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四）“你永遠等不到男孩成為男人的時候”

　　田蕊心中失落的情緒持續(xù)到了晚上入夜。夜晚總是思念最濃烈的時候，卻也是思想最清晰的時候。

　　在這個世界上，兩個人是因為愛在一起，愛的是錢、是外表、是性格……是很多很多，在一起之后會開始習慣，就像習慣一個人一樣習慣兩個人的生活，那當愛悄然不見的時候，捆綁住兩個人的是習慣嗎？那當不愛而分開難過的時候，其實只是因為不習慣，而不是別的是不是？

　　很久很久，田蕊沒有將自己陷入這樣復雜的思考中了，田蕊的思考總是無解的，但她卻總想得出一個答案，得到一個結果。

　　“媽?！碧锶镙p聲喊著在臥室收拾衣服的媽媽，看著她的眼睛，“我覺得你不是很希望我和勝宇在一起?！?p>　　媽媽眼神游離開來，沒有說話，收拾好衣服走出房間，為明天的早餐做準備。

　　田蕊覺得自己是非常懂人心的，只是有時候她懂了卻不知道如何應對，畢竟人都是自私的，不可能事事照顧他人心里。

　　外婆一家人包括媽媽是很好與人相處的人，田蕊也是。但田蕊通過不斷地內視知道，這種好相處，僅僅只存在于表面，你有困難我一定會幫助你，我不會因為你所處的階級有任何偏見或是迎合，但這僅處于日常交往中。再進一步的關系，又需要思考與篩選，有的人進入不了這一個圈層中，可以說這個圈層是更進一步的朋友關系，是自身認可的人。而更進一步的關系，也許是戀人、是伴侶吧，盡管你很好，但你也不一定能符合條件，成為這個圈級的人。

　　這是田蕊將自己內心可視化的梳理。她不知道別人是否是這樣，但她通過觀察，她覺得媽媽和自己一定是的，這樣的人殘忍又堅定，他們太過自我所以很難改變。

　　田蕊已經躺到床上，媽媽忙完走了進來，無一例外，今天田蕊也和媽媽一起睡。

　　“你為什么覺得我不希望你和勝宇在一起？”媽媽問道。

　　“因為你說你不反對我談戀愛?！碧锶锼悸贩浅Ｇ逦澳蔷驼f明，你僅僅只針對我和他談戀愛的不反對。

　　媽媽沒有馬上說話，似乎是在思考如何去敘說給田蕊，也許這個思考持續(xù)了一天或是在知道勝宇的那一刻。

　　媽媽也躺在床上，關了燈，但窗外的路燈足以照亮整個房間。

　　“我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是再之后的事情，我希望你慎重考慮，你知道媽媽從不會因為年齡或是其他原因催促你這種事情。”

　　田蕊明白媽媽在說什么。

　　不要因為年齡的因素而放棄思考，草草結婚。媽媽是這個意思，但她沒有明說，媽媽在反對一些看法或者觀點的時候，從不明說。

　　“很多事情，我沒有對你講過，是因為我不想讓你知道這些。你永遠不知道和比自己小的人一起生活有多難，我真的很不希望你和比自己小的人未來生活在一起。”

　　田蕊終于知道媽媽一直以來想說的事情了，“你是說我爸嗎？”

　　田蕊的爸媽是姐弟戀，爸爸只比媽媽小一歲。

　　“嗯?！眿寢寷]有否認。

　　“可是你和爸爸只差一歲?！?p>　　“就是因為這一歲，你不知道這一歲的差距有多大，它仿佛是一個鴻溝永遠無法逾越。”

　　田蕊沒有再說話，她在等待媽媽再說些什么。

　　媽媽整理著措辭，這么多年了，她不知道如何開口講述吧。

　　“其實在你兩歲的時候，我和你爸爸就打算離婚了，可是你還小，不忍心你就這樣失去一個家庭的愛?！?p>　　“是因為我不吃那碗粥的那次嗎？”田蕊想起在自己很小的時候，去奶奶家自己舀了一碗粥，卻不想喝。

　　媽媽說，“不想吃就不吃了?！?p>　　爸爸卻說，“不能浪費，必須吃完?！?p>　　于是兩人爭論起來。

　　回到家爸爸媽媽從吵架上升到打架。

　　日常爸爸媽媽都是有吵鬧的，但都沒有那一次那么嚴重。

　　媽媽笑著搖頭，“還有很多，你不知道，我們也不想讓你知道?！?p>　　是啊，從小到大，無論是爸爸還是媽媽他們都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無論是精神還是物質。原來他們對自己隱瞞了這么多事情，田蕊突然覺得自己才是原罪。

　　在田蕊眼里，爸爸和媽媽總是小吵不斷。媽媽是一個很勤快并且閑不下來的人，而爸爸很懶，是能坐著絕不站著，能躺著絕不坐著的那種人。

　　平時都是媽媽買菜做飯做家務，爸爸洗碗，爸爸好像只會洗碗。只是偶爾周末爸爸興趣來了做一個菜，媽媽會把前期的輔料準備好，做菜的時候爸爸還一定要田蕊端根凳子站在上面看著自己怎么做菜的。

　　后來長大了，田蕊才意識到其實這是爸爸極度沒有安全感的表現，這種心理也許在爸爸小的時候就有了，一直持續(xù)到長大成人。

　　“后來你高中了，覺得你成熟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也可以理解爸爸媽媽，最后我們選擇了離婚?！?p>　　是對田蕊怎么樣的愛，才能讓兩個同床異夢的人堅持十余年之久；又是對彼此怎樣的失望，才能相濡以沫十余年之后，最終選擇分開？

