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墨綠葉
清冷的本丸中,傳來男子的聲音。
「山姥切,飯做好了喔——」
聞聲,被白布遮蓋住的人影抬起頭應(yīng)了聲,卻繼續(xù)出神地看著眼前的墓碑。
這個本丸會如此安靜,是因?yàn)檫@裡只有「山姥切國廣」與「燭臺切光忠」兩把刀刃。
在不知道多少年之前,這個本丸被時間溯行軍給毀滅。包括審神者在內(nèi),當(dāng)時在本丸中的所有人—除了意外存活下來的光忠與在刀爐中而僥倖逃過一劫的山姥切之外—全都不復(fù)存在。
回到本丸的光忠,與山姥切兩人蹲在審神者的墓前,叨叨絮絮地說了許多話。
山姥切如實(shí)回答光忠的問題,告訴了他在自己睜眼之后的所見所聞。
而光忠也跟對方說了關(guān)于審神者、關(guān)于絳紅的一切。
從光忠與絳紅相遇,日常間的大小事,直到「默研」的事情、本丸初現(xiàn)異狀,直到最后絳紅日記上的那后段空白,也就是遭逢溯行軍的突襲。
山姥切雖無法切身感受絳紅的溫暖,可不知為何,在腦海中,他有著那燦爛絳紅色的影像。所以他多少能體會光忠的心情。
在那之后,光忠獨(dú)自坐在墓前哭了好長一段時間,就連山姥切端過去的食物也絲毫未動。
他并沒有阻止光忠的悲慟。因?yàn)樗溃F(xiàn)在的光忠已經(jīng)支離破碎。如果連好好哀傷的機(jī)會都沒有,那麼光忠或許會就這麼消沉下去。
起碼以目前狀況而言,光忠至少還會在思念審神者的時候找他說說話。
畢竟,他可不想看到這唯一的伙伴變成如同行尸走肉般地活著。
「咦……?」正思及過去的他,目光突然被墓前土壤中的一抹翠綠給吸引住。
「山姥切,你在這裡???快點(diǎn)過來吃飯吧,不然飯會涼的喔?!?p> 「……你看這個?!顾仡^望向朝他走來的光忠。
光忠隨著他手指比向的位置望去,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這是……」
只見一株翠綠的稚嫩樹苗,正隨著風(fēng)輕微地晃動。
對于每天都在照顧墓碑的兩人而言,這是非常不可思議的事。
「昨天沒有這株樹苗吧?」
「要鏟掉嗎?」
光忠略思索一會,而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不,把它種起來吧?!?p> 光陰荏苒,當(dāng)初的樹芽已經(jīng)長成了一棵大樹。
雖說也過了幾年時間,但他們卻一致認(rèn)為這棵樹的生長速度異常地快。
不光是生長速度快得驚人,它也有著非常特別的外觀——如墨一般的漆黑樹干,以及翡翠般美麗的綠葉。
雖然這棵樹怪異之處實(shí)在太多,但對兩人而言——尤其是光忠,這株在審神者墓前發(fā)現(xiàn)的樹苗,讓他有著一份特殊的感情。
「這一定是主留下來的禮物?!?p> 而對山姥切而言,這幾年來的照顧,從當(dāng)初那稚嫩的樣貌直到現(xiàn)在的挺拔,這個過程也讓他感到欣慰。
況且,因?yàn)檫@棵樹的緣故,光忠的笑容開始變多,本丸也似乎跟著明亮了起來,他的心情也連帶著變得舒暢許多。
不知從何得知這個本丸還有刀刃存活消息的狐之助偶爾也會過來做客。
在看到蓊鬱的大樹之后牠也忍不住發(fā)出了贊嘆聲,讓兩人有種成就感。
然而,狐之助來的目的不單只是做客而已。
「你們還是不想要接納新任審神者嗎?」
「不了。」
同樣簡短的對話已經(jīng)重複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次,狐之助依然只是淡淡一句「我知道了」。
對于時之政府來說,這個本丸已經(jīng)「死」了。
兩把無處可去的刀刃不愿接受新任審神者,對于時之政府并沒有什麼損失。
況且,這也算是一種變相的,讓懷念存續(xù)的自私心態(tài)吧?狐之助瞇起了眼。
就在這時,狐之助的耳朵一動,勐地轉(zhuǎn)頭朝窗外望去。
察覺到狐之助的怪異行為,兩人同時開口。
「怎麼了嗎?」
「發(fā)生什麼事?」
「好像有人?!?p> 動物的靈敏度,兩人可是一清二楚。因此,他們立刻嚴(yán)肅了起來。
「我出去看看!」
「等等,我也過去!」
由狐之助帶路,兩人來到了審神者的墓前。
確實(shí)有人,但這……
兩人一狐同時愣在原地。
原因無他,正是因?yàn)檫@位不速之客,只是個外貌六、七歲大的小姑娘。
而且,還是個不省人事的小姑娘。
光忠將那孩子抱回屋中,細(xì)心地照料著。
山姥切則是邊幫忙著邊開口。「她是迷路嗎……?」
