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曦閔喜歡門口那條大狼狗。
但是林大智很怕它,她稱那條狗為“那家伙”。而且看到它就自動跟它保持至少三米以上的距離。
林大智就像那只羊,被很多人寵著愛著。而鄭曦閔就有點像那家伙,獨來獨往,沒人疼沒人愛。
所以鄭曦閔一看到那家伙,就想要照顧它。
林大智和鄭曦閔去外面吃晚飯,鄭曦閔就想著要給那家伙打包一份晚餐回來。但他回來的時候,那家伙卻已經(jīng)不在院子門口了。
“那家伙肯定是去別的地方找吃的了?!绷执笾钦f?!盎蛟S是回它的窩了。”
但鄭曦閔堅持認(rèn)為它很快就會回來,他打開了飯盒,放在了那家伙待過的地盤上。然后就雙手插進(jìn)外套口袋里,站在門口,不再挪動一步。“它走不遠(yuǎn)的?!?p> 林大智從鼻腔里發(fā)出了“哼”的聲音,她扭著脖子,在她的脖子轉(zhuǎn)向左側(cè)九十度方向時,她的表情出現(xiàn)了變化。
那家伙出現(xiàn)了。它盯著林大智,懶洋洋的往這邊走。它走路的姿勢有點顛簸,體態(tài)神情就像是歷經(jīng)了世事滄桑的老人。它右邊的前腿明顯比其他三條腿要短一些。這是造成它走路顛簸的原因。
不過就算是條殘疾狗,它也依然屬于大型犬,更何況它還是狼的近親。
林大智默默的退后,跟它保持了距離。
它走到了飯盒跟前,聞了聞里面的雞肉飯,舔了舔,接著回頭看了眼鄭曦閔,搖了搖尾巴,就好像它知道晚餐是誰給它準(zhǔn)備的,并表示感謝。
“吃吧?!编嶊亻h就站在原地,看著那家伙吃飯。
稻城的夜晚,氣溫下降的很厲害,風(fēng)中裹挾著雪山上的冷氣,鉆進(jìn)了林大智的鼻子里,她打了個噴嚏。正好就找了個適當(dāng)?shù)慕杩谘杆倩氐搅嗽鹤永?,見大廳里燈火通明,她的腳步轉(zhuǎn)向了大廳。
大廳里有煙火的氣息。在大廳靠左的角落處,黑色的火爐里添上了干柴,火燒的正旺?;馉t的旁邊,戴眼鏡的小姑娘在看書,一個穿著藏服的姑娘,正撥弄著抱在懷里的尤克里里,
屋子里響著清脆的單音符樂聲。
戴眼鏡的小姑娘和藏族姑娘對面而坐,林大智就坐在了戴眼鏡的小姑娘的旁邊。將手伸在火爐上取暖。藏族姑娘有著烏黑的長發(fā),扎成了一縷縷的小辮子。她的五官長相一看就是本地姑娘,臉上有著高原特有的那一抹紅。她對著林大智露出了清澈的微笑,林大智第一次見到那么純粹的笑容,就像稻城亞丁景區(qū)溪流中清冽的溪水般。
這讓林大智想跟她打個招呼:“你好?!?p> “扎西德勒。”她說。
鄭曦閔掩上了大廳的門,走了過來,站在了火爐旁。藏族姑娘身子往里挪了挪,給他騰出了位置。他就坐在了藏族姑娘的旁邊。
藏族姑娘繼續(xù)搗鼓著尤克里里,她看著樂譜,始終彈不出完整的一句旋律。林大智曾經(jīng)學(xué)過尤克里里,她正想著要不要教教她時,有人說話了。
“你這樣是不對的?!编嶊亻h的臉紅撲撲的。
藏族姑娘看著他,臉也是紅撲撲的。
“你的尤克里里音不準(zhǔn),可以的話我想給你調(diào)一下。”鄭曦閔說。
“這是小潔的吉他。”藏族姑娘看著戴眼鏡的小姑娘。
“這不是吉他,它叫做尤克里里。”鄭曦閔幫她糾正。
