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林暗何所驚
嘉定五年,春天。
西京地界上,遠(yuǎn)遠(yuǎn)地騰起了灰煙。
滾滾鐵騎攪動起沙塵,一隊隊的蒙古旗幡夾雜著馬嘶,向東雄壯挺進(jìn)。
在遠(yuǎn)處的原野上,站著一個少年,他眼神孤獨(dú),像這滿野風(fēng)動的野草一般,又像天邊漠然飄逝的云朵一般。他的孤獨(dú)中帶著一種茫然,像這空曠無著的四野一樣?,F(xiàn)在這蒙古大軍在他的眼中緩緩移動,整個天地仿佛都在振動,而他卻熟視無睹般的,只是任風(fēng)撕扯著衣襟。他一向這樣,當(dāng)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時常呆滯般地看著過往陰晴的世象,在這種空寂的感覺中遣散憂愁。
蒙古軍隊里,有一個眼神也掠過了這個原野上的少年,掃視著四方。一個長須連頰的中年人對旁邊的一個英氣勃勃的年輕人說:“大汗這次雖未親自出征,但是三王子帶兵必定旗開得勝?!?p> 年輕人說:“嵬名令公上個月在邊境駐兵,不可不防啊。如果他們忽然和金國聯(lián)手,斷了我們的后路,就很麻煩。”
那個人捋了捋胡須道:“三王子不必多慮,那個嵬名令公雖然善戰(zhàn),但去年一仗夏國軍隊已經(jīng)傷了元?dú)?,何況他還是我們的手下敗將。”
年輕人說:“父王不應(yīng)該放了他,有如縱虎歸山。”
那個人道:“夏國已是強(qiáng)弩之末,茍延殘喘罷了。暫時看來,尚無大憂,夏帝勢弱,夏國勢頹,即使休養(yǎng)生息,也得經(jīng)年累月。現(xiàn)在金國江河日下,完顏永濟(jì)又庸碌無能,我們蒙古如今正軍威赫赫,兵強(qiáng)馬壯,乘虛而入,定可成功?!?p> “國師說得不錯,我們早晚會把金國收入囊中?!蹦贻p人舉起手臂,在空中做了一個抓的動作。他咳了一聲,大聲對左右道:“傳令下去,就地扎營!”兩邊的兵士應(yīng)了一聲,打馬向前面的隊伍馳去。
原野上草木瑟瑟,但已沒有了少年的身影。
蒙古軍隊開始在一個低矮的山丘附近安營,一座座帳篷從地面鼓起。住在山丘附近的村民聽聞蒙古軍隊到了,三三兩兩地向山丘后面的樹林里跑去。
而在山丘后面的兩塊大石上,卻各有一個男子正在打坐運(yùn)氣,一個臉色青紫,面帶怒氣;另一個似笑非笑,卻緊咬嘴唇。有一個躲避蒙古兵而跑過的村民看見這兩個神情古怪的人,吃了一驚。左邊大石上臉色青紫的男子瞪了村民一眼,村民像見了鬼般,知道是不好惹的,趕緊加快腳步從他們旁邊繞了過去。
左邊大石上的男子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右邊大石上的男子見狀,平放在雙膝上的手暗暗握拳,說道:“聶掌門不愧是蜀山派首座,這么快就恢復(fù)了?!?p> “也不過七八分而已。”那個被稱為聶掌門的人說?!跋氡啬阋膊畈欢嗔??!?p> “哼,我自然是稍遜一籌啊,我的胳膊還癱軟無力呢。聶掌門可以出招了?!?p> “我聶摩天從來不乘人之危!”
“哦,那聶掌門是大義之人嘍!”他語帶譏誚地說,“不知我在五圣嶺上中的那一掌是出自何方仙人之手?”
“是你們偷竊在先,如果我不橫插一手,你們就逃之夭夭了?!?p> “本來這半張圖就是我們的,是物歸原主,何來偷竊之說?!”
“按照當(dāng)初我們兩派各執(zhí)半張的約定,你又何必再三來搶奪另半張?!?p> “地圖的事,我婁人莽本來可以置之不理,但是我的師兄死得不明不白,我總要討個說法吧?”
那聶摩天哈哈大笑:“你豈不是也義薄云天?”他揶揄道,“我看,你更關(guān)心的還是這地圖吧?”
那個被叫作婁人莽的道:“這張圖本來已在我?guī)熜质掷?,我?guī)熜謪s突然橫死,而圖落在你的手里,你如何解釋?我身負(fù)本派的重托,這個圖我是非取回不可的?!?p> 聶摩天嗤鼻道:“我們的人追到了五圣嶺,卻碰到了各道上的高手,誰知是不是你們放出了風(fēng)聲,五圣嶺上的亂戰(zhàn),你們沒占到便宜,賠上了你師兄的命,這可和我不相干,那么多門派你可一一查去。再說了,我們兩派曾經(jīng)商議過要將地圖合而為一,然后我們一起出海,結(jié)果你們卻橫生枝節(jié)!”
“橫生枝節(jié)?”婁人莽道,“當(dāng)年本來是我?guī)熜众A了,卻只拿到了一半的地圖。而青城神陛賴著那一半地圖不肯奉還。”他稍一動氣,剛剛有點(diǎn)勁力的身子又綿軟下去。
聶摩天挺起胸膛,拂了拂衣襟,臉上已漸漸地有了紅潤之色。婁人莽不再說話,似乎嘴唇咬得更緊了。他們兩人所坐的石頭相距約有七八米遠(yuǎn),中間低矮的雜枝細(xì)木已盡被折斷散落,草也幾乎被踏平,似乎之前經(jīng)歷了一番惡斗。
正僵持間,忽然傳來腳步雜沓的聲音,還有勒馬的低鳴吐氣聲。只見一些蒙古兵下了馬,拿了斧頭和繩索,向這邊走來。其中幾個兵士開始砍伐樹木。聶摩天和婁人莽互相看了一眼,都皺了皺眉。
沒多久,一個兵士發(fā)現(xiàn)了他們。他唿哨一聲,另幾個蒙古兵紛紛向這邊看來。這個兵士扔下斧頭,拔出腰刀:“什么人?”
聶摩天道:“我們只是在這里坐一會兒?!?p> “見了大爺還不跪下?坐這么高,裝佛扮神呢?”兵士用刀指向他。
“我們不打擾兵爺伐木,”聶摩天拱手道,并伸手入懷,掏出兩錠銀子拋給那個蒙古兵,“請兵爺讓我們稍事休息下,我們實在太累了,走不動了。”
蒙古兵掂了掂手中的銀錠,向身后的同伴揮揮手:“沒事了。”他轉(zhuǎn)身要離開。
“兵爺,”聶摩天賠笑道,“你們要把這里的樹都砍了嗎?”
“全都砍掉!”那個兵士道,“沒看見我們扎營了嗎?”
“這個,”聶摩天指了指離兵士不遠(yuǎn)的一棵樹道,“能不能將這棵留下?”他又取出一錠銀子,拋給兵士。
兵士接過銀錠,卻罵了一句:“媽的,大爺想砍就砍,還得由你擺布?”他“哼”了一聲,轉(zhuǎn)身走到另幾個同伴身邊,小聲嘀咕著什么。于是這幾個蒙古兵走到那棵樹旁,上下左右地打量起來。顯然聶摩天為了一棵不起眼的樹出手大方,引起了兵士的懷疑。
看見蒙古兵圍著那棵樹指手畫腳,婁人莽也非常緊張。他說:“聶掌門,不如……”
聶摩天伸指在手,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他用手摸了幾個石子,攥在手里。
忽然,一個蒙古兵好像發(fā)現(xiàn)了什么,詫異地輕呼了一聲。他用斧子斬斷一個被草繩綁著的樹皮,取出里邊一塊折疊的牛皮來。聶摩天望了婁人莽一眼,舉起手臂,向那四個正好奇圍觀的蒙古兵擲去。兩個蒙古兵被擊中了腦后,當(dāng)即倒在地上,另兩個被打中胳膊,疼得“嗷嗷”直叫。反應(yīng)過來的蒙古兵向聶摩天揮刀喝問,聶摩天不斷地擲出石子。被喊聲驚動的其它兵士紛紛趕過來。
婁人莽苦笑道:“聶掌門,你這是要引火燒身啊!”
