壹拾壹

　　在記憶碎片里，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間，來到了1997年的初秋。

　　此時我已經上三年級了，開學后的第一個禮拜六，宋子明來找我玩，他看著院子中央的那顆大棗樹對我說：“于東，你們家這顆棗樹真大，這棗樹得多少年了??？”

　　我說：“這顆棗樹比咱們歲數(shù)都大呢?！?p>　　子明說“咱們打點棗吃不？”

　　我找來一根木棍，因為棗樹太高，怎么打也打不下來樹上的棗子。

　　他說：“這個樹實在是太高了，你在下面等會我，我爬到上面，你再把木棍子遞給我?！?p>　　話剛說完，子明兩腳盤在了樹根下面，雙手抱著樹干，一點一點往上爬，我看著他爬的很高，有點擔心的說：“你小心點別摔下來?！?p>　　他爬到了樹干的分岔處，站到上面后，我把5米長的木棍遞給了他，他在上面打棗，我在下面撿棗，整整撿了一水瓢，我們洗了洗，吃了起來，因為剛過了盛夏，棗還沒有紅，吃著也不是特別的甜，但我們還是吃的津津有味的，心想，這是我們辛辛苦苦從樹上打下來的，就感覺特別的好吃。

　　我的記憶碎片此時又開始模糊了，過了一會兒隨著一個場景浮現(xiàn)才清晰了起來，此時我正在放學的路上跑著，天氣烏云密布，好像要下雨的樣子，剛跑進家門的那一剎那，就下起了大暴雨，我心想，幸虧跑的快。

　　過了10分鐘后外面的雨突然就停了，這時我正躺在炕上看動畫片《一休哥》，我妹妹從外屋跑了進來說：“哥，你看西面的太陽真好看?！?p>　　我跑到了外屋門口，看到天黑黑的，但是西面地平線放出一縷橘黃色的太陽光，我從來沒看到過這種景象，我和小丫跑出院子到了大門前面向西面一瞧，看到此時的太陽正在地平線上，橘黃色的光穿過胡同照了過來，我沒想到天氣已經這么晚了，臥在在地平線上的太陽居然能這么亮，我妹妹在后面對我喊：“哥，你看我的影子真長?！?p>　　我回過頭，背對著太陽，看到我們的影子真的是非常的長啊，大雨過后，胡同里一個人還沒有，我看到我們長長的影子沿著東西走向的胡同都照到一里地遠的學校那邊了，看著這一切我突然咧著嘴大笑起來，揮動著手亂動，看著自己的影子變換成各種奇怪的形態(tài)，我妹妹看著我的不斷變換的奇怪影子也哈哈的大笑起來，一塊跟著我手舞足蹈起來，這是我來到這個家里，第一次從內心感受到開心的一刻。之后的好幾天里，下午放學回到家后都會下一陣10分鐘左右的暴雨，等暴雨結束后，我總是走到大門口欣賞著西邊的太陽，實在太美了，火紅的太陽臥在地平線上，周圍發(fā)出有點泛紅的橘黃色的光，這些光在東西縱橫長長的胡同里游蕩著，從胡同西側進來，從胡同東側出去，太陽的最上面是一層層紅紅的火燒云，看著很壯觀，此時的我感嘆活著真好，大自然真好，可這美麗的時刻不到兩分鐘后就埋入了地平線里，瞬間巷子里就變黑了，我心里感嘆如果時間能停留在那一刻該多好，美麗的瞬間總是這么短暫。

　　又過了些日子，時間來到了1997年的10月5日，這天傍晚我去宋子健家玩，因為奶奶留下來的電視機前兩天壞了，家里沒有電視可看了，這個時間段，子健家里的電視機里正播放著《四驅小子》，我們兩個看動畫片的時候，子健突然問我：“老貓，今個八月十五中秋節(jié)，你媽給你烙糖餅吃嗎？”

　　我說：“八月十五不是吃月餅嗎，還要吃糖餅啊。”

