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少夫人安靜坐著沒接話,輕鴻就全當她是聽進去了,繼續(xù)說道。
“咱們府上是沒有鎮(zhèn)上其他大戶人家那些個規(guī)矩的,老爺夫人鶼鰈情深,少公子的祖父祖母再往上等等,也都是這樣,斷沒有納妾養(yǎng)小的,夫人說話是慣會拿人尋樂的,她方才那話里的意思,明明就是數(shù)落少公子娶了您回來,卻不好生珍惜還冷落您。”
“真,真的是我誤會了嗎?”憐花猶疑道。
“少夫人且等著看吧,少公子鐵定會被夫人訓誡一通,然后押送望心閣的。”
“可他若無心納妾養(yǎng)小,那畫屏又算什么?”憐花仍是不愿相信是自己誤解了。
“那畫屏就是個意外,少公子沒相中您之前,是說此生不娶的,夫人怕斷了管家的香火,才給少公子施壓,將自己的貼身丫鬟強塞到了他房里,可,少公子是真的不喜歡她的,是少夫人您一意孤行,抬了她做妾的,少公子為這事還發(fā)了好大的脾氣呢!您可倒好,還要給他再納一個。”輕鴻訕訕道。
輕鴻覺得自己這主子有些忒不爭氣了,人家都是挖空了心思的爭寵,她倒好,才嫁進門三日,就已經(jīng)給自己夫君連納了兩房小妾。
她自己看不見倒罷,輕鴻可是看得清清楚楚,那個向來就癡纏少公子的表小姐,眼睛亮得都快要冒出火星子了。
憐花取下了發(fā)髻上的梨花簪握在手里,坐在銅鏡前發(fā)呆。
連管長生進來了她都不曾察覺,輕鴻默默退出去并關(guān)好了門。
管長生猶豫許久,還是輕手輕腳的走了過去。
他立在她身后,靜靜看著銅鏡里的人,抬手替她取下了發(fā)間的一朵珠花。
憐花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頭。
“長生,我今日,是不是誤會你和你母親了?”
管長生驚詫的捏著還不及放下的珠花。
“你是在訝異我如何知道是你來了是嗎?”
管長生不自覺的咽了咽口水,被盲人看穿心思的那種感覺,著實不怎么好。
“都說女人有第六感,而眼盲的人是有第七感的,我天生就嗅覺靈敏聽力驚人,因此,我記住了你身上的味道,還有你的聲音。”
“憐花,我……”
“是你母親讓你來的嗎?”憐花問。
“不是,是,是父親讓我來的。”
憐花:??
他這也太耿直了吧,難怪連輕鴻都嫌他不會哄人。
“今日沒陪你回門是我不對,憐花,我們以后不吵架了好不好?”見沈憐花不說話,管長生蹲下身,握住憐花擱在膝蓋上的手柔聲說道。
“好?!?p> 聽到她說好,管長生總算是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口氣還沒走順,就聽到憐花冒出了一句,令他心跳瞬間加速的話。
“那長生今日要宿在望心閣嗎?”
“可,可以嗎?”
“可是可以,只是我身子不適,恐不能與你行夫妻之禮?!?p> 管長生心海乍起一道驚雷,瞬間漲了個大紅臉。
反觀沈憐花卻是一臉淡定,她是女子,是怎么做到說出這種話,還能如此平靜無波的。
“又,又沒說,一,一定要做什么?!惫荛L生神經(jīng)緊繃的丟下了一句話,就逃進了內(nèi)室。
憐花呼出一口氣來,喊了輕鴻過來命人備水沐浴。
輕鴻偷眼看了看坐在里間床榻上的少公子,樂顛顛的應下,吩咐人的聲音都比平日里洪亮了好幾倍。
管長生沐浴出來時,內(nèi)室只留了床榻邊的一小盞燭火,青蓮色的紗幔垂下,床榻上被褥里隆起的身形若隱若現(xiàn)。
他撩開紗幔,床榻上的人背對著他,留了大半的位置和被褥給他。
管長生輕輕躺在了離憐花最近,又不至于會擠到她的地方。
他輕捻起她散落在軟枕上的一縷發(fā)絲,他想擁她入懷,卻又怯得很。
借著那微弱的燭光,他定定的看著她的后背。
他知她尚未入睡,思慮再三還是將自己的手,從被褥底下探了過去,從她的肩膀到手臂,順著往下尋到了她的手,握住后再又十指相扣。
這一晚他睡得極熟,是從未有過的好眠。
而憐花起初是僵著半邊身子不敢動,后來身后人的呼吸變得舒緩綿長,她才敢稍微動一下,只是她一動,就被管長生整個黏上來抱得更緊了。
最后她也熬不住睡著了,第二日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竟是與管長生面對面,緊緊抱在一起的。
她的臉就抵在他胸膛上,自己的手臂還環(huán)在他精瘦結(jié)實的腰上。
憐花臉頰發(fā)燙,屏住呼吸,輕輕退出了他的懷抱,生怕吵醒他。