聶摩天面色沉重:“先解決了這幾個再說?!?p> 幾個蒙古兵拔刀向聶摩天沖來,聶摩天一摸身邊,大石上已再無石子,他只好左右出腿,踢擋砍來的刀,好在大石較高,蒙古兵奈何他不得,另一邊的婁人莽也撿起石子,彈向那幾個兵士。
隨著蒙古兵的唿哨,更多的蒙古兵得到了訊息,幾匹馬轉(zhuǎn)過山丘奔來。
聶摩天低吼一聲,從石上跳下,撞倒一個兵士,奪過他手里的刀,揮劈斜砍,將幾個蒙古兵砍倒。他只覺得胸中氣窒,頭頂暈眩。
婁人莽罵了一句“撞了邪”,也跳了下來,踢翻那個拿了牛皮的兵士,將牛皮取回。聶摩天盯著那張牛皮,說:“之前聽到號角聲,可見是大隊的兵馬,我們還是擇地再戰(zhàn)?!?p> 中刀的兵士跌跌撞撞地奔回,向后來的蒙古兵求援,于是有箭矢紛紛射來。婁人莽將那張牛皮揣進(jìn)懷里,道:“你一路追過來,卻選了這鬼地方和我決斗?!?p> 聶摩天用刀撥開來箭:“你要是在五圣嶺上就如這般光明正大地交手,我們何必一路追斗到這里?”
“看來你是名門正派正人君子嘍?”婁人莽道,“在豐野的時候你暗算了我的馬,又算得上怎樣的光明正大?”
說話間,箭矢越來越密集,幾個蒙古騎兵沖過來,挺槍而刺。婁人莽側(cè)身拽住槍柄,將一個蒙古兵拽下馬來。他剛欲躍上馬背,卻被一個襲來的槍險些刺中肩膀,躲閃中又滑下了馬背。如果在平時,對付這些蒙古蠻兵只是三下五除二的事情,但是經(jīng)過幾番拼力的交手,兩個人都已是有傷在身,內(nèi)力大減,因此這些蠻橫剛勇的蒙古兵沖過來,竟將他們兩個人弄得左支右絀,十分狼狽。閃躲中,兩人總算搶到了馬匹,他們揮舞著槍,抵擋著亂箭,殺了幾名蒙古兵,向樹叢后面退去,但是一支箭射中了婁人莽的馬,馬一頭栽倒,婁人莽再次摔下了馬背。
越來越多的騎兵追過來,婁人莽矮身到樹叢之后。顧念著婁人莽懷里的東西,聶摩天只好打馬返回,協(xié)助婁人莽擊退騎兵。婁人莽再奪了一匹馬,兩人向山丘后奔去。
過了小山丘,是一片草木稀疏的平地,聶摩天向后看了一眼,幾個蒙古騎兵追得很緊,后面遠(yuǎn)遠(yuǎn)地傳來聽不清的呼叫聲。婁人莽也向后瞅了幾眼,氣喘吁吁地說:“有人騎馬上了山丘,我們應(yīng)該找個林子多的地方,在平原上我們會被看得清清楚楚?!?p> 聶摩天道:“那些蒙古兵不會追多久,只是死了幾個兵罷了,又不是死了主帥。我想他們不會死追到底?!?p> 婁人莽覺得言之有理,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前面根本沒林子,這片平原這么開闊,他們真要是追著不放,我們也只有跑下去了?!?p>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那幾個蒙古兵仍然死追著不放,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了號角聲。這號角聲好像在傳遞,不一會兒,便從西邊傳到了東邊。他們座下的蒙古馬雖然雄健有力,但是他們本來就不善騎術(shù),只知猛踢狠踹,漸漸地,竟然被后面的馬趕了上來。后面的騎兵知道敵不過他們,所以也不近身而戰(zhàn),而是不斷放箭過來。蒙古兵弓箭嫻熟,兩人的馬再次被射中,嘶鳴幾聲癱倒在地。他們只好下馬應(yīng)戰(zhàn),幾個兵士將他們團(tuán)團(tuán)圍住,也不近前,只是不斷用槍戳刺,還不斷地放箭。聶摩天棄了長槍,拔出腰間短劍,揮劍砍斷兩個槍尖。
更有幾個騎兵追了上來,加入了戰(zhàn)陣。飛來的箭矢更多了。新來的兵士似乎功夫很好,和聶摩天槍來劍往并不落下風(fēng)。所謂“好虎難架一群狼”,忽然間,一支箭擦過聶摩天的右臂,竟削去一塊肉,聶摩天心下著急,對婁人莽道:“我聶摩天一世英名,難道要?dú)г谝蝗盒U兵手里?”
婁人莽道:“聽說五代時期的臨淵道人,有一個內(nèi)力回活之養(yǎng)氣功法,輾轉(zhuǎn)傳到了你們青城派手里吧?!?p> 婁人莽的提醒,好像使聶摩天猛然開竅。他望了婁人莽一眼,道:“你的意思是……”
“不知道你有沒有得到前掌門青城神狴的真?zhèn)?,這樣我們可以恢復(fù)得快些,至少先對付了這些蒙古兵再說。”
“神狴師尊死得早,我也只是習(xí)其一二而已?!甭櫮μ扉W躲格打之間,已覺腳步虛浮,而婁人莽也是涔涔汗下。
“眼前形勢危急,可以試一試!”
