飯飽酒酣之際一定要問問孟鶴鳴要帶誰回家,不然鐘情一番心意錯付,那才是最大的烏龍。
孟鶴鳴回來了,身后跟著一隊兵馬,他形容悲戚,眼神絕望,也不知道在哪里摔了一跤,官服上一片臟污,若非心神動蕩,豈會這般狼狽?
“包圍孟府,別放過一人!”帶頭的參將大聲叫嚷著,衛(wèi)軍得令把孟府團團圍住。
秋氏和孟青寧聽到消息趕緊從內(nèi)院出來,見管家陳伯扶著孟鶴鳴,又看到兩個衛(wèi)兵已然封了府門,心中已經(jīng)涼了半截。
秋氏抱著孟鶴鳴的臉只顧抹淚,孟青寧便問參將道:“敢問將軍來孟府何干?”
孟青寧的賑災事跡在京城還算是個爆點新聞,這名參將也聽說過,所以面對孟青寧自然不能像對尋常姑娘家,道:“孟姑娘,陛下有旨孟府上下不得外出,卑職也是例行公務,你們闔府只需等待,等······判決下來······”
“判決?”這個詞不是什么好詞,按照大齊歷律,能用到判決這個詞的必然的要案重案,這個時候不見孟啟回來,多半是被扣下來,究竟是什么原因,要這樣急匆匆的抓人?
“將軍能否透漏一二?”
參將為難道:“孟姑娘,這······”
孟青寧雙目含淚,肯求道:“將軍,你也知我孟家世代清廉,仆從也都是老仆,這等無妄之災,任誰也無法接受,太令人寒心了?!?p> 參將四下看了一眼,小聲道:“柴元亮”說完便頭而不回出了院門,守在孟府門外。
柴元亮?孟青寧有點印象,為什么會有印象,是因為這位柴大人與孟啟私交不錯,孟青寧求學回家時,有時便會看到他與孟啟在家中喝茶飲酒說一些文人之間的雅趣。孟啟書桌上至今還放著柴元亮送的一方硯,那是青蓮童子端硯,品相極好,溫潤細膩,發(fā)墨不傷豪,當初孟青寧可是覬覦很久。
柴元亮叛國一事,孟青寧略有耳聞,卻不明白一人叛國為何要牽連甚廣,都不要查證的嗎?這該死的封建社會,皇帝也是瘋了,柴元亮每日上朝,難道與他有過照面的都要問罪?都要殺頭?只盼別對孟啟用大刑,那樣的身子骨,如何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