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邵興旺看見從省城秦都打工回來的父親邵振邦,他正坐在屋子里抽煙。
屋里的八仙木桌上,擺滿了父親邵振邦從秦都市買回來的年貨。
邵振邦給兒子買了新衣服,給妻子買了新梳子,給母親買了一紙包水晶餅點心。
最令邵興旺感到驚喜的是,父親還買了六條銀白發(fā)亮凍得硬邦邦的帶魚。
這玩意兒是家家戶戶必備的年貨。
除了帶魚之外,鄉(xiāng)下人并不愛吃魚。
一來嫌刺多卡喉,二來嫌魚肉松軟毫無嚼勁,三是嫌肉味寡淡腥味太濃。
但對帶魚這種非常廉價的東西,卻是來者不拒,家家過年都會買幾條。
帶魚的做法,全村每家每戶高度一致,除了油炸,還是油炸,只有油炸。
從去年開始,收了秋糧,種了冬小麥之后,父親邵振邦會和鎮(zhèn)上的幾個人結(jié)伴到省城秦都打零工。
有時干上一半個月就會回家,有時會持續(xù)到年前回家。
掙錢多了,回家買的年貨也多,掙錢少了,回家買的年貨也少。
回家的早晚,和活的多少有關(guān)系,和家里的事情也有一定關(guān)系。打零工的特點就是這樣,來去自由,干一天算一天。
劉云朵見到丈夫,把秦小梅的事情說給他聽。
聽完之后,邵振邦說:“那個月婆子,還正在坐月子。洗呀涮呀的,一個人根本不行?!?p> “那我每天過去幫忙洗尿布,直到出月子?!眲⒃贫湔f。
“馬上就過年了,你這天天過去也不是個辦法。再說,咱也要過年哩。”邵振邦說,“是這,把她一家三口接過來吧。咱把這火炕讓給她們娘仨,咱們睡到前面廈房的木板床上,有暖水瓶,其實也不冷?!?p> 劉云朵點了點頭。
邵振邦把家里的腳蹬三輪車,簡單收拾了一下,把車廂里的灰土和車輪上的泥巴擦洗干凈,又給輪胎打足了氣。擔心輪胎的氣打得太飽,路上會顛簸,邵振邦又把兩個輪子的氣放了一些。
邵振邦的細心,讓劉云朵產(chǎn)生了一點醋意。她對丈夫說:“當年對我,也沒見你這么貼心過?!?p> 邵振邦笑了笑,對妻子說:“以前太年輕,還不懂體貼關(guān)心人,和你過了這些年,不是也受了你的影響嘛!放心,朵朵,我會疼你一輩子的?!?p> 聽了邵振邦的話,劉云朵有些不好意思,說:“狗子在這兒呢,你說這些干啥?”
“我說的是真話,心里話。狗子,你爸這輩子最幸運的事情,就是娶了你媽?!鄙壅癜钆み^頭對兒子說。
邵興旺不知道該怎么回答父親,但他看到母親的眼里有淚花。
“好了好了。你找點干凈的麥草,鋪在車廂,我去拿床被子。”邵振邦給車廂鋪上厚厚的麥草,劉云朵抱了一床被子鋪在了麥草上。
劉云朵讓兒子邵興旺在家呆著,說他們一刻不停就會回來。
沒過多久,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秦小梅和她的兩個女兒就到了邵興旺家。
三輪車車頭上的鐵框里,放著一只白色的搪瓷罐,剛進門,邵興旺就聞到了老母雞的味道。
小梅阿姨抱著懷里的女兒,上了他家的火炕。
劉云朵把搪瓷罐里那只已經(jīng)燉熟的母雞,倒進了煤爐上的鐵鍋里再次加熱熬湯。
雞湯終于熬好了。
劉云朵用雞湯給秦小梅下了一碗龍須面,撒了一些雞絲和蔥花。給其他人分別煮了一碗湯面片,碗里各澆了一勺雞湯。
“吸溜吸溜……”
忽快忽慢,忽強忽弱的吃面聲不絕于耳,如一曲快樂的歌謠。
