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人,郭大人?!币慌缘钠腿溯p聲提醒道。
郭開晃了一下神,做了個無礙的手勢。
“諸位去屋里小坐一會,在下倒是想賣弄一番沏茶的手藝。”
簫余笙給秦聰打了個疑惑的眼色,秦聰亦是一臉疑惑,同樣猜不出郭開打的什么算盤。
屋內(nèi)倒是樸實了不少,不復(fù)院子里的堂皇。
一副木桌上擺著華實一套茶具,還有一盞余著半杯茶。
“倒是還沒來的及收拾,好在,茶還未涼,姑娘可不嫌棄?”
“自然?!焙嵱囿险f著就拿起一盞琉璃,打量了杯上的雕花幾眼,就抬手拎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盞。
茶是好茶,從壺嘴流出就伴著沁人的茶香,在杯底打了個轉(zhuǎn),緩緩續(xù)滿。
郭開看著簫余笙的隨意,也是輕笑了一聲,“自是有趣?!闭f罷也是拎起茶壺就這先前桌上余的半杯茶倒?jié)M。
“如此倒是失了這茶的韻味?!惫_咂了一口茶,搖了搖頭,“畢竟茶先前有些涼了?!?p> 簫余笙倒是滿不在乎的將茶一口喝掉,“我是個粗鄙之人,品不出茶的好壞?!奔s莫是頓了一下,又道,“可是我曾聽過一句,說是,眼前人亦有著茶的韻味,倒是讓我不那么在乎這茶了?!?p> 郭開淺笑一下,“姑娘莫不是調(diào)侃在下?!闭f罷放下了茶盞,轉(zhuǎn)而嚴(yán)肅地問道,“那茶喝完了,幾位可有什么正事?”
“大人覺得,秦趙此次交戰(zhàn),哪國贏面大一些?”
郭開挑了一下眉,“姑娘何必言此,自然是趙國。”又拎起茶壺續(xù)茶,晃晃悠悠的,茶有些撞在杯口,順著杯外壁滴落下來。
“還是說,姑娘站在何處立場,有此一問?”
“秦?!焙嵱囿暇妥谀抢?,仿佛只是說了句不足輕重的話,全然不顧旁人的劍拔弩張。
郭開抿了一口茶,許久沒再言語,又終是開口,“新王遷即位,吾官至相國,又可稱帝師,可宦官出身,就是一根刺,即便王信任吾,可他那骨子里的輕蔑,當(dāng)吾叩首之時,吾都能聽見王的輕笑?!闭f完又笑了一聲,“可不管怎么說,王讓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而你,又有什么讓我心動的條件呢?”
簫余笙說道,“沒有什么,只有一些錢財?!鳖D了一下,又道,“哦,對了,還能讓趙亡國?!?p> 秦聰站在一邊,他清楚的看到當(dāng)簫余笙說出這句話的時候郭開那雙陰沉的眸子里一亮,隨即就大笑起來。
“也好呢?!毙β曇琅f。“可以,不過我還有個條件?!?p> 簫余笙凝了凝眉,“什么條件?”
“我要你的劍?!?p> 簫余笙沉默了。
寂靜了十幾息,“嘖~”只有郭開喝著茶水的聲音。
“好?!?p> 黑格被簫余笙拋起,落入郭開的手中,郭開拔出黑格用指尖彈了彈劍身,點了點頭。
“期待下次見面哦?!?p> 史書后記載,“貪婪成性的郭開收受賄賂后,誣陷李牧、司馬尚等謀反”。
郭開是個孤兒,倘若細(xì)談也不算是孤兒吧。
他的父親是個讀過幾年書的落第秀才。母親算是個大家閨秀里的“小家閨秀”。
在門不當(dāng)戶不對的情況下,這兩位本應(yīng)沒什么交集,可就是像狗血的愛情劇般的相遇了,且一見鐘情了。
在滿是封建禮教的社會,相信一見鐘情的人本就是跨時代的浪漫。
他母親的家族不會同意這種荒唐,于是他的父親帶著他母親私奔了,來到了臨了幾個縣的地方,那時候的車馬很慢,出幾個縣,就像出幾個國一般。
了無音訊。
郭開不知道自己談不上有文化的父親是如何帶著母親去不熟識的地方安家的。
自打他記事起,印象里的父親身子骨就很弱,干不了沉重的農(nóng)活。
如今大致推測那時應(yīng)是每日幫人抄書抄到手腕酸痛,才有了結(jié)婚的銀錢。
父親在他租的地上種了大片的稻谷,卻留出了一小塊地給母親種她自小就喜歡的花。
大半是生活,一小半仍余有浪漫。
后來有了他同妹妹,四張口嗷嗷待哺。
父親在他租的地上種了滿滿的稻谷,沒留出一絲地給母親種她喜歡的花,畢竟那時的收成少的可憐。
父親依舊愛母親,只是生活要繼續(xù)下去。圖那碎銀幾兩,這碎銀幾兩,也斷了兒時念想,讓少年染上滄桑,壓彎了脊梁。
雖然沒有童話那般好,有的僅是柴米油鹽的貴賤。
可他們還是覺得,如此便好。
可這是個兵荒馬亂的時代,總是不遂人意。
時代動蕩,強(qiáng)盜肆虐,郭開一家僅是亂世浮萍,任世事動蕩于夾縫中掙扎。
在兵荒的壓迫下饑荒隨之而來。
倘若對那場饑荒什么深刻回憶,郭開只記得一幕。
“鬧饑荒的時候我親眼看著我那個有點肉沫都要喂給囡囡的爹含著淚把我妹妹賣給窯子,拿著換來的銅錢買了幾張大餅給母親吃?!?p> 說來也是可笑,那時人竟不如米面貴。
后來來了一伙山賊,山賊殺了很多人。
父親母親都死了,只有他藏在死人堆里活下來了。那些屠完村子的山賊罵咧咧地朝著那些已故的貧苦的人啐唾沫,壓榨他們最后的價值。
漫天都是喊叫聲,來了一伙官兵,趕走了那伙山賊。
把他救出來的人騎在馬上問他愿不愿意跟不跟著他混。郭開搖了搖頭。
是不是,到最后,這村子,剩下的只是,我一人的兵荒馬亂。
所以他覺得,趙國,真是該亡呀。
客棧。
“準(zhǔn)備出城吧?!焙嵱囿峡戳丝刺焐值?,“明早出城。”
秦聰提醒了一句,“明日怕是有場寒雨,今晚我等去購置一些雨具。”
“也好?!焙嵱囿宵c了點頭。
入夜,簫余笙吹熄了燭臺,和衣而睡。
他想起來郭開今日言語里的恨,想來是有些猙獰舊事刻在心上。想著想著,就在床上翻了個身,就發(fā)覺黑格不在手邊,有些不習(xí)慣。
躺在床上瞎想了一夜,晨光替房間點了燭。
吃過早飯,一行人上路,天上起先是下起點點寒雨,伴著些許片雪飄落下來,最后雪驟然緊了起來,打在油紙傘上,有了細(xì)耳就能聽見的“啪啪”聲。
簫余笙一行人還是頂著雨雪出城而去。
秦聰跟在簫余笙身邊,看著這位女子不拎劍了,雙手捧在嘴邊哈著氣,倒是像個少女,又拍了拍自己的頭,“哦,本就是個少女。”
那少女眉目清泠,像是一整季的雪水都融在了她的眼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