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漆工，再當(dāng)?shù)赜纸挟嫻捉场?p> 是在做好的棺材上涂漆畫圖案的工作。
給棺材上漆，因講究不同，做法也各有不同，有的為了排場會把整個棺材都刷一遍深色漆，有的是刷薄薄的清漆，只為防水防蛀。
然，不管何種棺材，都會在棺材頭畫一些圖案。
圖案有簡有繁，最簡單是寫一個大大的壽字或由這個字變形而來的圖案，繁瑣的可就多了，大都是跟鬼神有關(guān)。
畫這些圖案的顏色都是素色。
所謂的素色，主色以藍(lán)色為主，再用黑白兩色，與藍(lán)調(diào)配出不同程度的藍(lán)顏色。
這種調(diào)色方法跟李仕自創(chuàng)的畫水粉畫的方式極為相似。
其實，這種相似也并非偶然，李仕在琢磨出這種畫法之前，參照的就是古壁畫。
這種畫法歷史悠久，不僅是壁畫，就連古廟寶剎的柱頭都是用這中方法所畫。
古言中“丹青”就是用這種顏料以及畫法呈現(xiàn)的。
李仕聽了自己舅舅的提議，打心里帶著些許的神往。
再認(rèn)真的盤算下去，李仕覺得，如果有干這活兒的門道，還真得去試試。
這種活也有著藝術(shù)成份在里面，最重要的是，干這個活不用拋頭露面的跟人打交道。
看到母親極力的反對這個事項，李仕并沒有當(dāng)場表達(dá)了自己的想法，只是在舅舅臨走相送之時，非常認(rèn)真的看向舅舅王錢，悄悄的說：
“舅剛才說的事，我覺得可以試試，改天我一定登門拜訪。”
看著外甥那飽含深意的眼神，王錢疑惑的回以一笑，
“必須來，哈哈，叔叔會安排好你！”
說著，王錢跨上摩托，蓄力一蹬，在一串轟鳴聲中，載著女兒揚長而去。
幾日之后，李仕迫不及待的跟母親打聲招呼，就去往舅舅家回探。
舅舅王錢，家住陽灣村。位置在大楊村正西的山腳之下。
由于去陽灣村的道路稍稍有些上坡，所以，騎著自行車的李仕，以極慢的速度晃晃悠悠的騎行，縱使如此也是累的滿頭大汗。
到最后，雙腿實在軟綿綿的發(fā)不上力氣了，才跳下自行車，改為推著車前行。
在李仕少年時，曾來過幾次陽灣村，那時候給他的印象就是山路崎嶇，溝壑蜿蜒。
時隔幾年，再次踏上這遍地石子的路，一路上入眼之處依舊是一片荒蕪，好似并沒有什么變化。
可是，當(dāng)快到陽灣村時，遠(yuǎn)遠(yuǎn)的，李仕就看到了曾今的破敗小村莊如今卻有了成片的顯眼的紅磚房。
因為陽灣村依著山的緣故，所以附近的土地到處都是石頭，這就讓那些村民想要靠種地發(fā)家致富變得極為艱難。
費盡力氣開拓出一小塊能種的地，也因地勢偏高，澆不上水，只能靠天吃飯，久而久之，開墾出的地也會荒蕪。
這就讓早年間的陽灣村成了遠(yuǎn)近聞名的落后村。
最近幾年，陽灣村的人指望不上種地，就開始想別的法子來改善生活。
漸漸的，掌握一門手藝，便成了陽灣村人們的謀生手段。
當(dāng)然，動手能力太差的那就沒辦法了，就像王錢，從小學(xué)啥啥不會，但是算計卻超乎常人，就出門到外地做了一段時間的買賣。
陽灣村的人都想著如何脫離土地掙錢，因此如今的這里雖然土地貧瘠，村里面的富足人家卻變的越來越多。
嶄新的紅磚房一個接一個的拔地而起。