　　他說：“是啊，你真傻，我媽正在外屋烙糖餅呢?！?p>　　我透過他家的窗子看了看外面的天，此時外面已經天黑了，我說：“哦，那我回家了，看看我媽有沒有烙糖餅吃?！?p>　　我從外屋出來的時候果然看到子健的媽媽用餅稱子烙糖餅，在回家的路上我看著月亮，這時的月亮又亮又圓，這讓我想起了我奶奶，想起了每到中秋節(jié)都有又香又甜的棗泥月餅吃，我奶奶走后我很長時間沒吃到月餅了，當我走到我家后院門口的時候，看見我妹妹從小賣部的方向走了過來，我看見她手里拿著零食吃，看到這一幕讓我火冒三丈，我媽又偏心，給她零花錢不給我零花錢，我趕緊跑了過去，一句話都沒說，從她手里把零食搶了過來放在自己的嘴里，她嗷嗷大哭，跑回了家，我心想，你跑回家告訴媽又怎么了，我不怕，憑什么能給你零錢花沒錢給我看病。

　　回家后，我剛進了外屋，看見我媽在做飯，旁邊站著我小妹，我媽理虧這次沒敢打我，也沒敢嚇唬我，我問她：“媽，今天烙糖餅吃嗎？”

　　我媽說：“不烙”

　　“別人家八月十五烙糖餅吃，為什么咱們家不烙?。俊?p>　　“我不會，要吃屋里有月餅，你爸剛在買的?！?p>　　我心想，已經兩個月不回來的這個爸爸今天也知道回家了。

　　我進了里屋看見我爸在炕上躺著，我打開柜子看到有一大袋月餅。我對我爸說：“爸，這月餅是你買的啊，怎么沒有棗泥的啊，全是油酥，五仁的??？”

　　“像、像吃什么棗泥的啊，要吃就這個，不吃拉倒?！?p>　　我心里想，哎，在這個家里還挑什么啊，這個爸十天半個月不回來一次，就知道來耍，他會買月餅嗎？沒準是我三姑給他的，從我三姑家拿來的，算了，有的吃總比沒的吃好啊，我拿了一塊放在嘴里，小口咀嚼著吃了起來，邊吃邊跑到屋外面看著又大又圓又亮的月亮發(fā)呆。

　　中秋節(jié)過后，天氣一天天的冷了起來，一天中午，我放學回來的路上感覺天氣陰森森的，心里有種不好的預感，到了家里，看見我媽媽熬雞肉，我心里開始興奮，終于可以吃肉了，我已經好久沒吃肉了，我把書包放在了炕上等著吃肉，等了快一個小時終于開飯了，我興奮的撐了一小塊米飯在碗里，發(fā)現(xiàn)不對勁，碗里面有半碗涼水，心想這米飯怎么吃啊，還是倒了吧，我走到泔水桶旁，把這有著一小塊米飯半碗水倒進了泔水桶子里，我媽媽看到了，她發(fā)出了她要打人時慣有的口頭禪：“額唷”然后就用手使勁打我腦袋，邊打邊說：“你這傻逼孩子，叫你倒，我非得打死你。”

　　我嚇得當時就趕緊往門外跑，她沒有追上，我跑到院子大門口處，她剛到外屋門口，她撿起了地面的大塊吐噶勒朝我扔來，砸到了我的胳膊，她大聲對我嚷：“你要是敢回來，看我打死你不?！?p>　　我聽到她這句話我心里頓時對她萌生了恨意，又氣又恨，你和我妹子吃雞肉，半年就這么一次，你居然把我打出來，你居然不把我當兒子看，你就不是我媽，我很憤怒，我看見地上大塊吐噶勒撿起了一塊朝她扔去，她跑進了外屋，把外屋門插上了，沒有砸中她我心里更生氣了，我氣的眼淚掉了下來，但比起生氣我現(xiàn)在肚子更餓，一餓我又對她又很生氣，為什么你們吃好得，要把我打出來，不就是一小嘎米飯嗎，這個理由是假，因為吃好飯，不想讓我和她們一起吃才是真。

　　就在我惱怒的時候，我的同班同學林小川走到了我身旁說：“老貓，咋回事啊，我看見你媽拿磚頭扔你啊，你媽咋這樣對你啊？”