「不可能,本丸是另外的空間。除非打開時空裂縫,否則不要說外人,就連其他審神者也是不可能闖入別的本丸?!?p> 言下之意,這個女孩來歷可疑。
「那麼這又是怎麼回事?」山姥切面無表情地指著躺在榻上的女孩問道。
狐之助撓了撓腦袋。對于「她如何進(jìn)到這裡」這個問題,牠也道不出個所以然來。
「總之,等這孩子醒了再說吧?!?p> 沒多久,女孩緩緩睜開了眼。
才剛看清女孩的長相,山姥切就不自覺被女孩那雙燦爛的雙眼給吸引。
多麼純粹而美麗的翡翠色。
就好像、就好像……
在他似乎腦海中閃過了什麼時,就看到光忠靠了過來。
光忠蹲在女孩面前,凝視著她好一段時間之后,才恍然回神。「妳叫什麼名字?」
女孩眨了眨那雙乾淨(jìng)明亮的眼睛?!肝覜]有名字?!?p> 「……」山姥切一愣,也開口問道,「那妳怎麼來到這裡的?」
女孩望向他,「我不知道。」
「妳住哪裡?家人呢?」
女孩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這下兩人沉默了。
狐之助晃了晃尾巴?!赴ρ窖剑@還真是個來路不明的孩子呢。不過,這個孩子的靈力可真充沛?!?p> 「她有靈力?」山姥切有些驚訝。
而光忠則是一直看著女孩,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山姥切見他失常的樣子,忍不住出聲?!浮愕降自觞N了?」
「山姥切,你看。她像不像它?」光忠露出柔和的笑容。
墨玉般的黑髮、翡翠般的雙眼——那個「它」指的是什麼,不言而喻。
山姥切驚訝地瞪大雙眼。
「而且,我總覺得……」光忠輕輕捧起女孩的臉,使她與之四目交接?!杆难劬?,很讓人懷念呢?!?p> 雖然不同顏色,卻是一樣燦爛奪目。
此時,狐之助出聲了。
「這個孩子有被培育為審神者的資質(zhì)?!?fàn)[眼而笑,「您覺得呢?」
狐貍是一種狡猾的生物。光忠在此刻十足地感受到了這句話的意思。
明知狐之助的目的,他卻不自禁地點(diǎn)頭。
「如果是她,或許可以?!?p> 狐之助聞言笑開來。
牠走向一臉迷茫的女孩,開口問道?!笂呌憛掃@裡嗎?」
「不會?!古u了搖頭。
「那麼妳愿意在這裡住下嗎?」
女孩望向窗外。好長一段時間之后,她才開口。
「總覺得,我已經(jīng)在這裡很久了?!?p> 超齡的話語并不足為奇。
——比起她這句話的涵義來說。
山姥切心底涌現(xiàn)一股怪異的感覺。說不上是何種情緒,但就是十分怪異。
女孩因先前答應(yīng)了狐之助,而被狐之助帶回時之政府一趟。
「為了指導(dǎo)她成為合格的審神者,這是必須的?!惯@是狐之助的說法。
兩人當(dāng)然也知道這個道理。
「妳放心,之后就會再見面了!」
山姥切看著露出擔(dān)憂卻又一邊哄著小孩來自我安慰的光忠,以及微笑著不斷點(diǎn)頭的女孩,一時之間不確定到底是哪一方在哄哪一方了。
他仰頭望向大樹。
翡翠色的葉片交織錯雜,陽光透過葉與葉的間隙灑落在他的臉上——十分暖和。
回頭一看,光忠還在自我安慰中。
「……對了,光忠?!?p> 「嗯?」
「她還沒有名字吧?!?p> 「啊、這麼說來,確實(shí)還沒有名字呢?!构庵彝蚺ⅰ!附橐馕覀兘o妳取個名字嗎?」
女孩露出燦爛的神情。
「看來是同意呢?!?p> 「哈哈哈、那麼該叫做什麼名字好呢……」
山姥切再次抬頭。
濃墨的枝椏、翠綠的葉……
「叫墨葉如何?」
「就叫妳墨葉,怎麼樣?」
兩人異口同聲。
伴隨著濃墨綠葉而生的墨葉。
萌芽的苗,象徵著——葉落而枯,新春更生。
「經(jīng)過鑑定,您已經(jīng)合格了——審神者大人?!?p> 她緩緩睜開眼,翡翠色直視著眼前的狐貍。
然后,燦爛的光芒從少女的眼中迸發(fā)。
「狐之助,我要成為審神者了嗎?」
「是的?!?p> 「真的可以嗎?我的程度已經(jīng)足夠了?」
「……」狐之助有一瞬間以為時光倒流。
猶記在好久好久之前,牠與一名絳紅色的少女也有過一段相同的對話。
——恍然曾經(jīng)。
「因?yàn)槟墙邮衷染鸵汛嬖诘谋就?,所以我會直接帶您過去?!?p> 「要回去了嗎?可以待在山姥切跟光忠身邊了嗎?」
「是的?!?p> 她幸福地瞇起眼睛。
原本成為審神者的訓(xùn)練只須要幾個月的時間,但沒想到狐之助卻發(fā)現(xiàn)她的靈力還不穩(wěn)定,為了調(diào)養(yǎng)身體,竟然多待了整整八年。
期間當(dāng)然通知過兩把刀刃,讓她時不時就與兩人通訊解個悶,但對于墨葉來說,還是太無聊了。
八年啊。
墨葉的外貌已經(jīng)成長了許多。早已從一個女孩蛻變成為少女。
不知道他們看到她的時候會不會嚇一跳呢?
