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福至載滿歸

　　破廟外隱隱傳來嬉鬧聲，將沈沐滿懷激蕩熱血沸騰的思緒打斷，幾個人披風(fēng)戴雪沖進(jìn)來，其中一個身材壯碩如黑鐵塔的少年肩上還扛了個碩大的包裹。

　　單衣薄衫的幾人正是一早出門乞討的鐵牛等人，眼見他們嬉笑打鬧著你推我搡的沖進(jìn)來，沈沐知道他們必定是大有收獲。

　　“咦？”難得咧開嘴與鐵牛、六耳猴笑鬧著的石頭最先發(fā)現(xiàn)沈沐正瞪著眼看他們，微微扯起嘴角便算笑的神情仿佛被定格，轉(zhuǎn)而是目瞪口呆的難以置信。

　　石頭的詫異讓打鬧中的鐵牛和六耳猴發(fā)覺了異樣，下意識看向沈沐，四人八只眼對在一起，從難以置信到欣喜若狂，剎那間，破廟里竟然完全安靜下來。

　　緊接著三人一聲怪叫，仿佛發(fā)現(xiàn)了稀罕的寶貝般向沈沐奔跑過來，大踏步的鐵牛還不忘緊緊攥著手里的包袱，一雙巨足踏在地上“嘭嘭”作響，整座破廟都似乎在他沉重的腳步中震顫起來。

　　“呼啦”一聲，三個腦袋擠作一團(tuán)，爭先恐后出現(xiàn)在沈沐面前，有些不敢相信的瞪著沈沐，待確定他的確真正清醒而非死不瞑目的張著眼睛，正靈動的與他們對視時，終于歡叫起來。

　　鐵牛嗓門最大，咧開嘴露出一口白牙，哈哈笑道：“流浪你可算醒了，老鬼說這道生死關(guān)只要醒過來便沒事，你一暈就是十天，還發(fā)熱打擺子，可嚇?biāo)牢伊??！?p>　　“滾開，憨貨，口水噴了老子一臉……”六耳猴憤怒的瞪了一眼鐵牛，轉(zhuǎn)過頭卻立刻變成笑嘻嘻的模樣，“老大吉人自有天相，我早說沒事，你們這幫傻子還不信……哈哈哈”

　　鐵牛不甘示弱的回道：“放屁，也不知誰偷偷掉淚，生怕老大醒不過來，天天愁眉苦臉的在老子面前晃來晃去，石頭你說是也不是？”

　　石頭難得的掀了掀眉毛，說道：“沒錯……你倆是傻子，唯獨我知老大必定安然無恙?！?p>　　“切……”鐵牛與六耳猴一起鄙視的白了眼石頭，沒想到平時惜字如金的石頭竟也有如此滑頭的時候，惹得鐵牛與六耳猴一同嘲諷。

　　“唉，兄弟們……，我才剛醒哎，身體還很虛弱，能不能稍微照顧下病人的情緒，不要那么吵……”沈沐有氣無力的聲音被掩蓋在三兄弟震耳欲聾的爽朗笑聲中，完全沒引起絲毫波瀾。

　　六耳猴眉開眼笑的說：“難怪今日一早就覺得神清氣爽，覺得怕是有好事，果然老天爺開眼，不僅幸運無比有大收獲，更難得的是老大去鬼門關(guān)溜達(dá)一圈終于肯回來，哈哈，好事成雙，必須要慶祝一番?！?p>　　“是??！是??！”鐵牛興高采烈的將手里包袱放下，神神秘秘的笑道：“老大，你猜我們弄到啥了？”

　　沒等沈沐反應(yīng)過來，鐵牛已按捺不住，仿佛獻(xiàn)寶一般將包袱推到沈沐面前，扯開結(jié)扣，里面竟然是這時節(jié)難得一見的新鮮瓜果蔬菜，隨著鐵牛蒲扇般大手的翻弄，里面居然還有一條風(fēng)干的臘肉和一小袋粳米，這些東西對于乞丐來說，簡直比金山還具有誘惑力。

　　沈沐疑惑的望著三人，廟外鋪天蓋地的風(fēng)雪絲毫未見減小，甚至有越來越大的趨勢，這種天氣哪有商販肯頂風(fēng)冒雪的開攤售賣？即便真有迫于生計冒雪做買賣的，鐵牛他們身無分文，又怎能買得起這種惡劣天氣下更顯珍貴的菜蔬？