　　我氣憤得說：“家里熬雞，她不想讓我吃，還把我打出來了?！?p>　　林小川問“我靠，吃敖肉，為啥把你打出來，你這媽咋這樣，好飯，不讓兒子吃，還把你打出來了?！?p>　　我流著眼淚說“因為一小快米飯?！?p>　　林子川說：“我靠，你是她親生的兒子嗎。”

　　另一個同班同學周祎走了過來一臉的驚詫說“你這媽咋這樣啊，你中午還沒吃飯吧?！?p>　　我說：“嗯，我也不知道怎么辦，你們怎么在這??？”

　　他們兩個說：“該上學了啊，我們從這邊走進一點，現(xiàn)在已經1點了，咱們趕緊上學吧?！?p>　　走在上學的路上，我剛走到我二姑家后院門口的時候，我二姑從他家后門走了出來，我二姑出來正好看見我，我對著她嚷了聲：“二姑。”周祎，聽見我叫她二姑，周祎就對我二姑說：“他們家熬雞，他剛被她媽打出來，還沒吃飯呢?！?p>　　我二姑沒說什么，把我叫到外屋里，從廚幾里拿出烙餅還有拌涼粉放在鍋臺旁，對我說：“于東，吃吧?！?p>　　說話的同時把板凳放在我后面說“坐著吃。”

　　其實我現(xiàn)在已經有點餓過勁了，不是那么餓了，但是心里想，還是要吃一些，省著空肚子生氣，晚上不知道吃飯的時候我媽還打我不，哎，奶奶走之后，還是二姑對我好，我得趕緊吃，林子川和周祎還等著我呢，我匆忙的就著涼粉吃了半塊餅，吃完對我二姑說：“二姑，我吃飽了，要上學了?！?p>　　我二姑說：“去吧?！?p>　　時間一天天的過去，秋天已經來了，天氣開始變得冷了，早上上學時能感覺到身體凍得涼涼的，一天中午我對我媽說：“媽，我很冷，能不能給我買條秋褲啊？”

　　我媽沒答應，只是說沒錢，其實我的心里一點也不相信她了，我爸騙她，她騙我，我現(xiàn)在覺得這個家一點都不像一個家，午飯過后，我從屋里出來看見別人家的孩子在我們院子里的打棗吃，我一點都不在意，心想，隨便吧，反正這個家也不像家，這個家里也沒有人在乎我，院子里的墻都倒了，門都沒有了，連小偷看見這個院子里都不愿意進來，就算小偷進來，讓他們偷算了，我加入了這幾個孩子的行列跟著他們一塊打棗，好像棗樹不是我們家的一樣，打下來很多棗，他們分了我一份，我洗也沒洗就邊走邊吃著上學了，這個冷秋時候現(xiàn)打下來的棗吃著真甜，真脆。

　　到了第二天，天氣更冷了，中午我去爺爺那屋，翻開了爺爺、奶奶他們的木柜子，里面有很多舊衣服，我翻著翻著，發(fā)現(xiàn)一條很舊的秋褲，心想，雖然很舊，看樣子我能穿啊，我也管不了這么多了，如果我穿上能暖和就行了，我穿在身上，感覺得比沒穿的時候暖和多了。

　　這天下午的體育課上，一群小伙伴都在討論四驅車的事情，我非常的好奇，走進他們的人堆里聽他們講，

　　“哎，你看昨天的動畫片《四驅小子》了沒，大炮特使超級牛逼啊”

　　·······

　　“我昨天買了個四驅車，速度超級快啊”

　　“昨天，我也買了，賽車和真車縮小版似的”

　　我對他們說的賽車非常的好奇，很想見識一下。

　　下午放學的時候我碰到宋子健，我走了過去對他說：“宋子健你也有四驅車嗎？”

　　他說：“是啊，昨個求著我媽在小賣部買的?！?p>　　“我能和你去你家看看嗎？”

　　“行啊”，我們邊走邊聊，到了他家里，他把四驅車拿過來給我看，我左看右看上看下看，看了好半天，此時，看到了輪胎是有防滑紋的，我說能不能打開了看看里面，他說卸不了，你就這樣看吧，我心里想，真希望自己有一臺啊，自己拆開看一下里面是怎么造的，我問他，你這個多少錢買的啊，他說：“8塊錢”我心想，買不起啊，我這平常都沒有零花錢，怎么能湊夠這么多錢啊，看來我也只能過過眼癮多看幾眼吧。

