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女人過三十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游優(yōu)也不知怎的突然就睜開了眼睛，睜開眼睛之前在想著什么，她已經(jīng)不記得了，但是醒來后，突然有一兩秒鐘的憋氣，胸悶，然后才提著嗓子大口吸起氣來，游優(yōu)將臉埋入枕頭，有些痛苦地左右摩擦著自己的額頭，睡在她旁邊的悠悠比她睡得沉完全沒什么動靜。

　　屋里死一般地沉寂，外加修仙道場般迷霧渙散，有點滲人。

　　完了，又睡不著了。

　　三年過去了，游優(yōu)以為一切都平靜下來了，但是最近卻越來越頻繁地又開始出現(xiàn)失眠、心慌和焦慮。完全沉浸在工作中的方式已經(jīng)不能平靜自己的內(nèi)心了，怎么辦？

　　游優(yōu)知道自己的癥結(jié)在哪里。她告訴自己，不去碰那個癥結(jié)就好了。

　　索性也睡不著，游優(yōu)坐了起來，旁邊的悠悠這才動了動身，啞聲的喵了一聲，瞇著眼回頭看了眼游優(yōu)，游優(yōu)伸手撓了撓它的頭：“睡吧，沒事。”悠悠這才安心般地又瞇著眼躺倒了。

　　游優(yōu)打開了電腦，選了個恐怖片，在黑暗中，眼珠子定定地瞪著屏幕，面無表情，鬼臉出來她也沒有任何行動，波瀾不驚的，看著看著，眥著的眼眶中居然充滿了淚水，然后唰唰地往下流。清水崇一定不會覺得看他的恐怖片被嚇哭是什么稀奇事，但是像看言情劇一樣淚如雨下的這種是有點稀奇了。

　　魔怔了魔怔了，游優(yōu)趕緊抹了把眼淚，狂抽了幾張紙，鼻涕眼淚一把擦。

　　那個怕鬼怕得要死的人，看鬼片全程手都糊在臉上的人，要把那個給她講鬼故事的人追著捶的人，睡覺一定要睡靠墻的人，門上一定要貼神佛貼紙的人，迷信酒店不能住最后一間的人……如今看恐怖片就跟嚼白菜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哭了一場的緣故，突然有了那么些困意，游優(yōu)按了暫停鍵，倒在床上，隨便攏起被子蜷縮起來就睡了，拖鞋還在自己的腳上半勾著。

　　電影的畫面停在片中女鬼那張慘白慘白的臉上。

　　不知過了多久，游優(yōu)鬧鈴聲響了，剛響不過幾秒，悠悠就例行公事跑過來吧嗒吧嗒添著她的臉，舌頭的倒刺掛啦著她殘余著淚痕的臉，游優(yōu)輕輕推開她，“乖，讓我再睡會兒?！?p>　　悠悠像是聽懂了，定定坐在游優(yōu)身側(cè)。

　　游優(yōu)睡覺姿勢不太對，腳又在外面耷拉了半晚上，起來時整個人的身體都僵硬疼痛得不行，扭動脖子的時候，“咔”……

　　又落枕！果然是年紀(jì)大了，這落枕的毛病從28歲開始的時候就沒好過，基本上一月一落枕沒跑了，雖然游優(yōu)很平常注意但是偶爾像昨晚上那么恣意一回，就絕對沒有跑地要著活一回。

　　游優(yōu)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真是一個老阿姨了！不知什么時候，鼻子兩側(cè)的法令紋有些加深，眼角也有些下垂，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整張臉就是一個“苦”的大寫。

　　游優(yōu)看著梳妝臺上一大堆自己跺腳剁手狠心買來的瓶瓶罐罐，一臉苦澀。先抓起一把維生素抗氧化美白片亂七八糟地往嘴里喂，然后清水一吞，這才聊以自/慰地再看看鏡子，那份苦澀居然就這么減輕了不少……女人呵，自欺欺人。

　　游優(yōu)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完，就和自己的悠悠作別，開始了落枕第一天的舒爽上班生活。