戴眼鏡的小姑娘都沒有把眼睛從書上挪開,只是把眼鏡往上推了推?!澳闩伞!?p> 藏族姑娘臉上的紅暈從臉上蔓延到了耳朵背后。她把尤克里里交給了鄭曦閔。
鄭曦閔開始專注的調(diào)試琴弦。屋子里只剩下了音符的聲音。
林大智覺的應(yīng)該聊些什么,因為藏族姑娘看起來有點坐立難安?!澳闶墙j(luò)絨的老婆嗎?”她看著藏族姑娘。她覺的應(yīng)該捋清一下人物的關(guān)系。
“曲珍還沒有結(jié)婚呢?”小潔說。
“絡(luò)絨是和尚?!辈刈骞媚锴湔f。
鄭曦閔動作停下了。林大智看著鄭曦閔。兩人有著相同的眼神,必然有著相同的想法。這大概已經(jīng)顛覆了他們對和尚這個名詞的認(rèn)知。
“他那么皮!一點也不像啊?!绷执笾钦f。
“他從小就被送去當(dāng)了和尚?!鼻湔f。
“和尚還能做生意嗎?”拋開和尚不在廟里待著,而是只談他還能工作,還在賺錢,鄭曦閔就覺的不可思議。
“他不能結(jié)婚?!鼻湔f。
“他會還俗吧。”鄭曦閔這一路來對人對事都很冷淡,但到稻城之后,他有了些許的變化。他明顯對這件事很感興趣。
“他不會的?!鼻浜芸隙ㄒ约按_定的說。
“難怪他說要念經(jīng)?!绷执笾腔腥幻靼琢?。
一些疑惑得到了答案,她卻為自己的狹隘而感到了羞愧。即使讀過很多書,看過很多紀(jì)錄片,仍然對這個世界上許多事情一無所知。這個世界很多事情根本就不是她可以想象到的。這個世界太大,而她看到的只是寥若晨星。
很多事情,是不能從自己理解的意思去理解的。
鄭曦閔調(diào)好了琴弦,他開始教曲珍彈尤克里里。曲珍是聰明的學(xué)生,經(jīng)過老師的點撥后,她很快就學(xué)會了一段旋律。
門被推開了,寒冷的風(fēng)灌了進(jìn)來,所有人都看著門口走進(jìn)來的那個人。
“大家都在啊?!苯j(luò)絨笑著打招呼。
“你們在彈琴啊?!苯j(luò)絨從曲珍那里搶走了尤克里里,坐在火爐的另一邊,撥弄了幾句就開始彈唱。他唱的是少數(shù)民族的民歌。
曲珍跟他一起唱,林大智敲著桌子隨著節(jié)奏打拍子,身體也隨之搖晃。不一會,鄭曦閔也打起了拍子。
小潔終于放下了手上的書,揉了揉眼睛,跟著哼唱著。
唱完了兩首歌,曲珍看了看墻上掛鐘的時間,說九點多了,她要回家了。于是他們跟她說了晚安。
絡(luò)絨說這時候應(yīng)該有酒,就去倒了三碗酒給林大智、鄭曦閔和小潔。他自己卻滴酒不沾。
林大智幾口酒下肚,只覺的臉上發(fā)燒,腦袋發(fā)暈。她伸手去翻小潔手上的書,看了下書名。她早就想知道小潔看什么書看的那么入迷,只是礙于禮貌沒有那么做?,F(xiàn)在她醉了,就不管那么多了。小潔看的書是前幾年很火的一部魔幻小說《尋》,作者叫做三笠。
“哦,我知道這本書,幾年前很火的網(wǎng)絡(luò)小說?!绷执笾切睦锖懿皇亲涛丁K芰w慕這些能被人們認(rèn)可的作家。
“是呀,我可喜歡這個作家了,他的書我都讀過,沒想到這兒也有他的書,就重溫了一遍?!毙嵕拖袷墙K于找到了知音,很興奮的說。
林大智回頭看了眼大廳最里面的書架,書架上放滿了書。
鄭曦閔探著身子,打量了一下書名,然后看著小潔,點了點頭。
“你也看過他的書?”小潔看著鄭曦閔。