“好,”聶摩天道,“深吸一口氣?!?p> 婁人莽依言而做。
“將氣揉抱于丹田,然后在胸腹之間游走?!甭櫮μ焐斐鲎蟊?。
婁人莽會意,挨近聶摩天,將槍換到左手,伸出右臂與聶摩天的左臂互挽,右手與聶摩天的右手相握。他們本來是恨不得置對方于死地,現(xiàn)在危急關(guān)頭,不得不相互依賴。
聶摩天口念秘訣,指導(dǎo)婁人莽在體內(nèi)運(yùn)氣。這養(yǎng)氣功法實際上是一種聚集兩人之內(nèi)力來化解淤塞失活之處的方法,人體之氣本有正邪之分,通過導(dǎo)氣歸元,使兩人的體內(nèi)的正陽之氣其勢大增,達(dá)到扶正祛邪的目的。但這聚氣之法說來簡單,但是運(yùn)作起來卻非易事,如果沒有一定的內(nèi)功功底,會導(dǎo)致氣亂五臟,不僅不能挺正抑邪,反而會使功力折損。婁人莽深知其中利害因素,不敢怠慢,按照聶摩天所念口訣,導(dǎo)引內(nèi)氣。只覺丹田之氣忽然翻涌,好似暖風(fēng)吹入,四肢百脈為之一熱,這股交合之氣回轉(zhuǎn)游走在兩人體內(nèi),猶如春意融融。
馬上的蒙古兵看見兩人以奇怪的姿勢交臂而握,以為他們已然支持不住,困獸猶斗,喝呼起來,一起向前沖來,刀槍齊下。
兩人在錯亂的兵刃下拼力地抵擋著,慢慢蹲下,彼此都感覺勁力在迅速恢復(fù),中氣也慢慢充盈。忽然聶摩天一聲暴喝,甩開手臂,飛身而起,將兩個兵士挑落馬下。婁人莽也長身而起,將圍住他的幾個蒙古兵一一刺中或拍落。聶摩天跳上馬背,勒馬回殺,轉(zhuǎn)眼間將十幾名蒙古騎兵殺得七零八落。幾個后來的騎兵向他們拉開了弓弩,婁人莽撿起地上的長槍接連擲向弓箭手,一槍穿顱,另一槍穿胸。
聶摩天喊道:“不可戀戰(zhàn),我們退吧。”
婁人莽點(diǎn)頭,將一個癱軟在馬上的兵士推下去,翻身上馬。兩人急急地向前打馬奔去。后面此時已經(jīng)趕到了幾十個騎兵,一起向他們放箭。頓時箭如雨發(fā),密密麻麻而來。兩人不斷回頭打撥著來箭,但是蒙古兵強(qiáng)弓利箭,又是密集而發(fā),饒是如聶婁這樣的高手也是疲于抵擋,而且剛才雖然經(jīng)過短暫的養(yǎng)氣功法恢復(fù)到了七八分功力,但仍然不及平日。忽然,一支箭射中了聶摩天的肩頭,聶摩天疼叫了一聲。
“看前面有個山岡,”婁人莽說,“我們繞過去?!?p> 聶摩天道:“還是到上面去,地勢有利,如果他們還緊追不舍,我們繞過去也不得歇息?!?p> 蒙古部落自從被成吉思汗統(tǒng)一之后,蒙古軍隊日益強(qiáng)大。本身兇猛性烈的蒙古兵士在成吉思汗統(tǒng)領(lǐng)和操練下,變得悍勇難敵。加上良馬硬弓,蒙古鐵蹄所到之處踏地碎石,勢如破竹?,F(xiàn)在聶婁兩人殺傷這么多兵士,自然不會被輕易放過。只聽遠(yuǎn)近號角連綿,似乎蒙古大軍傾巢而來。兩人都不禁面生懼意,加力催動坐騎向那小岡狂奔。
聶摩天忍著痛,率先沖上了小山包,好在山上有些稀疏的草木,他下了馬,倚到一棵小樹下,慢慢坐下來。婁人莽也下了馬?!奥櫿崎T,看來你不得不在這里養(yǎng)傷了?!?p> 山包下的馬蹄聲漸漸逼近,蹄聲散亂向四周擴(kuò)去,似乎有包圍之勢。聶摩天臉色陰沉,伸手向后,一咬牙,將箭頭拔了出來,頓時血流如注。婁人莽從懷里掏出一小包東西,遞給聶摩天?!氨鹃T的金創(chuàng)藥?!眾淙嗣У馈?p> 聶摩天將信將疑地接過來。望向坡下,又一隊騎兵在一個百夫長的指揮下向山包這里馳來。
“媽的,”婁人莽道,“看來我們要困在這里。”他見聶摩天仍然沒有敷藥的意思,撇嘴道,“幸虧聶掌門中的不是毒箭,但是卻要被我洪道門的毒藥毒死。我婁人莽乃陰險小人,專門落井下石,這金創(chuàng)藥你還是不必敷了吧?!?p> 聶摩天“哼”了一聲,將藥粉倒在傷處。他皺著眉看著在山下布列的騎兵,道:“你我今天兇多吉少?!?p> 婁人莽苦笑了一下:“為了這半張圖,咱倆居然撞上這大陣仗?!彼聛?,看著閉目調(diào)息的聶摩天,“有酒嗎?”聶摩天搖搖頭。
婁人莽道;“看那個旗幡下的,似乎是個將領(lǐng),或者百夫長,千夫長,不知這次遇上的蒙古大軍是誰統(tǒng)領(lǐng)的,不知是不是那成吉思汗,”他頓了頓道,“如果被這樣包圍著,還不如索性殺出去,殺了他們的統(tǒng)領(lǐng),殺個痛快,死也死個痛快?!逼鋵崐淙嗣睦飫e有打算,但嘴上卻說的豪氣沖天。
“還沒到那個地步,”聶摩天沉吟說,“我們挨到天黑了再說?!?p> 婁人莽望了望西面,離日落尚有一個多時辰?!耙埠?,我們現(xiàn)在可以運(yùn)氣休養(yǎng),等天黑下來,我們沖下去,趁亂脫身?!?p> “嘿嘿!”忽然一個聲音在他們背后響起,“恐怕你們沒這個機(jī)會了?!?p> 聶婁二人同時一驚,他們一邊說話,一邊惕防著周圍,連樹葉窸窣都警覺在眼,但此人居然神鬼不覺地來到身后,像是憑空飛來一般。
此人話音剛落,他們的前面也傳來一個聲音:“嘻嘻,你們等不到天黑了?!?p> 婁人莽唰地站起,持槍在手,卻看到一個身材矮小的女子。她約摸三十上下,卻是孩童的裝扮,穿著紅襖,臉上涂著腮紅,描著紅唇,頭上還扎著兩個朝天辮,手里玩著一個圓形的東西?!笆裁慈?!”他挺槍指著那個女子。
聶摩天回過頭,看見不遠(yuǎn)處站著一個男子。這個男子身材矮壯,看起來歲數(shù)不小,但也是孩童的裝束,穿著白襖,眼圈涂成了白色,頭發(fā)則剃成了阿福頭,手里也拿著一個圓形的物件??粗@怪異的男子,聶摩天也問了句:“什么人?”
那個女子“嘻嘻”一笑,說:“兩個金國的探子,沒處躲藏了吧?!?p> 聶摩天心想,原來他們把我們當(dāng)成了金國的探子,難怪蒙古兵這樣窮追不舍。但這兩個裝扮怪異的人卻又是什么來頭?“我們不是金國探子,我們是漢人?!彼事暤馈?p> “漢人?”那個男子說,“卻怎么鬼鬼祟祟地藏在樹林里,還殺了十幾個兵士?”
“是一個誤會?!甭櫮μ斓馈?p> “我們統(tǒng)領(lǐng)要捉你們回去,乖乖地跟我們走吧?!?p> 婁人莽上前一步:“沒那么容易吧?!?p> 那女子一笑:“那么接招吧?!彼龑⑹种械膱A形東西旋轉(zhuǎn)起來,另一邊的男子也將手中的物件旋轉(zhuǎn)起來。聶摩天站起,橫短劍在胸。
忽然,兩個旋轉(zhuǎn)的東西向他們疾飛而來,圓刃閃光,在空中畫出兩個長弧,聶摩天低頭躲過,婁人莽用槍去擋,誰料那圓刃極其鋒利,竟將婁人莽的槍截成了兩段。兩個旋轉(zhuǎn)的圓刃上下交錯劃過,又飛旋而回。“無影雙飛刃!”聶摩天忽然想了起來,問道,“來者可是紅魔孩與白魔孩?”
“嘻,”那個女子說,“你認(rèn)得我們?!?p> “幸會!”聶摩天心中思忖,這兩個勁敵可當(dāng)真不好對付。“久聞大名?!彼f。
“你們又是何人了?”那個男子問道,一副鄙夷不屑的樣子。
聶摩天“哼”了一聲:“我是青城派的聶摩天!”
“沒聽說過。不過青城神狴和我們交過手,那一年在巫山大會上,那青城神狴耍了幾手百獸拳,有兩下子,有兩下子?!彼f。另一邊的女子笑起來,笑聲尖細(xì)像是被吊起了喉嗓。
聶摩天聽他侮辱青城神狴,心中惱怒,但又不想和他們糾纏下去,尋思著脫身之計。婁人莽知其心意,對那兩人道:“聽聞紅魔孩白魔孩是不世高手,自然是不把武林同道放在眼里了。不過你們一向瀟灑塞外,與世無爭,卻如何甘為蒙古人效命?”他故意將那兩人說得俠風(fēng)清高一般。他本來想說“你們?nèi)绾巫隽嗣晒湃说娜R?”卻怕激怒了那兩人。
哪知那男子說:“我們就是愿為蒙古人效命,你們也歸順了吧,一起幫大汗奪得天下,享受榮華富貴,怎么樣呀?”