　　游優(yōu)的公司在創(chuàng)業(yè)工廠占據(jù)一小棟樓，這個創(chuàng)業(yè)工廠里還有別的些創(chuàng)業(yè)公司，文化類的居多，游優(yōu)將車剛一停在門口，就聽見有人大聲叫他：“游姐，來了，快，今早是烤芝士蛋糕！”

　　是的，自己相對于這群小孩就是應(yīng)該被叫姐了，這些小屁孩還真是不客氣，每天都要提醒她，她是一個三十一歲老阿姨。

　　但是她混跡在這些小孩兒中間，竟真的也不覺得自己怎么老了！

　　自己大概也是為了永駐青春，所以才選擇了這么個窩——舒適慵懶的窩，上班隨便穿的窩，妝畫不畫都無所謂的窩，永遠(yuǎn)唧唧喳喳可以開沒有輕重漫無邊際玩笑的窩，還有可以現(xiàn)烤蛋糕的窩……

　　現(xiàn)在的耳邊經(jīng)常徘徊著拖鞋拖著地的長音，而不再有高跟鞋碰觸大理石磚面的冰塊聲。

　　叫游優(yōu)的是個二十二歲的小姑娘沈佳，公司前臺，主要負(fù)責(zé)收取快遞，定外賣，接待客戶，刷公司微博抖音……因為她喜歡烘焙，經(jīng)過行老板的允許，就將家里烤箱搬來前臺，每天早上給大家折騰早點。

　　有時候游優(yōu)會恍惚，會哭笑不得，這還叫一個公司嗎？但又不得不承認(rèn)，自己還真他媽的喜歡——相較于之前那頂著國字號的冷冰冰的投資公司，自己真是很愛這個地方，人生中任性了那么多回，居然因為一口在單位烤的芝士蛋糕而覺得這是唯一一次任性對的事兒——去干自己喜歡的事兒。

　　沈佳一個勁地問游優(yōu)：“好吃嗎？好吃嗎？”

　　游優(yōu)當(dāng)然得配合一下，先是品嘗一小口然后睜大眼睛，再挖一大口塞進(jìn)嘴里，然后一個勁地點頭，看著沈佳笑得超開心，再塞一大口：“沈佳，我把你娶回家好不好……”

　　哎，自己這不正經(jīng)的勁兒是骨子里的，卻在國企沒處散發(fā)，在這里撒潑地有點狠，連自己的寒毛都豎起了幾根。

　　沈佳噘著嘴：“不要啊游姐，我有女票了~”

　　游優(yōu)接道：“晚了一步，甚是可惜?！?p>　　鬧歸鬧，誰不知道沈佳有一個疼他百倍的富二代男友，每天下午開著豪車過來接送，也不知道這小丫頭怎么想的，明明可以靠男友，卻非要來這小公司當(dāng)前臺，一個月拿著五千的工資，都不夠她折騰烘焙和家里一群大狗的……不過這確實是太世俗的看法了，沈佳樂意，每個人每個活法。

　　游優(yōu)早上膩了一大口甜點，此刻特想來杯苦咖啡，還沒等她去泡，沈佳就給她端來了：“游姐，剛才膩了吧？來，喝點咖啡解解膩?！?p>　　游優(yōu)看著眼前這杯還冒著旋兒的咖啡，意味深長地看了眼眼前的沈佳，人家能奪得富二代歡心可不僅僅是憑著那副甜美的長相啊……

　　過了好一會兒，陸陸續(xù)續(xù)來了一堆人，大家也紛紛品嘗完沈佳的蛋糕，亂哄哄聊著圈里的各種事兒，差不多折騰到咖啡茶水泡好，這才幽幽坐下，開始一天的工作。

　　行游蘇杭。

　　虧得行老板自戀想出這么個公司名來，真是和他配過得好幾個角色太像了——自戀文藝又悶騷。

　　游優(yōu)有時候往項目方案的PPT里加LOGO的時候，都要仔細(xì)盯著那行游蘇杭上面那撩騷的寫意的猶如一個恣意躺在船上看天邊日落的長發(fā)男子的幾段弧線看半天……這LOGO真是太騷氣了。