「光忠,墨葉……不,主今天就會回來了?!?p> 「是嗎?終于要成為審神者了啊?!?p> 兩人并沒有過度的驚訝或興奮。對于他們來說,時間已經(jīng)不重要。
「墨葉會成為他們的審神者」這件事是必然會發(fā)生的,所以不需要期待。
不過,說是這麼說,完全不抱有期待也是騙人的。
「不知道她現(xiàn)在長成什麼樣子了呢?」
「一定很健康,跟它一樣?!股嚼亚泻V定地回答。
兩人都將大樹照顧得那麼健壯了,墨葉一定也是如此。
「等等就會到了吧?我得去做個點(diǎn)心才行?!?p> 「……我也去幫忙?!?p> 她叫做墨葉,這是她的兩把刀刃為她取的名字。
在了解「審神者」這個職業(yè)后,她好奇地向狐之助提出疑問。
「不是說刀刃一定要有主才能夠顯現(xiàn)嗎?那為什麼光忠他們沒有審神者?」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狐之助露出了些許哀傷的神情。
也是她第一次知道「絳紅」這個人的存在。
這個本丸的過去,是一個十分慘烈的故事。
她根本無法想像他們還可以抱持著懷念與哀傷,一直、一直待在那個傷痛之地。
尤其是光忠。保有那份痛苦的記憶,他在這麼多年間是用什麼樣的心情存活著的?
心緊緊地揪起,似是要被擰碎一般,疼得她喘不過氣。
一股連她自己也不明白的歉疚油然而生。
「我已經(jīng)很久沒看過燭臺切光忠的笑容?!购亻_口?!傅亲詮哪霈F(xiàn)之后,他的傷口就開始癒合了?!?p> 「……狐之助,」她面上淚痕猶在?!肝蚁氤蔀橄窠{紅那樣的存在?!?p> 狐之助對于她這句話未有表態(tài)。
但是,她清楚地看到,狐貍的目光變得十分柔和。
她想成為像絳紅那樣的存在。
抱持著這樣的想法,她跨入了本丸中,成為了「審神者」。
光陰荏苒,墨葉成為審神者將滿兩年。
本丸中已再度恢復(fù)了生氣。
「主、來吧。」
光忠說為了慶祝就任兩周年,大家都已經(jīng)在大廳準(zhǔn)備好迎接審神者。
「而且我還做了個蛋糕喔。」
墨葉眼睛一亮?!腹庵遥菞魈堑案鈫??」
「是啊,而且——」
「啊,鶴丸,早上好!」
墨葉忽地抬頭往屋樑上望去。
光忠也跟著抬眼,就看到鶴丸身子一僵,而后跳了下來。
「啊——啊——」鶴丸表示不滿,「主,妳怎麼每次都把我的驚喜給戳破呢?這樣刃生都沒有驚嚇了??!」
「是這樣嗎?」墨葉笑了笑,「那我等等賠償你好啦!」
墨葉那所謂「賠償」確實(shí)很符合鶴丸。
當(dāng)她把切好的蛋糕分給大家時,她直接將自己的那一份給砸到他的臉上。
場面瞬間靜默了三秒。
鶴丸把盤子拿下來,說出了他的經(jīng)典臺詞——「這還真是嚇到我了?!?p> 大家看到鶴丸頂著一張滿是奶油的臉這麼說的時候,忍不住笑了。
后來不知為何,長谷部把鶴丸給拖出去唸了一頓,而三日月則是把自己的蛋糕分了一半給墨葉,然后微笑著拍拍她的頭。
光忠看著這個畫面,笑著笑著,不自覺就流下了淚水。
他一把拉過山姥切的被被想拿來擦眼淚,卻被山姥切義正詞嚴(yán)地拒絕了。
墨葉遞給他一張面紙,有些擔(dān)心地問道,「光忠,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不,身體狀況沒有異常。」光忠微笑著回答,「是因?yàn)樘腋A耍?。?p> ——是啊,多麼幸福。
唯一能夠理解光忠這種感情的,唯有在絳紅離開之后的漫長歲月裡,一直都與光忠在本丸中度過的山姥切。
山姥切無法完全體會光忠的心情。但是看著那雙曾經(jīng)失去靈魂的雙眼中出現(xiàn)了光芒,他想,自己沒能體會到絳紅的溫暖,許是不幸,許是幸。
他抬起頭,望向窗外的大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