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莊雖然離大楊村不遠,但如果步行的話,也要兩個多鐘頭。
所以當李仕深一腳淺一腳踏雪來到柳莊時,都已經(jīng)要接近中午了。
對于柳莊,李仕雖然不熟悉,但也并不陌生,在黃原鎮(zhèn)上初中的時候,每次在學校與家之間往來的時候,都會路過這個柳莊。
進入柳莊的村子,映入眼簾的便是一排排錯落有致的房子,單憑這一點,就已經(jīng)比雜亂的大楊村要顯的大氣很多。
整齊的街道上,李仕在路人的指引下,很快的就來到柳仙的住處。
來到柳仙的居所,李仕發(fā)現(xiàn)面前的院落與左鄰右舍的一般無二,唯一不同的,是老遠就能聽到那開著的大門里人聲嘈雜,這種人聲嘈雜還不屬于喧嘩那種,而是很多人竊竊私語匯聚而成。
李仕來到門前向院子里看去,只見這不大的四合院里頭,地上的雪早已掃的干干凈凈,在濕漉漉的鋪裝地面上,此刻正站滿了各色人等。
李仕默不作聲的來到群人的后面,趁著排隊的功夫開始打量起了這個小院。
這是個標準的四合院,東西南北都有房子。
北邊的正房,玻璃擦的很干凈,可以看到家里邊養(yǎng)著很多花草綠植,那應該是這位柳仙起居之所。
東房里黃色的窗簾緊閉,但是從窗簾的縫隙中可以看到,里面供奉著好多牌位,估計那些牌位,是他們這一脈柳仙歷代的祖先。
西房較矮一些,沒有窗戶,不用看也知道是放雜物的地方。南房里此時擠滿了人,但卻鴉雀無聲,隱約間可以聽到里面?zhèn)鞒鲆粋€中年男子的聲音,很明顯這便是開張算命的屋子。
由于此時屋里已經(jīng)擠滿了人,所以在里面沒人出來的情況下,是很難再擠進去一個。
在屋外候著的李仕還從沒見過柳仙是怎么給人算命的,反正等著也是無聊,便爬在了臨近的窗戶上向里面觀瞧起來。
只見這南房之內(nèi)有一床榻,上擺著一張小木方桌,桌上放著一些紙筆,和一個熱氣騰騰的茶杯。
小方桌的后邊,盤腿坐著一個紅光滿面的老年人。
此老人頭發(fā)花白,臉上卻并沒有風吹日曬的痕跡,眼角略雖有褶皺卻微微散發(fā)著一道道光澤,臉頰圓潤且微紅。
這老人便是劉仙,因他患有眼疾,所以在給人算命的時候雙眼緊閉。
他每次在完成一次算命后,就端起面前桌子上熱氣騰騰的的茶杯吹一吹,再輕輕抿上一口,然后接著看下一位,全程絕不說一句多余的廢話,像流水線上打螺絲的工人,對面前的人不帶一點定情愫,還真就把顧客當做流水線上的螺絲對待。
李仕被劉仙那干脆利落的算命方式深深吸引,無法自拔的隔窗觀賞著。
“再看一位,今天上午就到此為止吧,想看的,下午兩點之后再過來?!?p> 屋內(nèi)劉仙疲倦的聲音剛落,守在床邊的一個孩子就開始把屋里等候的人往外趕。
“叔叔阿姨都回吧,留下一人,其他的下午再來....”
李仕一看這情況,心說自己又不是來算命的,只是要擇個白事的日子,也就一句話的事,就有些不情愿的磨蹭著不想走。
直到那個小孩發(fā)現(xiàn)了他,說道:
“這位小哥,還請回吧,留在這里也無濟于事,我?guī)煾杆呀?jīng)很累了?!?p> 李仕勉強擠出一絲微笑,說道:
“誒,我知道,只是我大老遠來只是擇個日子,還請通融通融?!?p> 小男孩看了看李仕濕漉漉的鞋上已經(jīng)結了一層冰渣,問道:
“你是從哪里走來的?”
“大楊村?!?p> 李仕見有了進展趕忙答道。
小男孩歪著腦袋想了想,說道:
“好像也不遠啊,那你等著,我跟師父說一聲!”