　　莫非……因擔(dān)心自己再沒食物就會一命嗚呼，所以他們不惜鋌而走險，干了什么不法勾當(dāng)？若只為給自己弄點食物，卻要兄弟們冒著被人打死的代價，那這些摻著血的東西，沈沐又如何下得了口。

　　六耳猴心思靈敏，一看沈沐眼中的遲疑，便明白他可能是誤會了，忙笑呵呵說道：“老大別胡猜，咱這些東西可都來得光明正大?！?p>　　沈沐心中疑慮未消，不安卻又不忍苛責(zé)，畢竟漫天風(fēng)雪里，兄弟們破衣爛衫只為他能有口吃的而奔波，就算真有不妥，大不了大家一起應(yīng)對就是。

　　無論如何沈沐都得弄清來龍去脈，若萬一有后患，也好提前準(zhǔn)備，不至于事到臨頭再措手不及。

　　沈沐斜倚著墻，還是很虛弱，“好罷，你們說這些東西咋弄來的，君子不立危墻之下，有啥事咱們兄弟一起抗，可你們得告訴我實情才行?！?p>　　六耳猴擠眉弄眼的準(zhǔn)備說話，沈沐搖搖頭，說道：“你小子詭計多端，說出來的話水分太多，還是鐵牛老實，由他來說。”

　　鐵牛憨憨一笑，得意的看了眼垂頭喪氣的六耳猴，憨笑道：“老大這話在理，不過這回還真多虧了小猴子機(jī)靈，若非他的主意，我們還真弄不到這些好東西?！?p>　　沈沐“唔”了一聲卻不置可否，示意鐵牛繼續(xù)。

　　“今早醒來，我們見你狀況實在太差，真的是氣若游絲，就說只一口氣吊著也不為過，渾身都快僵硬了，我們合計著這么硬挺也不是辦法，便準(zhǔn)備去內(nèi)南城碰碰運氣，順便去趟南城棺材鋪，好早做準(zhǔn)……呃……”鐵牛忽然捂住嘴，一雙牛眼中泛起懊惱的神色。

　　六耳猴反應(yīng)極快，狠狠敲了一下鐵牛的大腦袋，叫道：“憨貨，咱們幾時說過要去……要去那棺材鋪，你……你這個傻大憨粗……?！?p>　　沈沐淡淡一笑，理解的說道：“這幾天雖然我口不能言，但心里清楚得很，真的差點撐不下去，明白你們不愿讓我曝尸荒野，去棺材鋪早做打算是正理，接著說、接著說……”

　　鐵牛抹了把頭上并不存在的汗，說道：“就是、就是，本來也沒想去那，只是順路，便說去看看價錢也好，咱沒錢，也不知棺材鋪的老板肯不肯賒欠，心里有數(shù)，哪怕再去討也有譜嘛，反正這天寒地凍的，萬一老大你那個……嗯，我是說萬一哈，就算多放幾天也沒關(guān)系……”

　　沈沐不由翻了個白眼，這家伙果真榆木腦袋，當(dāng)著本尊的面還滔滔不絕，萬一如何如何，還什么天寒地凍多放幾天也無妨，就算明知他本性如此，不懂什么叫委婉，心里聽著也還是別扭的很。

　　六耳猴在旁邊急得就差抓耳撓腮，見鐵牛越說越離譜，終于按捺不住，照著他大腦袋就給了一巴掌，“萬一個屁，說正事……”

　　鐵?；⒀垡坏桑溃骸罢f過多少遍不許打頭，老子本來就笨，你再打豈不是更笨。”

　　六耳猴氣不打一處來，怪聲道：“你已經(jīng)笨到了家，就算再蠢些，也嚴(yán)重不到哪去呢。趕緊說正題，老大病體初愈，哪有那么多精力聽你閑扯？”

　　“這不正說著？你老打斷我還怎么說？”鐵牛嘟囔了一句，繼續(xù)說道：“結(jié)果我們好不容易到了棺材鋪，卻發(fā)現(xiàn)根本沒人，一打聽才知老板娘家里因為連日大雪，壓垮了房子，棺材鋪老板帶著伙計們都去老丈人家修房子去了。

