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看星星,數(shù)星星,邵興旺還特別喜歡鄉(xiāng)下各種小動物。
像最常見的麻雀,邵興旺就視它們?yōu)橐玫呐笥选?p> 麻雀是鄉(xiāng)下最常見的鳥。
當年轟轟烈烈地除“四害”,并沒有讓它們銷聲匿跡。
麻雀的生命力,就像被拍打的皮球,你越是用勁,它們反彈得越高。
至少在邵興旺童年的記憶中,麻雀是數(shù)量最多的鳥。
要說漂亮,可能比不過燕子、鴿子、花喜鵲甚至斑鳩。但它們確實耐看,你盯上一天,都不會感到厭煩。
樸素反而成了另外一種美。一種可以無限延伸,永不褪色的美。
邵興旺常常坐在院子的臺階上吃饃饃。
饃饃是兩天前蒸的,被母親劉云朵掛在里屋高高的頂棚上。
頂棚上有掛鉤,裝饃饃的竹籠系根繩子,懸在半空。
繩子的另一頭系在炕頭的鐵鉤上。
母親劉云朵說:“這是父親邵振邦偉大的發(fā)明。即便像他這樣還沒有長大的孩子,也能在沒有大人的幫助下,輕易地取下饃饃。冬天天冷的時候,甚至不用下炕,在炕上就能取到想吃的饃饃。
但邵興旺喜歡拿著饃饃坐到屋外的臺階上吃,目的就是看麻雀。
邵興旺說:“來,下來,下來吃饃饃。飛下來,別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
看到麻雀們在猶豫,邵興旺繼續(xù)說:“我離遠一點兒,你們不要害怕,我不會傷害你們的?!?p> 邵興旺將屁股底下的凳子朝后挪了挪,然后一動不動地看著樹上的麻雀們。
麻雀們還在樹上歪著腦袋看邵興旺。
終于有兩只膽大的飛下來,慌慌張張地在地上啄食。它們發(fā)現(xiàn)邵興旺還是一動不動,繼續(xù)啄食。
樹上的其它麻雀終于忍不住了,跟著紛紛落下來。
邵興旺看到麻雀們吃饃饃碎屑時,一跳一跳的樣子,感到滿心歡喜。
閑來無事的時候,邵興旺便拿著半塊饃饃,坐在院子里喂麻雀。
掰一塊饃,用手捏碎,像撒麥種子一樣,均勻地撒到腳前兩米開外的空地上。
樹枝上的麻雀,先是警惕地左瞧右看,發(fā)現(xiàn)沒有危險,往往膽大的兩三只,先飛下來,一邊蹦蹦跳跳地啄食,一邊搖晃著腦袋觀察,觀察眼前這個龐然大物,沒有戕害它們的舉動。
看邵興旺一動不動,樹枝上其它的麻雀隨后會跟著飛了下來。
后來,落在房檐和墻頭上的麻雀,也飛了下來。
很快,邵興旺的面前,就有一群啄食的麻雀,最多的時候,數(shù)量可以達到上百只。
父親邵振邦罵兒子浪費糧食,此時,母親劉云朵總是沉默不語。
時間一久,邵興旺就和村里的麻雀建立了深厚的友誼。
他甚至可以把饃饃碎屑撒在腳邊,麻雀們并不擔心,邵興旺會一把抓住它們。
秋去冬來。
臨近春節(jié),幾乎一個冬天,關(guān)中平原地區(qū)始終未見雪花飄落。
氣候似乎由過去的濕冷開始向干冷轉(zhuǎn)變。
一個干冷干冷的早晨,母親劉云朵囑咐兒子去桃園撿些干柴回來。
邵興旺路過一處向陽的土崖,遇到了一群冬日的麻雀。
崖畔頂上長著密密的酸棗樹,帶刺的灌木夾雜其間,黃葉落盡,枝杈低垂。
對于冬日的麻雀而言,這是一處理想的棲息之地,一個充滿陽光的港灣。這里溫暖、平靜、安全,落在上面曬太陽的麻雀,享受著冬日難得的愜意??梢钥闯觯鼈冐S衣足食,是一群幸福的麻雀。
作為天地間常見的留鳥,麻雀毫不起眼,但它們擁有頑強的生命力,不挑食,不抱怨,隨遇而安,知足常樂,是一種不能小覷的鳥。
麻雀們長相普通,小巧機靈,羽毛樸素,十分耐看。它們吃糧食,同時也吃害蟲。它們生兒育女,經(jīng)營生活,給天地間帶來了無限的生機,尤其帶給沉悶的冬日大地的絲絲歡愉,不輸任何一種鳥兒。
冬日的麻雀體態(tài)肥碩,羽毛蓬松,常把頭縮進厚厚的脖頸里,作家葦岸把它們比作“冬天穿著羊皮襖的馬車夫”。
邵興旺在很遠的地方就聽見了它們嘁嘁喳喳聊天的聲音,當他來到它們面前時,聲音戛然而止。
其實,邵興旺心里一直想著撿干柴的事情,并沒有在意崖畔的麻雀。但它們不尋常的舉動,激發(fā)了狗子的興趣。
立在原地,邵興旺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崖畔上的麻雀。
麻雀們并沒有因為邵興旺的路過而被驚飛,他們以同樣的姿勢警惕著他。
為了檢驗麻雀們是否跟人類一樣,有一個像樣的群體組織,邵興旺故意轉(zhuǎn)過身,慢慢地朝回走。
它們膽小的性格,邵興旺是了解的,所以他的步子不能邁得太大,更不能舉手或者彎腰,那樣一定會嚇跑它們。
邁出十來步后,邵興旺聽到了兩聲響亮的啼叫。
邵興旺分不清,這只麻雀是群體的領(lǐng)袖,還是族群的族長,但他可以肯定,這兩聲啼叫之后,麻雀們放松了警惕,再次嘁嘁喳喳地交談起來。
邵興旺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突然,聲音又戛然而止。他看到了它們警惕的小腦袋,又一次齊刷刷地,隨著他的腳步的移動而移動。
邵興旺無心打擾,悠悠地,悄悄地,故意低垂著頭,向桃園走去。
他的身后傳來兩聲啼叫,緊接著,熱熱鬧鬧的雀聲又恢復(fù)了。
邵興旺能感受到,這背后的聲音中,帶著一種特有的輕松與歡愉。
麻雀們尤其是對人類的恐懼由來已久,但在邵興旺這里卻是個例外。
邵興旺是村里唯一不傷害小動物的孩子。
包括一只跳到他手臂上的螞蚱,邵興旺頂多捏住雙腿,逗弄一下,絕不會像其他孩子那樣,拔掉螞蚱的腦袋,然后把腦袋塞進腹部,看螞蚱在地上痛苦地掙扎。
螞蚱肯定在大哭,但人們不是螞蚱,永遠無法感知一只昆蟲的痛苦。
母親劉云朵還為此擔心過,懷疑兒子邵興旺是一個膽小懦弱的孩子。
邵興旺怎么也想不明白,弄死一只螞蚱,從麻雀的窩里掏出幾枚蛋,或者從草叢中逮住一只青蛙,然后狠狠地甩向河里,跟一個人的勇敢有著什么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