聶摩天終于大怒:“虧你們是漢人!卻叛族投夷!”
婁人莽見聶摩天說得正氣凜然,也附和他說:“是啊,你們是漢人,怎么能反助外邦?”
聶婁二人雖非如何高義仁俠,但還是略有一些民族氣節(jié)。
“我們可不是漢人,”那女子說,“我雖然是漢人生的,但是我從小喝我奶娘的乳汁長大,我奶娘是蒙古人,那么紅魔孩也就是個蒙古人了?!?p> 另一邊的男子說:“既然紅魔孩是蒙古人,那我們?nèi)杖账榻蝗冢野啄Ш⒁渤闪嗣晒湃肆?。哈哈,哈哈!”他咧嘴尖笑起來,那紅魔孩也跟著尖笑起來。
見這兩人邏輯古怪混亂,強(qiáng)詞奪理,聶摩天只有搖頭無奈。白魔孩和紅魔孩裝扮像孩童,似乎腦袋也如孩童。
“你們到底去不去?”紅魔孩道,“不去的話,我們還是繼續(xù)過家家吧?!彼謱⒛莻€兵器旋轉(zhuǎn)起來。
聶摩天帶著箭傷,婁人莽也氣力未復(fù),和蒙古兵一番廝殺后,沒有來得及休息,又遇上這樣的對手,兩人均有怯戰(zhàn)之意。婁人莽抱拳道:“我們無意和你們?yōu)閿?,雖說道不同志不合,我們還是各自為安的好,如果我栽在此處,我洪道門上下決不會善罷甘休?!彼岢鲩T派,希望稍有震懾之威。
那白魔孩根本不以為意,“嘿”了一聲,道:“洪道門?玄靈劍法倒是一絕??墒悄阍趺茨弥绢^把子?什么洪道門,青城派,和我們不相干,你們今天惹惱了三王子,就得乖乖跟我們走。”
婁人莽和聶摩天對望一眼,知道今天是非惡戰(zhàn)到底不可了,只好拿起兵器,準(zhǔn)備應(yīng)戰(zhàn)。
忽然,山丘外傳來長短不一的號角聲,似乎在傳令著什么。白魔孩對紅魔孩說:“這是布陣號還是什么號?”
紅魔孩說:“是布陣號?!?p> 這時,遠(yuǎn)處又傳來各種鳴號?!昂孟窠饑鴣肀??!奔t魔孩說。
聶摩天瞅了一眼山丘下面,只見蒙古騎兵陸續(xù)地撤去。
“我們要不要回去,娘子?”白魔孩問她。
“先抓了他們,相公,咱們再回去?!?p> “好,”白魔孩答應(yīng)道,對聶摩天說,“我們來抓你們了,哈哈?!毙鸨?,向聶摩天飛擲而去。
這紅魔孩和白魔孩互相叫得肉麻,聶婁兩人卻不敢笑話,見它們又將圓刃飛旋而來,兩人更不敢怠慢,急忙向旁閃避。
紅魔孩叫道:“相公,我們轉(zhuǎn)圈圈吧。”白魔孩說了聲好,和紅魔孩一起圍著聶婁兩人跑起圈來,一邊跑,一邊將圓刃向他們身上甩擲。他們跑得越來越快,只見兩個人影像風(fēng)一般地繞著他們刮來吹去,其間刃光閃動,破空聲仿佛四面都有。聶摩天揮短劍追格,卻始終碰不到那空中飛旋的兵器。這樣幾圈下來,似乎圈子越來越小。婁人莽雙手各拿一截斷槍,橫擋豎攔,卻也是沾不到那倏忽來去的飛刃。忽然白魔孩和紅魔孩向他們躍來,他們急忙向上格擋,白魔孩與紅魔孩在空中交換了位置,并一起出掌,掌風(fēng)攜裹著飛刃,將聶婁兩人罩在其中,聶摩天叫了一聲,圓刃劃過前胸,婁人莽也險些被白魔孩的出掌打中。
沒多久,聶摩天的肩頭又被圓刃所傷,正好是箭傷的位置。聶摩天一聲低吼,向紅魔孩撲去,但白魔孩迅速和紅魔孩合力,兩人收刃,迎對聶摩天的來劍,幾聲輕響后,聶摩天的短劍差點(diǎn)脫手,只震得手腕巨痛。
白魔孩怪笑道:“洪道門,青城派,都是用劍,你們拿著兩個小玩具,卻自稱洪道門青城派的,還是叫你們的祖師奶奶來吧。”紅魔孩跟著怪笑。
白魔孩的這些話倒是提醒了婁人莽??粗絹碓搅Σ荒苤У穆櫮μ?,婁人莽靠近聶摩天說:“不如我們一起用劍,我教你玄靈劍法的劍訣?!彼拥糇笫值陌虢貥尮?,說了一句:“天地后沖,龍變其中,巽居?xùn)|南,風(fēng)揚(yáng)其形?!彼麑⒂沂值陌虢貥寵M在胸前,然后擰身移步,向右翻轉(zhuǎn)槍頭,虛指東南。
聶摩天會意,平劍在胸,向左畫弧,虛指西北。婁人莽又念道:“天地前沖,變?yōu)榛⒁?,艮居西北,云主其貌。”婁人莽所念劍訣,是洪道門玄靈劍法的口訣,而玄靈劍法是由三國時代諸葛亮所創(chuàng)的八陣圖衍變而來。當(dāng)年諸葛亮御敵時以亂石堆成石陣,按遁甲分成“生、傷、休、杜、景、死、驚、開”八門,變化萬端,可擋十萬精兵。而玄靈劍法亦傳其精妙。青城派本就有道家的影子,所以婁人莽所念劍訣聶摩天當(dāng)即便能領(lǐng)會,而白魔孩紅魔孩就聽得很糊涂了。
聶婁兩人元?dú)馕磸?fù),又有傷在身,本來處于下風(fēng),施展出玄靈劍法后,才尚能抵擋一陣。不過玄靈劍法是需要內(nèi)力來輔助的,一開始紅魔孩和白魔孩在兩人玄靈陣法的防御下無法近身,但兩人畢竟氣力不足,在無影雙飛刃迅疾如電的進(jìn)攻下,不一會便氣虛步滯,汗如雨下。
“相公,他們這是什么陣法呀。”紅魔孩道。
聶摩天挨近婁人莽身邊,低聲道:“我們一起打那紅魔孩。”婁人莽點(diǎn)點(diǎn)頭。于是他們一起回劍,向紅魔孩攻去。白魔孩見狀,急忙回援。但聶婁兩人只是招招針對紅魔孩,他們想先制住一個。白魔孩掌刀齊至,撲向他們的身后,而紅魔孩來不及出刃,步步后退。眼見紅魔孩背后一叢荊棘擋住了崖頭,婁人莽念出第七個劍訣,兩人分占乾勢和坤勢,上封下合,劍氣輪轉(zhuǎn),紅魔孩一個后翻,但兩人腳步不停,玄靈劍氣始終罩身,而白魔孩的飛刃也剎那而至。
聶婁兩人知道這個機(jī)會轉(zhuǎn)瞬即逝,所以幾乎使出全力,劍勢迅疾,紅魔孩雖然躲開,但腹部仍被聶摩天的劍尖刺中幾寸。而白魔孩的飛刃也削傷了聶摩天的胳膊,同時和婁人莽對了一掌。婁人莽只覺五臟俱震,白魔孩也大叫一聲。聶婁兩人強(qiáng)弩之末般的滾落在地。
紅魔孩捂著腹部,微微有血滲出來。白魔孩急切地奔到她的身邊:“娘子,受傷了!”