小心翼翼的摸索著下榻,連衣衫都不敢取的摸到了外間,再又慢慢摸到了隔壁耳房輕鴻那里。
管長生晨起時,身側(cè)已沒有人了。
他喚了人過來問才知道,憐花已經(jīng)出去了,就連管榮那個狗腿也跟著她們主仆倆跑了。
“呵,他追求起自己喜歡的人,倒是比我都還著急呢!”管長生嗤笑了一聲。
“少夫人可有說去哪里了嗎?”管長生問著伺候他穿衣的小廝。
“少夫人什么都沒說,只輕鴻姐姐說了,說少夫人對草藥感興趣,要去咱們府上的藥材鋪子看看?!毙P回道。
管長生輕嗯了一聲,心道這才是他的泠心,她對藥材的獨到見解和偏愛便是與生俱來的。
鎮(zhèn)子上最大的藥鋪民安堂內(nèi),伙計才打開門就看到了三位貴人。
輕鴻姑娘攙著一位容顏傾城的盲眼女人,管榮雙臂環(huán)胸,臂彎處夾著一柄劍跟在她們身后。
伙計是認得輕鴻和管榮的,這位盲眼女人想來就是少東家的新婚夫人了。
“少夫人請?!被镉嬤B忙客氣的將人迎了進去。
藥鋪掌柜林伯也才從內(nèi)堂出來,看見眼前人不由得一怔。
這個女娃子他也是認識的,她嬸娘孟嬌嬌是個命苦的女人,丈夫孩子接連離開人世,自己又身患肺癆,含辛茹苦的才將沈憐花給拉扯大。
他們家少東家是個純善溫潤的人,這沈姑娘也算是個有福氣的。
林伯也只是稍稍愣了一下神,隨后是連忙將這少夫人,給迎進了藥鋪后院的內(nèi)堂上。
后院里還有一處空曠的院子,院子里平日都晾曬著草藥,再往里是便是他和幾個伙計在藥鋪里的臨時居所。
管榮與伙計留在鋪子里,輕鴻扶著沈憐花隨林伯進了內(nèi)堂。
一進內(nèi)堂,林伯就請沈憐花上坐。
一個小伙計機靈的給她上了一杯熱茶就退了出去。
林伯則是極自覺的拿出了鋪子里近期的賬簿,遞到一旁的輕鴻面前。
“林伯,這?少夫人她不是來查賬簿的,是有事想問您呢。”輕鴻擺了擺手,沒接那賬簿解釋道。
“哦,少夫人但說無妨?!绷植Ь吹牧⒃谝慌缘?。
“林伯可識得我嬸娘?”憐花直言問道。
“自,自然是識得的?!绷植畢s莫名的有些緊張。
“那憐花便不拐彎抹角了,嬸娘從前時常提起您,我也很感激您對她的關(guān)照和幫助,林伯可否告訴憐花,我嬸娘她,究竟患了何病?”
“這,這,請恕老朽……”
“我嬸娘已經(jīng)離開管家莊了,我便是此時知道了,她也不會怪責您老人家了,可我若始終不知,寢食難安??!”憐花起身朝林伯福身,言辭懇切道。
“唉!肺癆,是個富貴病,不能大動肝火,再以上品靈芝吊著氣的話,還能有個三兩年光景,若不然,恐命不久矣呀!”林伯嘆息道。
憐花聞言,面色慘白的跌坐在椅子上。
一旁的輕鴻連忙上前扶她,卻被她反手抓緊了胳膊,那力道可是不小,足見憐花的緊張與憂慮。
她穩(wěn)了穩(wěn)心神,又向林伯問了許多關(guān)于嬸娘的事。
沈憐花被輕鴻從內(nèi)堂扶出來時,人還有些飄忽不定。
“喲!這不是管家的少夫人嘛?哎,要論這做生意呀,還是那孟嬌嬌更勝一籌,想當初,沈姑娘若是進了我紅樓藝館,那撐死也不過就是個頭牌,哪里及如今管家的少夫人來得體面威風??!”
一個尖銳的女聲,酸溜溜的響起。
說話的女人三十出頭的年紀,濃妝艷抹是衣著暴露,正是當年只出十兩銀子,就要買憐花去紅樓藝館的老鴇紅姨。
憐花聽到這個聲音,握著輕鴻手臂的手,不禁又緊了幾分。
按林伯的話來說,嬸娘就是在那時知道自己的病難治愈的,才急切的給她安排了一場又一場的相親。
那時的沈憐花如同人偶一般,擺哪兒是哪兒,扔哪兒在哪兒,任人品頭論足各種挑揀。
家境好點圖她樣貌的,只愿給個妾室名分,家境不咋好愿意給正妻的,嬸娘又看不上。
加上沈憐花不愿意相看,還自暴自棄,惹得嬸娘一怒之下要將她賣進紅樓藝館。
她不知道嬸娘當年是怎么想的,可能就連嬸娘也覺得憐花一無是處吧,去了那里習個琴學個曲什么的,興許還能讓自己有一口飽飯。
紅姨起初只是聽聞這沈憐花樣貌傾城一絕,見到人時也著實被驚艷到了,只是那時憐花倔強得很,是誓死也不去紅樓藝館。
便是在上街上鬧了個大黑臉,最后是和合莊的表兄林逸豐來了,以四倍的銀錢賠付給了紅姨,這才有了如今她能以清白之身嫁給管長生,這小妮子也當真是個有福氣的。
“紅姨說笑了,嬸娘與紅姨怎有可比性?畢竟嬸娘投入的是心血,求的是憐花下半輩子能衣食無憂,亦一世無憂。而紅姨做的卻是無本的買賣,求的則是自己無憂吧。”憐花冷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