　　游優(yōu)正往進(jìn)加LOGO呢，那個自戀又撩騷的行老板就拖沓著步伐來了，一路地從一樓“嗨”到了二樓。雖然是三十五歲的大齡青年，但是打扮樣子就像二十七八的地痞文藝小青年，行老板基本上在公司沒什么正形。

　　他人生中穿得最正經(jīng)的時候就是每次去見他的甲方爸爸金主給這個窩里一群嗷嗷待哺的少男少女找蚯蚓草蟲的時候……而且一般去見金主會拉上沈佳啦或者其他皮相好看點的少男少女充充門楣，用他的話來講呢，那就是“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先讓他們在第一印象上心動才會有下一步的心動……

　　游優(yōu)對此言論不予置評，因為顯然他把自己也算作那美的皮相一類里了，不過好像確實如此，像他這樣聲形兼?zhèn)?，一大把年紀(jì)還保養(yǎng)得像個小白臉的配音演員不多了。

　　有時候游優(yōu)想，他小有名氣是因為實力和外貌兼具，但實力和外貌分個比例的話，那一定是外貌六，實力四。

　　誰不知道那一群小姑娘聽那聲音再看那長相都要嚶嚶嚶嗲地要死……

　　哎，不說了，自己也是深受其害者之一……就算是個深受其害的老阿姨，也是嗲得不輸其他十七八的小姑娘了。

　　行老板一路嗨過來，二樓一陣此起彼伏地“行哥好”“行哥早”“早啊行哥”“行老板早”“行老板今兒好精神”“呦，行老板換了身行頭”。對，這種事情除了行蘇杭出差，基本上每早都會發(fā)生，游優(yōu)有時瞄行蘇杭的臉色，總覺得這人很享受這一早像別人給他撒花般的熱情招呼。

　　游優(yōu)座位離他經(jīng)過的地方七長八遠(yuǎn)，而且自己雖然自詡還是有一顆少女心，也僅限于自己在看韓劇在聽廣播劇時內(nèi)心會被撩騷起來些漣漪，悶騷著呢，表面還是當(dāng)一個阿姨狀態(tài)的老阿姨，一個安靜端莊的偶爾開開玩笑以打牙祭的老阿姨，畢竟這個公司除了財務(wù)總監(jiān)簡單來說就是管錢的張姐——四十來歲、行蘇杭——三十五歲，就剩自己年齡最大了。

　　自己一個老阿姨還跟著喊“行哥”，真是有夠臭不要臉的，昨兒要不是被行蘇杭逼，她才不會叫呢。

　　索性今兒自己還落枕了，以前行蘇杭路過還沖著行蘇杭笑笑——雖然大部分時間他可能都沒看到，但是出于禮節(jié)，在大家都在喊“行哥早”的時候自己也該有些什么表示，今兒確實是扭不開脖子，于是在他經(jīng)過的時候，游優(yōu)也沒什么表示，依舊敲著字，把那個恣意的LOGO往自己PPT里加。

　　行蘇杭本來已經(jīng)都走到自己的辦公室門口了，突然又覺得不對，退回了幾步，看了看坐在工位上的游優(yōu)，眉頭皺了皺，她今兒怎么沒沖自己笑??？

　　于是他就悄無聲息地走近了游優(yōu)，行老板喜歡亂串是誰都知道的，打完招呼也沒人抬眼皮去瞅他，而且稀稀拉拉地大部分的人都去一樓的配音室忙活了。

　　“今兒不舒服”

　　游優(yōu)被這聲突然一驚，嚇了一大跳，沒意識到自己還在落枕疼痛期，猛地這么一回頭吧把脖子扭得疼得自己齜牙咧嘴，這樣子一定很像一個猴子……

　　游優(yōu)艱難地從牙縫里擠出一句：“早啊，行……咳……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