就在小男孩剛剛轉身,就見他的師父正跟那最后一位算命的人一前一后的走出了屋子。
原來,就這么一會兒功夫,留下的最后一人所求之事也已經(jīng)被柳仙解決。
柳仙仰著下巴,竭力的想要睜開那只有一條縫的眼睛朝著李仕的方向瞅了瞅,然后微微愣神。
如此看來,柳仙并非一點都看不到,只是在算命的時候不去看客人而已。
只見他微愣過后沖著李仕做了個請的手勢,道:
“這位小兄弟還是屋里請吧!”
柳仙的舉動大大的超出了李仕的意料,想不到這柳仙竟然是個如此謙讓的人。
也沒多想,李仕笑著點點頭就順從的走進了屋子。
再看那個小男孩,瞪著雙眼驚訝的看著自己的師父,好似自己的師父做了什么驚天動地的事一樣。
進屋之后,柳仙一邊繼續(xù)努力的仰著下巴打量李仕一邊問道:
“小兄弟怎么稱呼?”
李仕最不情愿的,就是別人盯著自己的臉看,況且面前的柳仙雖然眼睛不好,但仿佛能洞穿一切,便答非所問的回道:
“我是來自大楊村的,今天來是想跟您擇個白事日子?!?p> 李仕并不想透露姓名,只是直接把來的目的說出來,想要立馬辦完事走人。
柳仙點點頭,說道:
“你應該就是大楊村那個被雷擊過兩次的孩子吧!”
面對柳仙唐突的問話,李仕微微一愣,已經(jīng)有好久沒人當面跟他提起這兩次雷擊了。
見李仕沉默不語,柳仙微笑著說道:
“其實也沒什么,所謂福禍兩相依,也許你在這里受了磨難,在別的地方會得到相應的饋贈。”
柳仙說了幾句故弄玄虛的話后,就不再往下說,而是言歸正傳:
“擇白事日子是吧?老人的去世時間是?”
“昨晚。”
“老人的生辰?!?p> “一九二七年........”
李仕不想與面前的柳仙有過多的語言交流,所以言簡意賅的將對方的詢問一一相告。
柳仙點點頭,說道:
“那就臘月初三吧,正好是七天之后?!?p> 李仕得了日子,趕忙從上衣兜里掏出已經(jīng)準備好的錢,放在了桌上。
讓柳仙算命,雖然對方不會開口要錢,也沒有明碼標價,但是到此的人都知道想要算的靈驗,就得破費一些錢財。
當然破費多少也沒有具體的數(shù)額,大部分的窮苦人都是五塊十塊的給,而有些有錢人會直接把整張百元大放在桌上。
雖然李仕從兜里拿出的只有五塊錢,但是此刻的他卻是有些心疼,人家只是簡單的說了幾句話,自己手里的錢就成他的了,這五塊錢花的實在冤。
柳仙像似看穿了李仕的心思,說道:
“錢就不用給了,反正已經(jīng)收工,順手幫個忙,況且只是擇個日子,舉手之勞而已?!?p> 李仕狐疑的看著面前的柳仙,心里察覺出有些不對勁,具體哪里不對勁就是說不上來。
還是趕快離開這人。
被柳仙盯的渾身發(fā)毛的李仕想要盡快離開此地,便不再心疼手中的五塊錢,輕輕的往桌子上一放,起身準備離開。
就在李仕一腳跨出門的時候,身后傳來了柳仙的聲音,
“以后盡量不要在雷雨天外出了,你與別人不一樣,很容易遭雷劈的!”
在警告之后,又突然否定了自己方才所說的話,
“不過,命中有的經(jīng)歷,你是躲也躲不開的,方才我說的話,就當沒說吧!”
李仕聽了身后的話,雖然在心里掀起了軒然大波,但也很快就克制著平息。
開玩笑,自己好歹也是受到了新社會的九年義務教育,這種鬼神之事除了能給人增加些信心以及安慰之外,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退一萬步說,即使真的有命運一說,也不可能掌握在普通人手中。
李仕前行的腳步只是稍加停頓,出于禮貌的等身后的聲音一落,就邁著步子離開了此處。
就在李仕離開之后,那個小男孩一臉詫異的走進屋里,看著師父問道:
“師父,您這是。。”
“哦,沒什么,只不過今天早上起來后,隱隱覺得今天可能要遇到一個特別的人,想不到所遇之人卻是這孩子。”
說著柳仙嘆息著搖搖頭,說道:
“你小子你要記住,表面上看是禍,其實卻是福,一個人沒了命運的鞭策才是真的沒了福分吶!”