“好像碰破了皮,相公?!卑啄Ш琅剞D(zhuǎn)過頭來,對從地上坐起的聶摩天說:“這下不能饒了你?!?p> 婁人莽突然哈哈大笑:“你的娘子快死了,你還有心打斗?”
“什么?”白魔孩驚道。
“劍上已被我涂上了毒藥三日鬼,那毒正在你娘子的肚子里發(fā)散,等到了心臟就再也沒救了。你要是現(xiàn)在趕快運(yùn)氣幫你的娘子逼出毒來,也許還挨得幾天。”
白魔孩將信將疑地看著婁人莽,婁人莽又哈哈大笑幾聲。白魔孩撩起紅魔孩的衣服查看:“怎么不見發(fā)黑?!?p> 紅魔孩也將信將疑地說:“相公,我一點(diǎn)都不痛,他們別不是在騙我們吧?!?p> “這三日鬼不同于尋常毒藥,中毒時表面沒有什么癥狀,但既然叫三日鬼,那是三日之后才見閻王。你在氣海穴左面一指處按下去,是不是有酸痛感?”婁人莽道。
“相公,我不知道什么氣海穴???”
白魔孩眉頭一皺,舉起兵刃向婁人莽指道:“什么氣海穴,我們對什么穴道的一竅不通,你要是讓我們按上了死穴怎么辦?”
婁人莽道:“兩位武功高超,哪有那么容易就死了?何況若真有死穴,平常行動坐臥不小心碰到或撞到,豈不是每個人說死就死?你不知道氣海穴在哪里,你就按一下被刺傷之處右邊一掌寬的地方就是了?!?p> 白魔孩覺得有理,俯身到紅魔孩身下,按了按婁人莽所說的地方:“怎么樣?”
“還真有些酸痛。”紅魔孩說。她哪里知道,凡是傷在該處的,那個部位都會酸痛。
白魔孩哼了一聲,道:“就算是真的,那我殺了他,拿了解藥不就好了?!奔t魔孩拍手:“是啊是啊,殺了他,拿解藥?!?p> “可惜啊,”婁人莽道,“你殺了我也沒用,這三日鬼是天下奇毒,根本是沒有解藥的。不信你可以試一試。”
“相公,我要死了!”紅魔孩咧著嘴道。
婁人莽道:“雖然沒有解藥,我說了,以你的功力,現(xiàn)在趕快運(yùn)氣逼毒,還能緩得幾天,如果再輔以一些靈丹神藥,興許還能活上一年半載。要不她死了,可沒人和你過家家了?!蹦前啄Ш⒈揪皖^腦簡單混沌,現(xiàn)在救妻心切,急忙幫紅魔孩用掌力逼毒,紅魔孩也忙坐下運(yùn)氣。只見極細(xì)的一股血從傷處噴了出來。
婁人莽向聶摩天使了個眼色。聶摩天臉上已全是汗水,雙目欲閉,上身的衣服已被血染紅,顯然是受傷不輕。而婁人莽自己也已身軟如泥。兩人吃力地站起來,走向拴在不遠(yuǎn)處的馬。
遠(yuǎn)處傳來緊急的號角聲,日已偏西,夕陽里彌漫著似煙似霧的暮氣,似乎蒙古大軍已經(jīng)徐徐開跋,或者正有兩軍對壘。
婁人莽騎上馬背,回望一眼,只見白魔孩正怒視著他。他心中一顫,道:“記住,她不能用力,否則毒性會發(fā)散得更快?!?p> “你說的神藥,又是什么?到哪里去弄?”白魔孩喝問道。
“這里向東五里有個羅家店,我把藥方留在那里的客棧,你自己去取吧。”
婁人莽急于脫身,不想和他糾纏太久,急急地打馬下山,聶摩天也急忙跟在后面。
他們沖到了山坡下,婁人莽回望山丘上,那個白魔孩似乎仍死死地瞪著他們?!拔覀兊每禳c(diǎn)離開這里,婁人莽對聶摩天說,蒙古大軍就在附近,軍中肯定有隨軍醫(yī)師,如果紅白魔孩回到軍中,找醫(yī)師來號脈,發(fā)現(xiàn)沒中毒,之后肯定會追來。我們離得越遠(yuǎn)越好?!?p> 聶摩天點(diǎn)頭,他現(xiàn)在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婁人莽看了他一眼,催動坐騎。兩人奔喪般地向偏東南方向馳去。
聶摩天和婁人莽兩人一路策馬狂奔,不敢停歇,跑了很久,直到聽不見蒙古軍隊的號角為止。
天色已黑,他們穿過一個樹林之后,聶摩天再也支持不住,一勒韁繩,馬抬起前蹄,他從馬上掉了下來。婁人莽也跟著勒住了馬頭。
遠(yuǎn)處隱隱傳來狗吠的聲音,仔細(xì)聽,似乎還有狼嚎之聲?!案浇鼞?yīng)該有村落人家,我們應(yīng)該往前趕一趕,也許能到村莊里落個腳?!眾淙嗣дf。
“你不怕紅白魔孩追過來?”聶摩天喘息道。
“我們跑了這么遠(yuǎn),他們還能追得上?不過,也難說?!眾淙嗣У溃拔译x開大名府那么遠(yuǎn),你都能一路追到我。他們要是發(fā)瘋地追我們,也未必就追不上?!?p> 聶摩天倚坐在樹下,閉上了眼睛。
婁人莽將馬拴到樹枝上,看著一旁的聶摩天說:“要不是你非要將那圖綁到樹上,我們也不會有這么大的麻煩?!?p> 聶摩天微睜雙眼:“是你我都贊同將圖放到樹上,誰贏了誰就可以拿走地圖?!?p> “是你一直怕我用掌磨去圖上的紋路字跡吧。”
“諒你的功夫也沒有到那種出神入化的境地?!?p> “但你還是害怕,哈,怕你贏了我后拿不到我懷里的圖,或者不敢來拿吧?!?p> 聶摩天“哼”了一聲。
“你教了我養(yǎng)氣功法,我傳了你玄靈劍法,我們算是互相幫過,誰也不欠誰的?!眾淙嗣У?。
“不錯!”聶摩天道,“待咱們勁力恢復(fù),再來較量!”
兩人在大敵當(dāng)前時可以同仇敵愾,合力對外,而一旦沒有了危險,兩人又開始各懷心機(jī),操戈欲戰(zhàn)起來。
婁人莽仰天哈哈大笑起來:“你現(xiàn)在氣息奄奄,已經(jīng)危在旦夕了,可知道嗎?你還有什么氣力和我較量?我雖然也氣力大損,但對付現(xiàn)在老婦般躺在這里的聶掌門還是綽綽有余?!?p> 聶摩天面色凝重:“你要怎樣?”
婁人莽走到離聶摩天五步遠(yuǎn)的地方,拿起那個槍尖說:“你有沒有覺得你的內(nèi)息越來越弱,當(dāng)你對紅魔孩出招的時候你有沒有覺得越來越吃力?似乎不像平時那樣恢復(fù)得快?”
“你給我的金創(chuàng)藥原來真的是毒藥!”
婁人莽慢慢坐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聶摩天:“我給你的的確是金創(chuàng)藥,不過呢,我悄悄彈了點(diǎn)三日鬼在里面。我可不想你當(dāng)時就變得一點(diǎn)力氣都沒有,我怎么也要捱到天黑呀,你要不幫我對付那些蒙古兵,我怎么脫身呢?這三日鬼的藥性,你也是知道的,越用勁力,發(fā)作得越快,像你那樣拼死相搏,不需半日就會毒發(fā)。哈,虧了你和我聯(lián)手對付那紅魔孩與白魔孩,要不我可沒法逃出來?!?p> “洪道門看來盡是一些卑鄙小人!”
