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陰影

　　賀瓊母女待到黃昏才走，李靈幽想留她們一同用晚膳，可惜她們都沒有胃口，只好讓膳房裝了一匣子展又菁愛吃的玉露團給她帶走。

　　跟賀瓊母女相反，李靈幽突然有了胃口，一連點了七八道她想吃的菜肴，讓蓮蓬吩咐膳房去做。

　　馮御廚來到公主府這些日子，閑得都快長了毛，他只需負責李靈幽每日的膳食，然而李靈幽并不重口腹之欲，加之食量又小，叫他英雄全無用武之地。

　　好不容易李靈幽起興點了一回菜，馮御廚擼起袖子就去殺魚宰雞，卯足了勁兒要好好表現(xiàn)一番，盼著李靈幽吃得高興，能賞他一雙金箸，跟上回的金勺子湊成對。

　　李靈幽病了幾日，被忍冬和阿娜爾盯著不許出屋子，早就悶壞了，正好今晚兩人都在外院對賬，籌備著做什么營生。李靈幽身邊沒人管東管西，就讓下人把晚膳擺到花園里享用，又覺得一個人吃飯?zhí)淝?，讓蓮蓬去藏秀軒喊人?p>　　“叫上無望，還有悅竹墨書?！?p>　　蓮蓬聽話去了，素馨扶著李靈幽坐在妝鏡前，拿一柄玉背象牙梳，動作輕柔地篦著她有些散亂的長發(fā)。

　　“拿發(fā)帶束起來就好，別戴什么釵環(huán)，壓得我頭疼?！?p>　　“奴婢給您挽個墮馬髻吧，又松快又簡便?！?p>　　“也好。”

　　素馨手巧，梳妝一絕，李靈幽由她施為，手上隨意地擺弄著妝臺上散落的金釵玉環(huán)。

　　她寢室里這架紫檀螺鈿彩鸞紋妝臺是她母后生前心愛之物，銅鏡上的光痕承載著她對母后最美好的回憶，曾被她當做嫁妝帶去羌國。

　　猶記得兒時，母后每回坐在鏡前梳妝，她都會鉆進她懷中玩耍，妝臺上大大小小的抽屜就像是百寶箱，每次打開總能找到些漂亮的小玩意兒，那時的她就盼著頭發(fā)快快長長，好學著母后打扮自個兒，再去見夫君或是情郎。

　　可惜后來她長大了，竟沒有在最好的年華里為愛人打扮過哪怕一次，反倒是照著這面銅鏡，度過了最灰暗的時光。

　　……

　　花園中的八角琉璃亭鋪設(shè)了四張桌席，飛檐下垂掛著數(shù)只粉彩的紗燈，將四周葳蕤的花草都蒙上一層珠光。

　　宮女和太監(jiān)們端著杯盤器皿來來往往，訓練有素地輕拿輕放，半點都不吵鬧。

　　悅竹和墨書來得早一些，分別占據(jù)了主位兩側(cè)的桌席，殷郁因為要刮胡子來的晚了些，看見好位子都給人占了，只剩下最邊上的座次，也不慌張，目測了一下墨書的位置更好，便朝他揮手道：

　　“起來，我要坐這里?！?p>　　墨書不肯讓，他竟二話不說，上前將人提了起來，丟到一旁，然后一屁股坐下了。

　　悅竹連忙扶住弟弟，怒視殷郁：“你這人怎么不講理，明明是我們先來的。”

　　殷郁嘲笑：“你們才發(fā)現(xiàn)我不講理嗎？”

　　常年領(lǐng)兵統(tǒng)帥三軍，肩負著一國榮辱，使他養(yǎng)成了說一不二，武斷專行的脾氣。

　　這世上能跟他講道理的只有一個人，連小皇帝都不行。

　　“算了哥哥，快坐下吧，待會兒殿下來了，看到我們吵鬧不好?！蹦珪吨鴳崙嵅黄降膼傊褡?。

　　三人都望著涼亭外面的小徑，翹首以盼，這幾日李靈幽養(yǎng)病，忍冬攔著不許他們進隱香苑，誰都見不著李靈幽。

　　不多時，小徑那頭出現(xiàn)了幾道人影，蓮蓬提著一盞戲蝶燈走在前面開道，素馨扶著李靈幽走在當中，身后跟了幾個抱墊子拿披風的宮女。

　　殷郁三人起身相迎，看到李靈幽都是呼吸一促，只見她穿著一襲天青色碧紗長裙，腰間扎了一根淺藕色的絲絳，烏發(fā)似絹挽在一側(cè)，只墜了一條米珠流蘇，隨著步子在雪白的香腮上輕輕掃過，這副懶起梳妝的模樣，竟將小徑兩旁的繁花都襯的失了顏色。

　　“恭迎殿下?！?p>　　殷郁聽到悅竹墨書的問禮聲方才回神，忙跟著拜倒。

　　李靈幽進了亭子，目光從三人身上掃過，在殷郁身上多停留了一下，想起那晚肆意縱馬乘風逐月的歡快，臉上露了笑。

　　“免禮，都坐吧。”

　　說是賜了座，三人還是等李靈幽坐下，才各歸其位。

　　“殿下，您身體好些了嗎？”悅竹搶先問道。

　　李靈幽點點頭，在蓮蓬端來的銀盆里凈手：“好多了，不必擔憂。”

　　殷郁卻聽出她嗓音仍有些綿軟無力，偷偷打量她又見消瘦的肩背，暗自心疼，剛要說話，又被墨書搶了詞。

　　“殿下，上回在湖邊作的春景圖已畫好，我?guī)砹??！?p>　　“是嗎，拿來我看看?！?p>　　殷郁聽在耳中，不知他們何時陪伴李靈幽去游過湖，心里頗不是滋味，正要打聽，悅竹又開了口。

　　“殿下，我給您新作了一首曲子，等下彈給您聽可好？”

　　“好啊?！?p>　　兄弟兩人你一句我一句，愣是把殷郁排擠的插不上話，郁悶地倒了一杯甜津津的果酒飲下，喝到嘴里竟酸的他直皺眉頭。

　　李靈幽留意到了殷郁的沉默，將手中畫卷放到一旁，柔聲問他：

　　“無望你呢，這些天都做了什么？”

　　殷郁觸及她關(guān)切的目光，口中立即有了甜味兒，放下酒杯認真答道：

　　“我給金烏換了一對新的馬掌，還教會了它自己銜著韁繩散步。”

　　李靈幽眼睛一亮，感興趣道：“是嗎？等用完膳，你帶我去看看它?！?p>　　殷郁欣然答應(yīng)，得意地掃了雙生子一眼，見到兩人神色僵硬，先前的郁悶一掃而空。

　　其實這幾日他不光是呆在公主府馴馬，還悄悄回了御王府兩趟，一趟回去批示軍務(wù)，一趟回去為了烏圖克行刺李靈幽一事。

　　他原以為能順著太監(jiān)這條線找出來是誰想借刀殺人，再想辦法擺平對方。不料那晚放烏圖克出塔的太監(jiān)就像是人間蒸發(fā)，怎么也追查不到。

　　殷郁心頭蒙上一層陰影，又因為知道了李靈幽患有心疾的事，愈發(fā)擔心起她的安危，恨不能時時刻刻盯著她。

　　然而他同老家丞說好的十五天已經(jīng)過去了一半，再有六七日，他就該盡職盡責地去上朝了，介時他要如何離開公主府，又要如何對她坦白，才不會讓她生氣，從此將他拒之門外呢。

　　殷郁毫無頭緒，甚至有些害怕那一天的來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