李仕憑著記憶，來到一個熟悉的老舊院落，剛將自行車在墻角放好，就見舅舅王錢趿拉著一雙褪色的黃膠鞋，出現(xiàn)在了敞開著的屋門前。
“哈哈，我當(dāng)誰了，原來小仕來了啊！”
說著還往矮墻外望了望，
“就你一人來的？你娘呢？”
李仕趕忙從車把上取下兩盒點心，迎了上去。
“家里事多，我媽她走不開，就讓我代她向您問好?！?p> “哈哈，小仕長大了，能替代你娘了，快，快進(jìn)屋！”
王錢笑著招呼李仕進(jìn)了屋內(nèi)。
進(jìn)入屋內(nèi)，李仕發(fā)現(xiàn)入眼之處，到處是一片狼藉，炕上的被褥疊的歪歪斜斜，各種雜物堆滿了角角落落。
再看地上，生火用的柴火散落一地，王金枝正拿著掃把粗略的將四散的草葉歸整在灶臺旮旯。
“我妗妗呢？”
看著亂糟糟的家，李仕詢問。
王錢目光躲閃的干笑一聲。
“嗨，這不是想了孩子的姥姥姥爺了嘛！前幾天就探望去了。”
李仕哦了一聲，在王金枝剛清理過的炕邊坐了下來。
在炕的對面，有一組大衣柜以及一個電視柜，電視柜里一臺小電視機(jī)里正播放著一個武俠電視劇。
這讓李仕心驚不已，別看自己的舅舅窮的家徒四壁但卻能用得起電視。
由于李仕不怎么善于聊天，所以在簡單的問候幾句后，他的注意力就全都轉(zhuǎn)移在了電視劇里。
電視劇，正播放著一個斷臂大俠跟大雕的武俠故事，劇情跌宕起伏引人入勝。
一邊投入的看著電視劇，李仕一邊簡單心不在焉的回答著王錢的詢問。
當(dāng)王錢問到李仕工作著落的問題時，李仕才將注意力從電視劇中收回。
“對了舅舅，您上次說的棺材油工的事，有沒有準(zhǔn)信?！?p> “怎么？你對那個感興趣？”
王錢見李仕問起了這檔子事，頓時來了精神。
李仕點點頭：
“我想試試。”
“哈哈！到底是念過幾天書的人，事情看的就是明白！”
“掙錢嘛，干啥不重要，錢多不多才最關(guān)鍵！”
眼看著舅舅又要開始長篇大論，李仕趕忙插話：
“你認(rèn)識做這活兒的人？”
“何止認(rèn)識！”
王錢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你要是想做，那就是舅舅我一句話的事兒！”
見李仕沒有表露出對自己的崇拜神色，王錢便急著要證明給李仕看，就一邊走向衣柜，一邊說道：
“這樣吧，你先在家等著，舅舅這就給你把這事辦了?！?p> 說著，王錢從大衣柜里翻出一身干凈衣裳套在身上。又將趿拉的黃膠鞋脫掉，換上了一雙前頭都有些掉皮的黑皮鞋。
這身裝扮分明就是上次去李仕家時的穿著。
“舅上次好像說過了，干活的地方正是咱的鄰居?！?p> 裝扮完畢，王錢對著鏡子中的自己滿意的點點頭，
“你先跟枝枝在家看會兒電視，我馬上回來?！?p> 說罷，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走出了院子，向隔壁而去。
屋內(nèi)，只剩下了李仕跟王金枝。
兩人聊了幾句小時候一起玩樂的事就沒了話題，便都坐在炕沿默默的看起了電視。
時間由十分變?yōu)榘雮€小時，又由半個小時變?yōu)榱艘粋€小時，電視劇都看了兩集，舅舅王錢還是沒有回來。
眼看著中午將至，王金枝在灶臺里生了火，開始準(zhǔn)備午飯。