“你說我小人也罷,無恥也罷,都影響不了我婁人莽在江湖上的名聲?!?p> “你有什么名聲?”
“無論我名聲如何,至少我還可以在江湖行走,你呢,不可一世的聶掌門,今晚你就要在這荒郊野嶺里變成一堆被野狼啃食的爛骨。嘖嘖嘖,你說我小人,你不也一路用盡無良的手段來追攆我嗎?我的劍和馬都還被迫落在那客棧里呢,你機(jī)關(guān)算盡,到頭來,還不是栽在了我婁人莽的手里了嗎?哎呀,功敗垂成,功敗垂成?。 眾淙嗣Ч笮?,得意洋洋。
聶摩天鐵青著臉,怒視著婁人莽。
婁人莽笑畢,輕輕吁了口氣:“我本來是要留你在這里,我一個人回去,但是我現(xiàn)在改了心意。你要是死在這里,被你們尋找過來的同門發(fā)現(xiàn),不免懷疑到我頭上,再說了,你被野狼野狗啃爛的樣子也不大好看。我做個好人,保你個全尸,在這里好好葬了你。你放心,以后每年的這個時候,只要我婁人莽還活著,必定來祭拜你,也算是盡一分友道。”
聶摩天嘆了口氣:“你說得這么俠義深重,那我是應(yīng)該感謝你了。他閉上眼睛,罷了,罷了,給一個痛快的吧?!?p> 婁人莽盯著他,暗暗聚氣,但卻不敢上前,他也怕聶摩天還有些許勁力。聶摩天嘴唇開了開,想說什么,但又慢慢地合上了。婁人莽在聶摩天對面坐了兩個多時辰,見聶摩天似乎已油盡燈枯,一動不動,才終于下決心動手。
他站起,走到聶摩天身前,用槍尖對準(zhǔn)他的胸口,說:“對不起了,聶掌門?!睂尨料氯?。突然,聶摩天抬起左手,抓住槍頭,本來垂在一旁的右手拔出坐在屁股底下的短劍,說時遲,那時快,短劍插入了婁人莽的肚子。變故奇快,措不及防的婁人莽急忙后退,同時出掌還擊,聶摩天也出掌相迎,婁人莽仰天摔倒在地,聶摩天也受力癱倒回去。
婁人莽把住插在肚子上的劍柄,胸口起伏,滿臉驚恐:“原來你裝死!”
“哼哼,”聶摩天道,“敷了你的金創(chuàng)藥后,在和白魔孩動手的時候我就感覺到了,為了抑制毒性,我一直在運(yùn)氣暗抵,我寧可挨了好幾刀無影雙飛刃,也不能讓你看出來?!?p> “那又怎么樣?你以為你能捱得過去?”婁人莽掙扎著說,“這三日鬼根本沒有解藥,你早晚是死,我們同歸,同歸于盡吧……”
聶摩天緩緩的起身,向婁人莽爬過去,“總算你比我先行一步,走好吧!”他按住劍柄,向婁人莽的肚中深深扎下。婁人莽眼珠翻白,頓時斷了氣。
風(fēng)掃林稍,月光慘白。聶摩天拔出短劍,用婁人莽的衣服擦干了血跡。原處又傳來了令人毛聳的狼嗥聲。他摸出婁人莽懷里的那張牛皮地圖,喃喃道:“為了這個,我竟然要死在這個地方?!彼涯菑埮FべN在額頭,又恨又悔,朝婁人莽的臉上唾了一口。
不遠(yuǎn)處傳來了細(xì)碎的聲音,拴在林邊的馬嘶叫起來,聶摩天一驚,連忙拽住婁人莽的尸體,向前爬去,他將婁人莽的尸體推拉到離樹林稍遠(yuǎn)的地方,他知道婁人莽身上的血腥味早晚會引來野狼,而這片樹林樹木稀疏,自己也怕是會被狼發(fā)現(xiàn)。他慢慢地爬回林邊,只見黑暗中幾個影子向婁人莽的尸身撲去。雖然知道自己命不久長,但是看見饑餓的狼狂啃著尸體,聶摩天也不免心驚。他心想,我可不能落入狼口。他把住一個樹枝,用力地爬上枝杈,他想再爬高一點(diǎn),但是已經(jīng)毫無氣力,他盡可能地將上身挪到更高一點(diǎn)的枝杈上,將一條腿卡在樹干間。
沒多久,又陸續(xù)有更多黑影竄到了林外,似乎并不是一個種群的狼,又或者其中有野狗,它們搶奪撕扯著尸肉,彼此竟咬斗了起來。聶摩天看得膽顫,干脆閉了眼睛。兩匹馬驚叫著,立起來猛踢著前蹄。其中一匹馬掙斷了樹枝,拼命地跑開了。
這樣一直捱到晨光微透。聶摩天忽然覺得右腳一痛,一看,原來一頭灰狼跳起來咬住了他耷拉在樹干下的右腳。聶摩天咬著牙,拿出短劍揮舞,但他已經(jīng)身軟無力,根本無法彎下腰去斬殺那頭灰狼。這時,另一頭狼跑了過來,向上跳起,撲咬他的另一條腿,聶摩天挪開腿,用劍向下亂揮,可那頭狼仍然不斷的跳起進(jìn)攻。聶摩天感覺被第一頭狼咬住的腳幾乎要斷掉了,那狼后足踏地,前足抓樹,獠牙死死地咬著他的腳,頭隨著他的腿來回晃動。就在這時,忽然這頭狼松了口,翻倒在地,另一只也“嗚哊”一聲,滾落在地。只見一個人影飛過來,唰唰幾劍,將這兩頭狼刺死,那個人背對著樹站定,將劍指向正在撲來的另一頭狼,當(dāng)這頭狼撲到半空時,這個人揮劍一劃,狼頭離開狼身,斜斜地飛到了旁邊,狼頸濺著血掉在他的身前。他踢開地上的三頭死狼,轉(zhuǎn)身看著聶摩天鮮血淋漓的腳。
“多謝!”聶摩天喘著氣道。
那個人抬起頭看著聶摩天:“不必客氣?!边@是一個衣著簡樸的少年,頭發(fā)有些散亂,他長著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眉峰如劍,目光憂郁。
“你家在附近?”少年問他。
“不,我是路過的。”
“你得離開這里?!?p> 聶摩天搖搖頭:“我走不動了?!?p> 少年皺了下眉,猶豫了一下,然后點(diǎn)了下頭:“我來背你。”
“多謝了!”聶摩天將短劍回鞘,在少年的幫助下,伏到少年背上?!吧賯b怎么稱呼?”
“我姓霍,名興安。”
“在下聶摩天?!甭櫮μ毂緛硪詾楸厮罒o疑,忽然得救,覺得尚能茍活一時,所以十分客氣。
少年背著聶摩天向林外走去。昨晚沒有逃脫的另一匹馬已剩下一具骸骨,天光亮起,狼群已四散,風(fēng)吹捋著遍地野草,如細(xì)浪綿綿。
“聽你口音,似乎也不是本地人氏?”聶摩天問他。
“我也是路過這里。”少年說,“不知附近有沒有村子,你傷得很重。”
“霍少俠辛苦,不過我活不了多久了,”聶摩天長嘆一聲,“也就是一時半刻罷了?!?p> “沒有傷到要害的地方,不妨的?!鄙倌暾f。
“說來話長,我遭人暗算,已然毒入五臟,只不過憑一口內(nèi)氣捱到現(xiàn)在。即使華佗再世,扁鵲復(fù)生,也救不活了?!?p> “這……”少年不知該如何回答。
聶摩天指著不遠(yuǎn)處的一座山說:“我只有一個遺愿,不知霍少俠能否成全?”