　　回到家后，我的腦子里一直回味著所看到的四驅車，想像著這個四驅車到底是怎么制作出來的，時間到了晚上8點半，我想的都困了，準備睡覺的時候，我媽看見我穿著一條秋褲，問我哪的，我說從東屋柜子里找的，我媽又是那句口頭禪出來了“哎呀，你脫了，別穿他們的，不許穿他們剩下的東西，穿死了的人的東西你不怕啊?！?p>　　我心想，你爺爺?shù)?，我就是被我爺爺奶奶的鬼魂招走，也不愿意被你凍死，我說：“我冷，你也不給我買秋褲穿?！?p>　　她說：“你愿意穿你就穿吧?！蔽倚南?，果然還是不愿意給我買秋褲。

　　以前的日子里，我經常傍晚去子健家玩，去看動畫片去，到了冬天，天黑得很早，也就不去子健家了，看不到動畫片的日子，我心里是很難熬的，后來很久不看也就適應了，但是我覺得自己在班上很封閉了，不知道和同學們聊些什么了，只是不斷在班上聽他們聊動畫片，覺得很過癮很有意思。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去了，1997年的12月份里，我經常挨凍，在我爸媽這我最擔心的就是得病，今天放學回家的時候我就感覺我身體不對勁了，感覺冷的直哆嗦，因為有多次感冒的經歷，我已經感覺到是感冒前兆了，我到家后，對我媽媽說我感冒了，我媽媽還是沒有搭理我，我就知道她不會管我的，我在炕上躺著直哆嗦，我想照這樣發(fā)展下去，到了明天嗓子肯定會發(fā)炎的，我得想個辦法才行啊，沒有藥吃，我現(xiàn)在最需要的是去看病，我媽媽根本不給我錢，我有錢才能去看病。

　　這時我母親在外屋做晚飯呢，我在屋里哆嗦著身子，左翻右翻找錢，最后我翻到了屋子柜子上，翻了一會沒有發(fā)現(xiàn)錢，但是發(fā)現(xiàn)了一堆干了的棗，心想這一定是院子棗樹上接的棗，我抓了一把棗放在了碗里幾顆，向碗里倒?jié)M了熱水，躺在炕上，不再想自己身體的難受，注視著碗里，不一會兒，碗里的棗被泡開了，我喝著碗里的水，感覺有點棗味，心想，棗子棗子你一定要救我啊，千萬不要讓我感冒了，你現(xiàn)在就是我心里的良藥，求你一定要把我的感冒治好，這樣想著想著感覺身體好點了，我在祈禱中睡著了，第二天起來，我就感覺嗓子很痛，開始時不時的咳嗽，我終究還是沒熬過去，到了中午，感覺身體又發(fā)燒的厲害，晚上放學的時候嗓子疼的也更厲害了，我實在是受不了了，我心想，再這樣下去我得咳嗽死，燒死，我去了劉萬生的家里，我走了進去說：“大爺兒，您給我看看病吧。”

　　他給我看完嗓子，涼完體溫，給我開了些乙旋螺旋霉素，神奇牌糖漿，打了退燒針，最后結賬的時候我說：“大爺，這次您給我記上，下次我爸回來讓他給您。”

　　劉萬生一臉的怒氣說：“你這爸爸什么東西啊，自個孩子都不管，每次看見他我和他要，他都不還我?！彼贸隽速~本，翻了翻以前我看病的帳說：“你看你以前看病的錢，都積壓了兩年了，你爸爸一次都不給我，你這爸爸啊，你才這么大的孩子都不管你，你說你咋弄，老了別管他?！?p>　　他合上了賬本說“行了，回去吧，明個中午過來再打一針?！?p>　　我從他家里走了出來，心想，劉萬生心腸真好，平常愛鬧著玩，愛開玩笑，不過心腸真的好，想當年我5歲時偷他們家白薯，他知道后，也沒打我罵我，只是說下次別偷了，他真是個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