李仕本就不打算在舅舅家吃飯，眼看著自己這個不靠譜的舅舅遲遲不歸，李仕便想著要招呼一聲離去。
可就在李仕正準(zhǔn)備要跟王金枝辭別時，就見王錢雙手插兜，哼著小曲晃晃悠悠的走進(jìn)了院子。
推門而入，見李仕看向自己，王錢自得的一笑，
“搞定了！呆會兒吃過午飯，我領(lǐng)你去跟老王打個照面?！?p> 之前已經(jīng)對此事不抱多少希望的李仕，聽舅舅這么說，有些喜出望外。
只是一聽要見面，心里又開始有些緊張。
善于察言觀色的王錢看到李仕手足無措的神態(tài)，樂呵呵的說道：
“不要怕，老王也不是外人?！?p> “一筆寫不出兩個王字，往上翻三輩，咱還是一家人哩！”
舅舅家的午飯，很是寒酸，幾乎就是清水煮白菜。
好在李仕味覺弱化后，吃什么都素然無味。
此刻的李仕也沒心思品嘗飯菜的好壞，只是在心里惦記著呆會兒要見面的事。
好不容易熬過了“飯局”，李仕就在王錢的帶領(lǐng)下，來到了隔壁老王的家。
讓李仕想不到的是，王金枝居然也跟著同行。
在不多的幾次見面中，李仕看出自己這個姐姐大概跟自己一樣，不喜拋頭露面，不像是愛湊熱鬧的人才對。
來到隔壁老王家，眼前的房舍給李仕耳目一新的感覺。
整齊的大青石基礎(chǔ)上，紅磚紅瓦的房舍高聳，院子里基本都做了硬化，唯一沒硬化的，是用花墻隔出來的一片菜地。菜地里還栽著各種果樹。
這整個就是一戶高品質(zhì)的富足人家。
相鄰的王錢那矮小的舊房子與之相比，頓時像牛棚馬圈一般不堪入目。
院子的東面是一處三間貫通著的大房子，從外面看跟普通房子無異，可是進(jìn)到屋內(nèi)就會發(fā)現(xiàn)，里面如同倉庫般寬敞。
這個民房偽裝成的小倉庫里，放著許多木材以及半成品的棺材，最里面，還有一臺電鋸，此刻正有三個人圍著那臺電鋸，搬弄著木材下料。
這是個典型的民營小作坊。
王錢帶著李仕跟王金枝直徑走到最里面的幾個人跟前，在喧鬧的電鋸聲中，高聲說道：
“老王！我把我的外甥帶來了！”
幾人中，一個頭發(fā)有些花白的中年人放下了手中的活兒，對另外兩個青年交待了幾句，走向王錢三人，指了指外面，大聲說道：
“這里太吵，換個地方說話！”
隨即，李仕三人又在老王的帶領(lǐng)之下，離開了小作坊，轉(zhuǎn)移到了北面的正房中。
這正房，外面看著嶄新豪華，但是屋內(nèi)的布置卻十分的簡單。
正房是個內(nèi)外兩間的套房，就外間來看，基本沒有像樣的家具擺設(shè)。
只有一個沒有上漆的矮飯桌，以及幾個小木凳。
從粗糙的做工可以看出，這些都是老王用做棺材的下腳料拼湊而出，用來臨時家用。
招呼著李仕幾人在小木凳上落座，老王便走向通往內(nèi)間的門。
打從進(jìn)入房間，李仕就聽到內(nèi)屋中有帶著節(jié)奏的捶打之聲傳出，聲音不大，一直持續(xù)。
老王走到門前將棉布簾撩起，探入腦袋：
“鳳啊，先別干了，帶著美麗出來一下?！?p> 老王的話音一落，里面那帶有節(jié)奏的捶打之聲就停了下來。
接著，便有一個婦人帶著一個約摸十七八的女孩從里屋走了出來。
來到矮桌前，婦人一掃眾人，便將目光鎖定了用長發(fā)遮擋了半邊臉的李仕。
“這孩子便是...”