那霍興安說:“請說,只要我能辦得到,我一定去辦?!?p> “我聶摩天一生爭強(qiáng)好勝,不甘人下,”聶摩天嘆了口氣,“我今天死在這里,但我要葬在那山頂,就是死,也要凌駕于天,不要踩踏于地?!?p> 霍興安心想,這個人的想法真是古怪,就算把你埋在那山頂上,也是在土里,又有什么高下之分了。但他還是答應(yīng)了聶摩天的請求。
他背著聶摩天大步地向前走,看著近在眼前的小山,卻走了很長時間。到了山腳下,他將聶摩天放到地上,聶摩天禁閉著眼睛,沒有說話?;襞d安以為他已經(jīng)死了,連忙探其鼻息,發(fā)現(xiàn)還有呼吸。他拿起隨身帶著的葫蘆,將水喂給聶摩天喝?!奥櫞蟾?,馬上就上山了,你怎么樣?”聶摩天微微睜開眼,點(diǎn)了點(diǎn)頭。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奥櫞蟾?,我身上有幾顆回天丹,是受了內(nèi)傷后補(bǔ)氣固元用的。我不清楚你中的是什么毒,這個解不了毒,但也許能讓你有點(diǎn)力氣,試一試吧?”他掏出一個小盒,拿出一顆丹丸。見聶摩天點(diǎn)頭,便輕輕放進(jìn)他的嘴里。
聶摩天又閉上了眼睛,許久不見睜開?;襞d安不知他怎么樣了,心想,既然答應(yīng)了他,那就好人做到底吧。他望了望山頂,又看了看聶摩天,輕輕問道:“聶大哥,我現(xiàn)在背你上去?”見聶摩天沒有任何回應(yīng),他想了想,上前將聶摩天背起,但聶摩天雖然沒有斷氣,但似乎癱軟如死人般,雙手也無法配合地把住霍興安的肩膀,霍興安只好彎著腰,半走半爬地向山上攀去。攀到一半多,山勢陡峭起來,再加之灌木叢生,彎腰的姿勢變得非常不便,霍興安干脆將聶摩天抱在手上,深吸一口氣,加快腳步。碎石和沙土紛紛落下山坡,他左跳右躍,不一會到了山頂。他長吐一口氣,慢慢放下聶摩天。聶摩天卻忽然睜開了眼。“霍少俠腳下好功夫?!彼暁膺€是虛弱,但眼中有了些精神。
霍興安說:“我在山里長大,每天都山上山下地行走,所以習(xí)慣了?!?p> 聶摩天躺在地上,望著天空,說:“煩勞霍少俠了。我聶摩天長眠此處,也算心安?!?p> “聶大哥不必客氣?!?p> 聶摩天指了指腰間的短劍道:“還煩請霍少俠選一干凈處,挖個容身之所?!彼砩蠋в泻芏嚆y兩,但是他決心悄悄埋葬,也不買棺,也不豎碑。他從蜀中大半年來一路追到這里,知道這一死,也絕不可能再移葬回巴蜀之地,只希望沒人知道就好?;襞d安拿了他的短劍,又拔出自己的長劍,準(zhǔn)備在這山頂選一處土厚的地方。他走了一圈,發(fā)現(xiàn)都是突兀的石頭,哪有土層,于是往坡下打量,終于在接近山頂?shù)亩钙律习l(fā)現(xiàn)了一處小山洞。他回來將情況說給聶摩天聽,聶摩天點(diǎn)點(diǎn)頭,覺得這樣也好,以洞為棺。
霍興安將短劍還給聶摩天,聶摩天輕輕擺手,道:“多蒙相助,我身上沒什么值錢的東西,這柄劍就贈送給霍少俠了,以表心意?!?p> 霍興安看這短劍刃光森森,確是一把好劍,但不想隨便受人饋贈,搖手謝絕。聶摩天執(zhí)意讓霍興安收下,道:“你我萍水相逢,也算有緣,此劍不算什么名器,但也是上乘。”他示意霍興安摘下腰間劍鞘,“霍少俠看來也得到過名師指點(diǎn),不知尊師何人?”
霍興安本不想說出師父的名號,但見此人行將死去,覺得告訴他倒也沒什么,便回答說:“我?guī)煾附行μ熳??!?p> “哦,原來是長白老怪,聽說過此人。”
“我?guī)煾赋D暝谏嚼?,很少下山。?p> “聽說笑天祖劍法不錯。”
“不過我學(xué)得粗陋,離師父還差得遠(yuǎn)了?!?p> “霍少俠過謙了,之前刺狼的那一劍,很是利落。”聶摩天聲音漸弱。
霍興安看著聶摩天,以為他又要昏沉過去。聶摩天指了指旁邊的一塊大石頭,示意霍興安將他移過去。于是霍興安將他抱到石頭旁邊,按他的意思將他背靠在石頭上?!靶μ熳娴膭Ψㄊ遣诲e,但還不算天下有名,倒是以其性格古怪聞名?!彼曇魵馊?,霍興安只有湊近了聽。聶摩天緩緩道:“天下劍法,南有四絕,你可聽說過?”
“我從小聽說‘天南四柄劍,地北三把刀’,”霍興安說,“不知是不是你說的‘南有四絕’。”
“你說的正是,武林中無人不曉。你可知道是哪四柄劍?”
“是少林寺的禪心劍法,洪道門的玄靈劍法,吳中一帶據(jù)說已經(jīng)失傳了的子胥劍術(shù),還有拜月教鬼娘的失魂劍法。”
“沒錯,”聶摩天道,“這其中洪道門的玄靈劍法,是該門的絕妙要傳,從陣法衍變而來,可比長白老怪的劍法高明得多了?!?p> 霍興安看著他,有點(diǎn)奇怪,不知他在這彌留之際為何忽然談?wù)撈鹆藙Ψ??!盎羯賯b,”聶摩天道。
霍興安說:“聶大哥,你叫我興安就行?!?p> “好,興安兄弟,我現(xiàn)在將玄靈劍法傳給你……”
“這,”霍興安又驚又喜,“聶大哥是洪道門的?”
“不,我是蜀山派中的青城派的掌門。這玄靈劍法也是才學(xué)得劍訣,你這就記下罷。”
霍興安忽然得到這份大禮,有如無功受祿的感覺,竟不知如何作答?!奥櫞蟾缳浳叶虅?,已經(jīng)感恩不盡,這玄靈劍法……”
聶摩天點(diǎn)頭道:“我說,你記!”
見聶摩天執(zhí)意傳授,霍興安跪了下來,拱手道:“弟子霍興安承蒙師父賜教!”
“這師徒之禮就免了罷,”聶摩天道,“只是日后,不要提起教你劍法的事就行?!?p> 霍興安心想,這聶大哥行事有點(diǎn)古怪,但為人倒是慷慨,也許性格如此吧,于是點(diǎn)頭答應(yīng)。聶摩天開始念劍訣,念得很慢,念念停停,聲音粘滯,霍興安默默心記,又撿了個樹枝,寫在地上。這劍訣中的乾坤變化,他一時難以理解,聶摩天也無法比劃傳授,只能先記錄下來。之后聶摩天又念一遍,將霍興安不明白的字意簡述了一下。自古劍法相通,但這玄靈劍法需有熟識陣法象位的功底,所以霍興安聽得似懂非懂。聶摩天知道他難以立即領(lǐng)會,因此也未太多解釋,只是讓他牢記在心。授完劍訣,聶摩天又傳了一套青城派的拳法給霍興安?;襞d安只道他是臨死善生,欲將畢生所學(xué)盡授于己。
傳完拳法,聶摩天已經(jīng)面色如紙,霍興安見狀,又掏出一顆回天丹,但聶摩天輕輕搖頭,對霍興安說:“我已經(jīng)回天無力,不必費(fèi)心了?!彼p嘆一聲,“只是有些心事未了……”
霍興安急忙道:“聶大哥還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去幫你完成!”