暖暖的屋子充滿了濃濃的香味。
吃完面,邵興旺和秦小梅的女兒早已迫不及待,從劉云朵手里接過雞腿,大口大口地吃了起來。
手里的雞腿還未啃完,邵興旺就和知知在門外的麥地里瘋跑起來。
南邊的縣城,有人放煙花,一串串地放,煙花彈拖著長長的尾巴飛向夜空,“咚”的一聲,炸出了一個火球,璀璨的火球照亮了夜空。
雪花總是這么奇怪,你久等不至,沉沉睡去,它卻在夢里翩躚飄來。
第二天早上,邵興旺睜開眼,就發(fā)現(xiàn)院子里白茫茫一片。
昨晚不知道什么時候,陰沉了好幾天的天空,終于飄落下了雪花,紛紛揚揚,而且越下越大。
遠處傳來了噼里啪啦的鞭炮聲。
過年了。
新年真的來了。
期待了一個冬天的鵝毛大雪,終于下起來了。
邵興旺并不知道,她的母親劉云朵照顧小梅阿姨的時候,其實已經(jīng)懷了孩子。
七個月后,邵興旺的弟弟邵興晨出生了。
邵興旺名字中的“旺”和弟弟名字中的“晨”,都有一個“日”字旁。
“日”,代表天,也代表太陽,父親邵振邦希望他們珍惜每一天的日子,也希望他們像太陽一樣,光明磊落,燦爛一生。
日子一天天過去,冬姑娘又一次降臨人間。
邵振邦仍舊與鎮(zhèn)上的人一起,到省城秦都市打零工。
邵振邦在一家木材加工廠,找了一份搬運工的工作。
加工廠附近,有條流浪狗,正好可以看料廠,于是工廠的負責人,就讓工友們逮住了狗,用繩索栓了起來,養(yǎng)在圍墻的角落。
這只母狗,便是黑子的母親。
黑子是邵興旺家養(yǎng)過的最聰明,最可愛,也最可憐的狗。
長得秀氣,靈活、乖巧,吃得少,深得家人喜愛。
可黑子并不知道,在它來到這個世界三年零六個月的時候,它的生命將會走向終點。
.……
現(xiàn)在是五月,莊稼地已經(jīng)透出成熟的氣息。
麥子開始褪去青澀,漸漸泛黃,但還沒到收割的時候。
鄉(xiāng)親們剛收完油菜,一垛一垛地架在場院里晾曬。
被鐮刀削過的油菜稈,像鋪滿大地的鋼釘。人走在上面,常被刺傷腳踝。
邵振邦和兒子的腳曾經(jīng)都被刺傷過。
今天,邵振邦牽著黑子,走在上面,完全不顧堅硬的根扎破了他的腳踝。
這將是一條不歸之路,黑子仍快樂地認為,這是主人吃完晚飯,帶著它到野地里散步來了。
它也許看到了,平日里偶爾抽煙的主人,一整天都在抽煙,誰也不理。
它也許意識到了,今天它的脖子上套了一條繩子。
它想跟以前那樣向前沖去,然后像小馬駒一樣噠噠噠地跑回來,搖著尾巴,轉(zhuǎn)著圈,或者把主人的布鞋幫子、爛褲管子輕咬一下,以表對主人的忠誠。但邵振邦死死拽著繩子,它努力了很多次,都沒有離開油菜地。
那就算了吧。
黑子沒有人那樣復(fù)雜的心思,它活得單純、自在。它知道主人收留了它,養(yǎng)育了它。所以,它那清澈的黑眼珠中透露出的,是對主人永遠的信任與忠誠。它輕巧地,像跳皮筋的小姑娘一樣,蹦蹦跳跳地向前走著,一副天真無邪的樣子。
人類的社會里,我們常常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來形容悲慘的命運。
狗類的社會似乎也遵循著這樣的規(guī)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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