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天色漸晚,遠(yuǎn)方巍峨連綿的高山逐漸連成一片斜臥在天際的黑影。
南方天空依舊明亮,因為那里有火在燃燒。
那是天火,也是神罰,伴隨著無休止的雷鳴,如同火流星般從天而降。世界成了一片火海。隱匿在山林中的愚昧眾生,甚至沒有時間懺悔,便在烈焰中化為灰燼。
七天七夜,天火不曾熄滅,反而越燒越旺,仿佛要將這腐朽的世界燒穿。
方圓千里,萬物成灰。千里之外,僥幸存活的生靈帶著惶恐和茫然,向東、向西、向北四散逃亡。
西南古道,無星無月,只有南方天空隱約可見一抹火紅的光亮。
燥熱的氣流和清冷的夜風(fēng)在黑暗中纏綿,空氣中彌漫著苦澀的焦味,點點細(xì)碎的煙灰隨風(fēng)飄散,如同一群無依無靠的幽靈。
荒涼的古道上,一個黑袍男子踩著逐漸枯萎的野草,沿著蜿蜒的道路緩緩向東而行。
男子相貌清秀,看著不過十六七歲,但兩鬢染白,眼角依稀可見歲月遺留的痕跡。
他身上披著掛滿風(fēng)霜的黑色長袍,長袍之下是無暇的白衣。他雙手籠在袖中,安靜的走著。四周有寒蟲悲鳴,夜鶯哀啼,隱約還能聽到遠(yuǎn)方縹緲的哭聲。
一點火光幽幽浮現(xiàn),像那黃泉路上飄來的野火。漸漸的,在那道路盡頭,火光越來越多,最后連成一條若隱若現(xiàn)的火龍。
男子停下腳步,站在寂靜的古道中央,遙望著遠(yuǎn)方點點星火,平靜如水的眸子泛起一絲漣漪,似乎想起很久很久以前走過的那條路,想起路上遇到的人,以及后來發(fā)生的種種。
哭喊聲、呻吟聲猶在耳邊,清晰而又壓抑,帶著絕望和恐懼。一張張陌生面容不時在眼前閃現(xiàn),又快速隱入黑暗之中。偶爾有些眼熟的,但想了半天,卻發(fā)現(xiàn)已叫不出名字。
夜風(fēng)吹來,往事悄然散去。
男子似乎有些冷,身體往黑袍中縮了縮。他站在古道中央,耐心的等待著遠(yuǎn)方火光靠近。
片刻之后,哭聲漸近,原來是一支逃難的隊伍。
隊伍從南方來,蜿蜒數(shù)里,有千百號人,大多是衣裳襤褸的平民,拖家?guī)Э?,浩浩蕩蕩。也有穿著甲胃的士兵,但士兵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比之平民更為不堪?p> 面對突如其來的天災(zāi),面對令人絕望的雷霆和烈焰,即便有刀劍和鎧甲武裝,依舊沒有任何的意義。
恐懼和絕望彌漫著整個隊伍,這是一群看不到未來的人。
黑袍男子眼中波瀾逐漸斂去,目光落在隊伍最前方,但只是輕輕掃了一眼,便悄無聲息的挪開。
難民隊伍最前方是一輛掛著黑色旗幟的馬車。馬車處處透著不凡。前方是八匹神駿的白馬,后方是寬大華麗的車廂。車廂木窗雕刻著古老繁復(fù)的花紋,紫紅色的簾布繡有鳥獸圖案。
趕車的是一對童男童女,粉雕玉琢,很是可愛。但若是細(xì)看,又會發(fā)現(xiàn)男孩女孩眼中有著遠(yuǎn)超常人的沉穩(wěn),眉間都帶著一抹化不開的憂慮和惶恐。
在馬車四周,還有十來位腰配長劍的白衣男女。都是些年輕人,神色倨傲,腰桿筆直,只是眼眸中偶爾流露出迷茫和不安,說明他們內(nèi)心并不像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平靜。
馬車走的不快,和后方難民保持一段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剛從絕境中逃生的百姓像一群茫然無措的羔羊。他們需要庇護(hù),需要指引,更需要希望,而這來歷非凡的馬車,便是他們追隨的一點希望。
隊伍緩緩前進(jìn),黑袍男子已讓開道路。他站在古道的邊上,遙望著隊伍的盡頭,任由領(lǐng)隊的馬車和沉默的隊伍從身旁走過。
古道飛揚的塵埃沾落在黑袍上,為那抹濃郁的黑色增添幾分灰白??粗行┡K,好在黑袍下的白衣依舊一塵不染,干凈如初。
守護(hù)在馬車四周的白衣年輕人,驅(qū)趕著馬車來歷不凡的童男童女,車廂中身份尊貴的主人,后方浩浩蕩蕩的人流,沒有人往古道邊上看上一眼,仿佛在他們眼里,這個黑袍男子原本就不存在。
或者說,他們知道黑袍男子存在,只是沒有人覺得有什么不正常。哪怕在這樣一個夜晚,在這樣一處荒蕪古道,出現(xiàn)這樣一個逆火而行的人,原本就是一件極不正常的事。
黑袍男子對此習(xí)以為常,他瞇了瞇眼睛,眼角皺紋瞬間變得深刻起來。他目光落在了隊伍的盡頭,嘴角露出一抹淡薄的笑意。
在黑暗的遠(yuǎn)方,似乎有什么有趣的東西在慢慢靠近。
行人車馬,人世百態(tài)。
也不知過了多久,火光逐漸變得稀少,擁擠的古道再次變得冷清。大隊伍漸漸走遠(yuǎn),只剩下些無依無靠的老弱和傷病落了最后。
寒蟲叫聲再起,夾扎著低沉的嗚咽,夜色又多了幾分凄涼。
一輛矮小的騾車行駛在傷殘隊伍中,拉車的騾子毛色駁雜,骨瘦如柴,有氣無力的挪動著腳步,拉扯著后方略顯沉重的車廂。
車廂簡陋不堪,像是用木板臨時拼湊出來,灰麻線編織的簾布堪堪擋住內(nèi)部光景,底下兩個車轱轆搖搖晃晃,滾動時發(fā)出“吱呀”“吱呀”刺耳的聲響,讓人擔(dān)心是不是隨時會掉落下來。
趕車的車夫穿著有些奇怪,好像得了什么怪病,將全身裹在臟兮兮的破爛白袍里,連眼睛都無法看清。
逃難的平民像躲避瘟疫一樣,即便那些腿腳不靈便的,也盡可能和這透著古怪和不祥的騾車保持距離。
黑袍人站在古道邊上,看著騾車,眼中笑意更濃。
原本拉攏著腦袋的灰騾子抬了抬眼皮,瞥了黑袍人一眼,又頗感無趣的垂下頭,繼續(xù)搜尋地上不怎么美味也不怎么養(yǎng)眼的野花野草。
裹在白袍里的車夫若有所覺,僵硬的扭動著脖頸,當(dāng)看到迎面走來的黑袍男子時,他微微一愣,有些難以置信,又像是不知所措。
騾車停在古道中間,一道道疑惑的目光從四周投來,稍一接觸又倉皇逃離。
殘破的車廂中發(fā)出些許細(xì)微的聲響,一只纖細(xì)白皙的手掌輕輕挑開粗糙的布簾,在黑夜中露出一抹清冷蒼白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