王錢趕忙接話，
“對對對，這就是我跟你們提過的外甥，李仕?！?p> 說著，王錢拍了拍李仕，
“跟叔叔阿姨問好！”
李仕正被婦人怪異的目光盯的心里發(fā)毛，猛然被舅舅一拍，神經(jīng)大跳的站起身，鞠躬道：
“叔叔好，阿姨好！”
老王夫婦被李仕的舉動逗的發(fā)笑，
“呵呵，這孩子禮節(jié)還挺重，快坐下！”
說罷，老王扭頭對身邊的女兒道：
“快給客人沏些茶！”
他們的女兒聞言，呵呵一笑，轉(zhuǎn)身跑進(jìn)了廚房。
從這女孩慢吞吞的舉止神態(tài)不難看出，這娃似乎腦子有些不靈光。
“叫李仕是吧？”
婦人目光如炬，打量著李仕。
“是。”
“今年多大啦？”
“十七。”
“有沒有…處對象？”
婦人的詢問另李仕汗顏。
問這些干啥？
老王適時解圍。
“這不是快到談婚論嫁的年紀(jì)了嘛！”
“談婚論嫁也是他父母操辦，他只是個孩子。”
王錢急忙搭話。
察覺到老王夫婦過度的將焦點落在了自己身上，李仕隱隱覺得有些不對。
不就是學(xué)個手藝么，盤問的有些跑偏了吧！
好在老王接下來的詢問較婦人要靠譜一些。
“學(xué)過美術(shù)是吧？”
“學(xué)了一點。”
“嗯，那估計上手要比別人快一些?！?p> “與棺材打交道，怕不怕？”
“應(yīng)該不怕吧?！?p> 李仕回答的含糊其辭。
“其實也沒什么怕的，接觸的時間長了，你就會發(fā)現(xiàn)它們跟桌椅板凳一樣了?！?p> 李仕深以為然的點點頭。
做了簡單的詢問，老王又將話題深入一層。
“現(xiàn)在給我做畫的老徐今年身體開始吃不消了，我估摸著他也干不了多長時間了。”
“前段時間也想著招個現(xiàn)成的畫匠想要把老徐替代下來，可是干這行的人太少，一時半會兒也招不到?！?p> “后來就跟老徐商量著往出帶個徒弟?！?p> “只是，徒弟也不好招，畢竟普通人不愿干這行?！?p> “前段時間，聽你舅舅一直念叨有個合適的人選，這才把你帶來跟我們見面?！?p> 聽了老王的這些話，李仕大概明白，上次舅舅去自己家多半已經(jīng)跟這位溝通的差不多了。
可是，為啥還要故意擺出一副不知道我輟學(xué)的樣子？
還有他咋就知道我會答應(yīng)干這行呢？
李仕在心里胡亂琢磨著，老王卻一臉嚴(yán)肅的看向他。
“想要在我這跟著老徐學(xué)藝，得答應(yīng)我個條件！”
李仕被老王嚴(yán)肅的神情嚇的一愣，
從他們夫婦兩炙熱的眼神中，李仕猛然想到，他們口中的條件，該不會是要給他家做一輩子長工吧！啥年代了還興這個？
想到此，李仕頓時萬念俱灰，心里也開始打起了退堂鼓。
只見老王注視著李仕，開口道：
“你若在我這里學(xué)成，得答應(yīng)最少跟著我干五年?！?p> 似乎是覺得自己的神色有些太過嚴(yán)肅，老王呵呵一笑，
“呵呵，當(dāng)然，前提是五年之內(nèi)我還吃這碗飯！”
聽老王說出了條件，李仕暗地里松了口氣。
五年也不算長！
人家幸幸苦苦把咱培育成人，不對，培育成手藝人，咱要是拍拍屁股一走了之，確實對他傷害挺大。
想到此，李仕開口道：
“吃水不忘挖井人，若是學(xué)成，我愿意五年內(nèi)不離開?！?p> 聽李仕這么說，老王夫婦相視一笑。
“想不到小小年紀(jì)，這么明事理，好娃娃??！”
看著他們二人的笑容，李仕竟生出了自己把自己賣掉的感覺，好在只有五年，沒有交付終生。
就在此時，老王的傻女兒從廚房端來了茶盤。
“爸，嗎，茶水來了，擱在...哪兒？”
婦人從女兒手里接過茶盤，提起茶壺將幾個水杯倒?jié)M，逐一遞給眾人。
當(dāng)婦人把水杯遞給李仕的時候，李仕分明在婦人的眼神中看到了一種過分的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