鄭曦閔抿著嘴,沉默了好幾秒,才蹦出了兩個字?!翱催^?!?p> “三笠是個天才,他十六歲就寫了第一本小說,那時候他才上高中呢?!?p> “真的很厲害呀,”林大智端詳著碗里的酒,這酒的名字應(yīng)該叫做落寞?!笆鶜q就已經(jīng)是小說家了。”她既有些羨慕又有些嫉妒。
鄭曦閔轉(zhuǎn)而看向了林大智。林大智也看著鄭曦閔,他眼眸里裝著琥珀色的大海,里面同樣卷起了落寞的海浪。
“我以前也想要當(dāng)個作家?!绷执笾切Φ挠行┛酀安贿^現(xiàn)在不想寫了。”她低下了頭,不敢再面對別人的眼光。
“你喜歡寫作嗎?”鄭曦閔問道。
“當(dāng)然喜歡啊。”
“那為什么不寫了?”鄭曦閔接著問道。
“又沒有人看,總要生活嘛。爸媽老了,總不可能一直去追一個不可能實現(xiàn)的夢吧?!绷执笾菑婎仛g笑,端起了碗,仰著脖子灌了一大口,吞進(jìn)喉嚨的瞬間,有那么一滴酒沒跟著大部隊從食管進(jìn)去,而是跑到了氣管里。林大智嗆到了,她彎下腰,不停的咳嗽,眼淚從眼睛里跑了出來。她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嗆到了真難受。”
小潔給她遞了張紙巾。
“有的人寫了好幾本書,也會文思枯竭?!边€沒有喝酒的鄭曦閔也把碗端起來抿了一口?!办`感沒了就是沒了?!?p> “那也比沒有開始好。”林大智說。
“那你有那種如果不寫小說那我還能做什么的想法嗎?或者是如果不能寫小說那就只能去死的想法嗎?”鄭曦閔看著碗里酒的倒影,倒影里的他寫著悲傷與失望。
林大智愣住了,她搖了搖頭。
鄭曦閔將頭上的灰色漁夫帽往下拉了拉。使得她看不見他的眼睛。
林大智恍惚間似乎聽到鄭曦閔說了句“我有過?!钡淖觳⑽磸堥_。“我回去睡覺了?!彼玖似饋?,離開了大廳。
她坐著發(fā)了會呆,接著喝完了碗里剩下的酒,“我也回房間了?!彼j(luò)絨和小潔說了晚安,也離開了大廳。
青稞酒真是安眠的好東西,林大智一覺醒來,細(xì)碎的陽光已經(jīng)穿過窗簾的縫隙灑在了地板上。等她收拾好咬著面包走下來,院子里的一幕,驚的她面包都差點掉在了地上。
鄭曦閔在陽光鋪滿的院子里給那家伙洗澡。更讓她覺的詫異的是,曲珍竟然在給他幫忙。那家伙趴在盆里,張開四條腿,像個大爺似的享受著VIP待遇。小羊更是在他們的旁邊開心的轉(zhuǎn)著圈。
然后林大智就看見白色的一團(tuán),邁開四條腿奔了過來,頭在她的腿上蹭來蹭去,表示親熱。她彎下腰,伸手順了順小羊的毛。
“它喜歡你?!苯j(luò)絨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了她的旁邊。
“我也覺的?!绷执笾切χf。
“它喜歡善良的姑娘?!苯j(luò)絨說。
林大智笑了笑。兩人站在大廳門口,一起看著鄭曦閔和曲珍給那家伙洗澡。她不知道鄭曦閔是怎么說服絡(luò)絨和曲珍的,他們竟然允許他把那家伙帶進(jìn)院子里來,還給它洗澡。
“你的朋友長的比曲珍還好看?!苯j(luò)絨說。
林大智看了絡(luò)絨一眼,她很想說:你可是和尚啊。但她忍住了,硬生生的把嘴邊的話憋了回去。她現(xiàn)在算是知道鄭曦閔是怎么說服他們的了。只要他提出請求,一般人都不會拒絕的。