　　“是因為我爸懶嗎？”田蕊消化著媽媽說的問道。

　　“遠不止這些?！眿寢寷]有多作解釋，“因為這一歲的差距帶來的影響，遠不止這些?！?p>　　“我爸和阿姨一起之后，我經常笑他變了。會開車送阿姨上下班，會買菜做飯，還會跟阿姨一起洗碗，家里臟了也會主動拖拖地?！蔽耶敃r覺得這樣挺好的，現在聽來覺得很可惜。最后這句話田蕊沒有說出口。

　　“我不希望你找比自己小的?！眿寢屝α诵?，“你永遠等不到男孩成為男人的時候?！?p>　　聽到這里，田蕊想到之前看過的一句話：曾經的撕心裂肺，也會云淡風輕的當笑話提起。

　　只是媽媽永遠都不會知道，之后爸爸手機的來電鈴聲是劉若英的《后來》。

　　“所以其實你不希望我和勝宇在一起對不對，至少未來結婚生子的那個人，不希望是他？”

　　“媽媽不反對你，但我希望你能好好想想?！眿寢尶偸沁@樣，從不反對田蕊，可她可以用她自己的方式，去說服田蕊，讓田蕊打從心里認同自己。

　　媽媽和肖蕭一樣，有操控人心的魔力。媽媽說的這些話，讓本就對未來憂心忡忡的田蕊，更加遲疑了。

　　好不容易有了戀愛的勇氣，卻好像沒有一起步入人生下一個階段的勇氣。

　　高中時期父母的離異，對田蕊影響有多大呢？一直以來田蕊覺得是沒有的。

　　她享受著家里人對她格外心疼的關心，她并不覺得那是憐憫，她喜歡這樣被關懷的感覺。她太懂事，太懂人心，她明白這樣小心翼翼地照顧背后的因為。她會因為過年拿到雙份壓歲錢而欣喜。她總能發(fā)現每件或喜或悲的事情背后的閃光點，也許這也是她一直能保持積極樂觀的原因吧。

　　她一直在想，初中時，為什么最好的朋友會說，“如果有如果，我一定不會讓父母離婚。”

　　當然田蕊不懂。

　　高中時期，田蕊放學都在奶奶家吃飯，父母離異后，依舊如此。爸爸下班也會在奶奶家吃飯，回到家有媽媽為自己準備的夜宵，似乎一切沒有任何變化。

　　直到后來，離開了父母，獨自一人吃飯的時候。

　　過節(jié)回家思考住哪里的時候。

　　遇到喜歡的人卻沒有勇氣相信將來，不敢追逐自己愛情的時候。

　　過年吃過午飯一家人挽留另一家人催促的時候……

　　田蕊開始后悔了。她回想起高一的時候媽媽問她，“你愿意我和你爸爸離婚嗎？”

　　當時的田蕊成熟得不像是這個年紀的人，她說，“離婚是你們兩個人的事，過得不開心不如分開?！?p>　　再后來媽媽問：“我和你爸爸離婚，你跟誰？”

　　田蕊當時格外自信又深沉地說：“我誰也不跟，難道跟了誰就永遠離開誰了嗎？”

　　“如果當初我不同意他倆離婚，會不會比現在好？”田蕊不止一次這樣想。

　　一直以來，她都說自己沒有任何后悔的事情，可是這件事，其實是她心底最難以啟齒難的柔弱，是她此生最后悔的一件事情。

　　上了大學，田蕊想要改變和擺脫內心深處對愛情的懼怕，于是鼓起勇氣和江一然在一起，她開始相信愛情，相信美好的愛情會發(fā)生在自己身上，可當她開始去依賴江一然，去規(guī)劃和他的未來時，現實再次給她重重一擊，擊垮了她整個內心。

　　媽媽的話一直在田蕊心里回蕩，她想起小時候，每到周末爸媽會帶著自己出去游玩，會拍好多好多照片。

　　她也想起了每周日一家人照例去奶奶家時，媽媽不情愿的表情，想起了媽媽和奶奶相互背地說對方壞話的樣子。

　　她記得一家人一起在不大的房子里打掃的情景。有一次晚飯后三人出去散步，爸爸問田蕊，“你覺得我們搬家好不好？換一個更大的房子?！碑敃r田蕊果斷拒絕了，她說，“金窩銀窩不如自己的狗窩?！?p>　　可她也記得因為自己不想喝那碗粥，從門縫里看到爸媽吵架的樣子。

　　“我不希望你找比自己小的?！眿寢屨f這句話時的眼神，田蕊揮之不去。

　　那是失望、懊悔、絕望，還有怨恨……

　　是什么讓兩人最后走到盡頭，窮途末路？

　　小時候，田蕊翻到過爸爸給媽媽寫的情書，大概內容是：高中我們是同學，那時候我就喜歡你了。沒想到參加工作又遇上了你，我覺得那簡直是老天爺的恩賜，所以我鼓起勇氣，我想和你在一起……

　　多浪漫啊，美妙的邂逅，可后來呢。

　　一歲的差距，真的就那么大嗎？田蕊想到了小自己六歲的勝宇，原本清晰的未來，她漸漸看不見了，前方有一團白霧，她撐著她的孤舟沒有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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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宇在登機前給田蕊打了個電話，田蕊沒有接，盡管時間并不算晚，但她就是想裝作沒看見。

　　她看到勝宇發(fā)來的微信：睡了嗎？我登機了。

　　也沒有回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