　　棺材鋪沒開門，自然無法打聽價錢，我們只好按原打算，準(zhǔn)備去內(nèi)南城碰碰運氣。

　　是小猴子忽然靈機(jī)一動，說既然這家被雪壓塌了房子，那別人家房子自然也有可能，不如我們就在外城轉(zhuǎn)悠轉(zhuǎn)悠，沒準(zhǔn)能碰上被大雪損了房屋，又缺人手修繕的人家，干了活再討點吃食，總不至于被拒絕?！?p>　　通過鐵牛眉飛色舞、口沫四濺的述說，沈沐已猜到事情的部分原委，終于放下心，只聽鐵牛繼續(xù)樂呵呵說道：“就這樣我們仨轉(zhuǎn)悠了半天兒，也沒遇到個房子塌了的，我實在餓得走不動，他倆也沒比我好到哪去，眼看不是辦法，只得還是進(jìn)內(nèi)城碰碰運氣，眼看就要進(jìn)城，嘿，老大你猜怎么著……

　　“我們真找的時候死活碰不到，說放棄了吧，還真讓我們碰著一戶。”鐵牛倒是頗有說書的天分，敘述一路經(jīng)歷，還不忘跟沈沐互動一番。

　　沈沐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勉為其難回應(yīng)了鐵牛一下，他才興高采烈的繼續(xù)說道：“老大你也認(rèn)得這家人，就是南城根兒那家菜鋪，上回咱們上他家討錢，掌柜的看咱們可憐，拿飯菜讓我們飽餐了一頓，掌柜的姓陳，那時你還跟人家搭話，問為啥店里不雇幾個年輕伙計幫襯，你本想著我們幾個若能去做伙計，便解決了溫飽，奈何人家小本經(jīng)營，自家老小都只是勉強(qiáng)糊口，再多請不起半個人才作罷。”

　　沈沐一片茫然，腦子里搜索流浪的記憶，竟全然沒有印象，看來這件事流浪根本早已不記得了。

　　鐵牛一拍大腿，嚇了正走神兒的沈沐一跳，“嗨，記不起就算了，這陳老板是個善人，碰到我們幾個也是他積德行善的福報，大雪狂風(fēng)里，一家老小呆在院子里抱頭痛哭，三間房倒了倆，剩下那間也是搖搖欲墜，我們一見，大喜過望……額，不對，是心懷慈善，嘆天道不公，為何好人卻受此磨難……”

　　沈沐無奈的閉上眼，看來流浪的記憶也不可全信，鐵牛哪里只是傻，竟然還是個貧蛋，而且是貧到極致的那種蛋。

　　為了避免鐵牛繼續(xù)滔滔不絕的賣弄，沈沐不得不打斷他，說道：“哦，你不必再講，我知道了，你們見人家那么可憐，于是便大義凜然出手相助，幫人修好房屋，然后陳老板為感謝大恩大德，送了這些瓜果蔬菜當(dāng)酬勞，對不？”

　　鐵牛嘿嘿一笑，說道：“不對?！?p>　　面對瞠目結(jié)舌的沈沐，鐵牛自鳴得意的笑道：“老大你總說我鐵牛蠢，沒想到你也沒聰明多少，就憑我們幾個，哪能那么大能耐幫人修房子？有那本事，咱還住什么破廟，自己起幾間房住進(jìn)去不好么？”

　　沈沐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無話可說，這一下被鐵牛懟得實在，想想也對，自己的確是想當(dāng)然了。

　　“再說我們幾個餓得前胸貼后背，哪還有力氣幫人家修房子？我也是直到動手干活時才發(fā)現(xiàn)小猴子的餿主意完全是瞎胡鬧，光清理雜物就已經(jīng)讓我們累得直不起身子，哪還有力氣干修房子那么偉大的活兒？”

　　鐵牛挑眉弄眼的得意了一番，哈哈笑道：“我們不過就是幫人家從廢墟里撿出值錢的東西，這種事老弱婦孺也干不了，所以陳老板一家只能干瞪眼，若沒我們幫忙，他們一家今天就得身無分文露宿街頭。

　　陳老板取了錢財就能先暫時投店安頓下來，待雪停再做打算。至于這些清理出來的菜蔬，反正他們短期內(nèi)肯定是做不了買賣，索性一股腦兒給了我們作為答謝?！?p>　　沈沐吁了口氣，沒想到看上去五大三粗的鐵牛也是個油嘴滑舌的貨，早知如此，還不如讓石頭說呢，恐怕早完事了。

　　既知這些東西來得光明正大，沈沐便也安心。四雙眼睛不由自主燃起了熊熊的垂涎之火，哪有餓極了的人看著食物不動手的道理，幾人一聲歡叫，除沈沐仍舊半躺著休息外，其余幾人紛紛忙碌起來，洗菜、撕肉，淘米、蒸飯，忙得不亦樂乎。

　　不一會兒老鬼也飄了回來，懷里還揣著幾個悅來樓的酥餅，很快，破廟里便火光乍現(xiàn)、飯菜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