李仕一口氣走出去好遠,才停下身來看了看身后柳仙的住所,直到此時,那種壓抑的心情才得以釋放,只見他輕嘆一聲,說道:
“但愿以后不再接觸這些仙家了,怪滲人的。”
當李仕再度回到大楊村,已經(jīng)是傍晚時分。
冬天的白天總是很短暫。
李仕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去找武強。
來到武強的住處,大老遠就看到武強家大門的兩邊已經(jīng)掛上白燈籠,破舊的院墻之內(nèi)也已經(jīng)立起了白幡。
院子的門口停著幾輛桑塔納,時不時的有黑色的人影匆匆的跑進跑出。
原來,武強在同齡中幾乎只有李仕一個朋友,但在賭場之上卻是結交了幾個熟人,尤其是周老板。
當日,無事可干的周老板開著車來到了大楊村,想要消遣一番。
再得知武強的奶奶沒了之后,一心想要讓武強為自己辦事的周老板便叫了些人前來幫忙處理后事。
叫來的這些,武強大都見過,有幾個,還跟武強一起要過賬。
在這些人的幫助下,武強奶奶的葬禮的籌措比想象的要容易許多。
嚴冬的寒風卷起雪片在曠野之中肆意的翻滾。那些雪花掃過臉龐,就像刀片劃過一般的刺痛,可就算如此,武強也跪在那里巍然不動。
時間久了,武強的頭發(fā)上以及肩頭都落了一層冰雪,漸漸地,他就猶如一個雪人,與這個白色的世界融合在了一起。
從小,武強就發(fā)覺了自己跟別家的孩子不一樣,別人家的孩子都有爸媽,可他卻沒有,那個時候,他問過奶奶,自己為什么沒有爸媽,奶奶就給他講了一個石猴的故事,并告訴武強,他也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
在得知自己跟石猴一樣之后,在一段日子里,他果然不再介意自己沒有父母的事了,因為與沒有父母這種小事相比,將來能夠擁有同石猴一樣的本領,才是一件讓人自豪的事。
所以,從小,他就認為自己是猴子大王,身邊的小伙伴都是自己的猴子猴孫。。。
再后來,又長大一些,大概是念三個一年級的時候,其他小孩辱罵自己是個“沒娘孩兒”后,他才意識到,自己的人生似乎真的缺失了兩個最重要的人。
好在長大一些的他心態(tài)比較好,每當有小孩說自己“沒娘孩兒”后,當慣了大王的他都會把那些小孩狠狠教訓一頓,并且說道:
“我有我奶奶就夠了,你倒是有爹有娘,還不照樣被老子揍!”
偶爾的,會有一些孩子不服,打架的事時有發(fā)生,小孩打架不外乎就是撕扯衣服跟撓臉,那段日子,放學回家的他不是衣服破了就是臉破了,每次掛彩回家奶奶都會火冒三丈的準備去教訓欺負武強的同學,不曾想,每次武強都會樂呵呵的說道:
“不用了奶,跟我打架的人比我要慘多了,而且已經(jīng)被我打的哭著回去了!”
跪地的武強,回想著自己跟奶奶的往事,淚如泉涌,就那么跪在雪地里久久不肯離去。
人大概就是如此,擁有之時不以為然,一旦永遠失去才知道是何等彌足珍貴。
“老武,節(jié)哀吧,奶奶在天之靈也不想看到你這樣?!?p> 一旁的李仕,輕輕推了推武強,這已經(jīng)是他好幾次叫武強節(jié)哀了。
“假如奶奶沒有死,假如這一切都是一場夢該多好,我一定到哪兒都把他老人家?guī)е?,不讓她出一點意外?!?p> 武強嗚咽著喃喃。
從武強奶奶的這場葬禮,本就多災多難的李仕又加深了對生命的認識,他嘆口氣安慰道:
“親人離去,我們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這點我們誰也改變不了,誰都得面對?!?p> “你已經(jīng)在這里跪半天了,這大冷天的,再把你凍出毛病?!?p> “走吧,回吧!咱明天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