聶摩天看著霍興安,眼中露出欣慰之意。他吃力地抬起手,指了指胸口。霍興安在他的示意下,從他的胸口拿出一張殘缺的牛皮來?!斑@是……?”
“這是我們青城派的東西,不是什么值錢之物,但對于我們青城派卻很重要。如果霍兄弟能幫我送回青城派,我死也瞑目了?!?p> 霍興安毫不猶豫地將牛皮卷好放入懷中,說:“聶大哥放心,我一定幫你送回去!”
“霍兄弟真是俠義,我如果早遇到你,一定和你義結(jié)金蘭?!?p> 雖說“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聶摩天傳給霍興安從婁人莽學(xué)來的玄靈劍法以及青城派的一套拳法,卻并非全然出于感激。他身為一派掌門,時刻念念不忘前掌門的重托,欲將所追來的半張地圖送還本派,好在臨死之前遇上霍興安,覺得可以托付,但此去巴蜀路長道遠(yuǎn),怕霍興安無意為之,所以除了饋贈短劍,又特意傳給他玄靈劍法和一套拳法,期望霍興安能懷著報恩之心,不違遺愿,將地圖送回青城派。
之后,聶摩天又叮囑霍興安,不要棺槨,不要厚葬,更不要驚動附近的村民,霍興安一一答應(yīng)。
聶摩天閉上了眼睛,再也沒有睜開?;襞d安喊了幾聲“聶大哥”,聶摩天也再無反應(yīng)。日頭灼灼,而聶摩天的身體迅速地冷下去。
霍興安跪在聶摩天的身體前,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雖然沒有師徒名分,但霍興安心里卻喊了一聲“師父”。他將聶摩天的尸身抱到那個小山洞旁,山洞不大,稍稍蜷縮剛好能容一個人。他折了很多樹枝和樹葉,鋪在洞里,然后把聶摩天放進(jìn)去,又撥土填埋,最后用幾個石頭將洞口堵死。
他回到山頂。山風(fēng)浩浩,幾乎快將地上的字跡吹模糊了。他連忙用樹枝再勾勒一遍,同時又反復(fù)念讀,將劍訣記牢。
望著蒼茫天際下的四野,霍興安回想著剛才聶摩天的話,他心道:我受聶大哥之托,就是千山萬水,也要把這東西送回那青城派。
浮云寥寥,他的神色忽然又暗郁下來。他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在他的內(nèi)心深處,有如凜冽的風(fēng)刮過混沌肅殺的大地,又如荒山虎嗥,莽原熊吼,他慢慢咬緊牙齒,臉上恨意顯露,他握住劍柄,五指緊扣,仿佛要隨時寒光出刃,揮斥周遭。
從那個無名小山下來,霍興安在附近找到一個村莊歇了腳。他本是一路自北而下,因為得知了一個線索,而從大定府轉(zhuǎn)向西行,一路探訪,誰知線索有誤,遍尋不獲,他只得又轉(zhuǎn)返向東南而行,不巧遇到了聶摩天。他受聶摩天臨死之托,決定向蜀地動身,但是他想到自己身負(fù)的使命,決定還是先繼續(xù)南下,一邊探訪,一邊再迂回去巴蜀不遲。之前在夏國邊境,所乘車馬被賊人盜走,一路困頓走來。他覺得還是應(yīng)該買一匹腳力勝騎的馬為好。其實聶摩天身上有不少銀兩,但是霍興安得到了聶摩天贈送的短劍,更得其親授的劍法拳法,已然感激不盡,對聶摩天的尸身極為恭敬,別說銀兩,凡是隨身之物都方寸未動。他摸了摸身上,還有一點(diǎn)碎銀,不知能否和附近的村民求得一匹。
次日,霍興安剛剛在借宿的人家醒來,便聽見門外有人在大聲吵嚷。他穿衣下地,湊近門邊細(xì)聽,只聽見有人在大喊“聶摩天”和“婁人莽”。他一驚,打開房門,看見穿著打扮奇怪的一男一女正在村子里邊走邊呼喊。他急走幾步上前想問個究竟,忽然想到,這兩個人尋找聶摩天,不知是仇家還是親故,還是不要莽撞的好。這兩個人是紅魔孩和白魔孩,在禿嶺上被婁人莽騙稱中毒之后,將信將疑地運(yùn)功逼毒,大半天過去了,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樣,于是追了過來,到婁人莽所說的羅家店來尋藥,卻發(fā)現(xiàn)上當(dāng),更是惱怒不已,在方圓數(shù)里的村子到處打探聶婁兩人的下落,卻不知兩人早已雙雙斃命。白魔孩看見霍興安急欲上前,卻又頓了腳步,加之霍興安的穿著顯然不似本地村民,于是跳過來,兇惡地問他:“你看見一個叫聶摩天還有叫婁人莽的人路過這兒沒有?”
霍興安說:“你們是聶摩天的什么人?”
白魔孩皺了皺眉道:“你管我們是他什么人,你是看見過他吧?他在哪里?”
看到白魔孩怪里怪氣的樣子,霍興安覺得他不懷善意,便說:“我和這個叫聶摩天的有過一面之緣,不過,”
“不過怎么樣?”白魔孩急問道。
“不過和他不是同路,他已經(jīng)向東邊去了?!被襞d安指了指東面。
“向東去了!”白魔孩揪住霍興安的衣領(lǐng),“你要是敢騙我,我們可饒不了你!”白魔孩個子矮小,揪著霍興安的衣領(lǐng)就像是孩童打渾架。但霍興安沒有輕視,他左手暗暗摸住腰間的劍柄,隨時準(zhǔn)備發(fā)力還擊。這時紅魔孩上前道:“相公,怎么辦啊,我們是不是一直向東邊追?。俊?p> 白魔孩松了手,撓了撓頭說:“要是他們一直往東走,我們也一直追,還不追到東海去???”
紅魔孩道:“是啊,他們要是到海里去了,我們還得駕船追啊,相公啊,你會不會駕船?”
“我不會,你也不會,”白魔孩說,“還有,我不會游水,你也不會游水,我們掉進(jìn)海里就會淹死?!?p> “哎呀,我們淹死了可怎么辦啊,相公,”紅魔孩捂住了臉,“我不要喂魚!我喂了魚,你也喂了魚,我們怎么在一起啊……”
見這兩個人胡言亂語般的,霍興安心里好笑,他不想和他們糾纏,于是轉(zhuǎn)身離開。
“喂,”白魔孩對霍興安說,“你要是再見到那個聶摩天,或者婁人莽,告訴他們,我們和他們改日算賬!”
霍興安向后拱了拱手:“再會。”心想,此人也不留個名姓,就算是真遇到那個什么莽的,卻如何告知,真是愚笨得可以。
霍興安收拾了行囊,便離開了村莊,繼續(xù)向南而去。本來想在村民手里買匹良馬,但村民一看他手里的碎末細(xì)銀,都紛紛搖頭。
不過他在路上遇到了一群被山匪襲擊的逃難的人,這伙逃難的人可能是躲避蒙金交戰(zhàn)的鄉(xiāng)民,卻不幸遇到了山匪。霍興安在一個坡上,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山匪將鄉(xiāng)民劫殺一空,卷塵而去。當(dāng)他走近山下的遍地死尸時,一匹受了箭傷的馬卻站了起來。
霍興安覺得這匹劫后余生的馬和他有緣,便牽過它當(dāng)了坐騎,并給他起了個吉利的名字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