“你們好像一家人哦?!绷执笾强粗嶊亻h,說了句玩笑話。
曲珍聽了這話,笑的跟朵花一樣,她大大方方的說:“他是個帥小伙,我喜歡他?!?p> “聽到了沒,鄭曦閔,你干脆留下來當(dāng)壓寨,壓寨郎君吧?!币娗錄]有生氣,林大智的玩笑也開的越來越大膽了。
曲珍發(fā)出了爽朗的笑聲,她是個實在姑娘,她心里如明鏡般明亮?!八粫粼谶@的?!?p> 鄭曦閔滿臉通紅,像個姑娘一樣,瞪著林大智,就著那家伙的洗澡水,朝林大智潑了過去。
林大智尖叫一聲,迅速的往后一跳。水沒有落到她的身上。
“不許拿水潑我。”
“你要亂說的話我就潑?!?p> “好了,我不說了?!?p> “你們今天去哪玩?”絡(luò)絨問。
“我就想在你家院子里曬曬太陽看看書?!绷执笾钦f。
“那也不錯?!苯j(luò)絨動了動腳,“我出去了?!?p> “再見。”林大智揮了揮手。
小羊跟著絡(luò)絨跑到了門口,絡(luò)絨很兇的把小羊抓住,關(guān)進(jìn)了籠子里。
林大智轉(zhuǎn)身走進(jìn)大廳,來到了書柜前,將書柜里的每一本書的書名都看了一遍,然后從第二層抽出了三笠的《尋》。她找了個凳子,坐在院子里既有陽光又不擋路的地方,翻看著這本書。
她聽說過三笠這個作家的名字,但她沒有看過他的書??戳藥醉摵螅执笾秋@然對這個作家的興趣大過了他的作品,她拿出手機(jī),在百度上搜索了三笠的名字。網(wǎng)上有三笠的介紹,卻找不到一張他的照片。看來是個很神秘的作家。她繼續(xù)瀏覽了一些關(guān)于他的評價。這個作家少年成名,人們對他的爭議很大。有人說他文筆流暢,故事感人。有人說他寫的故事人物情感不夠真實,太過矯情。有人說他的作品被少男少女追捧,卻不被同行認(rèn)可。
前年,他改變了風(fēng)格,發(fā)行了新小說。但新小說不僅收到了很多業(yè)內(nèi)人士的批評,就連粉絲也不買賬??诒N量雙雙滑鐵盧。
在幾年前一夜爆紅,但這兩年卻不再有新的作品出來。有消息說他忙著考研,近期不會有新作品出來;也有消息說他想要擺脫之前的標(biāo)簽,想嘗試一種新的寫作手法,新作品很快就會上市。
看到他的年齡,林大智的心里又被刺痛了。他的年齡跟鄭曦閔一樣大,可人家二十出頭就已經(jīng)是知名作家了。想到這里,她深深的嘆了口氣。書也看不下去了,她覺的應(yīng)該做點別的事情來轉(zhuǎn)移注意力。
那家伙享受完了洗剪吹一條龍的服務(wù)之后,似乎還想在院子里曬太陽,但是被曲珍趕了出去。曲珍說:“不能讓它在院子里,客人看見害怕?!?p> 林大智看著曲珍滿頭漂亮的小辮子,又看看自己一頭披散的長發(fā),她覺的自己有事做了。
“曲珍,你們這里什么地方可以辮辮子呢?”
曲珍看著她的頭發(fā),熱情的說:“我就可以啊,我給你辮?!?p> 林大智興奮的把凳子挪到了曲珍那里,順手把書往鄭曦閔的懷里一塞。“幫我放回書架上去?!?p> 鄭曦閔無奈的搖了搖頭,他低頭看了眼書的封面,嘴角揚起了一抹輕蔑的笑容。
這本《尋》是他十六歲那年寫的第一本網(wǎng)絡(luò)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