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境內(nèi),有一江名曰寧江,寧江之長,可將大寧一分為二,江南為魚米之鄉(xiāng),倚水為生,盛產(chǎn)水稻,一年四季不甚分明,皆若仲春般溫暖宜人;江北則四季分明,山地居多,雖部分靠南地域也產(chǎn)水稻,可多以小麥居多,主食為面。山地是最好的天然屏障,因此京都城,便位于江北,倚靠靈山山脈。
江南姑蘇,今日陽光分外充沛。
秦伯一到江南,連家都未回一趟,徑直來了姑蘇城,只為一探楚涼下落。
他遍訪了城內(nèi)的酒樓和茶樓,均未發(fā)現(xiàn)楚涼的下落。
在最后一間酒樓問完后,心里的期許竟也慢慢破滅了,覺著祁璉是看錯了。
他回到自己所住的客棧里,在大堂找店小二要了筆墨紙硯送到房間里,提筆疾書,欲告知楚梓兮,楚涼興許并不在姑蘇。
鳳儀殿。
楚梓兮好整以暇的坐在上座,等著外面的張青茹進來拜見。
蘭輕例行公事的說了一句,“殿下有請張妃娘娘進殿。”
這是張青茹第一次進鳳儀殿。
她進來的時候,雖是正視著主座上的皇后,可是眼角的余光卻瞟了幾眼殿內(nèi)的陳設(shè),簡單素雅,外殿只擺著幾件青花瓷瓶,對名貴玉器司空見慣的張青茹,一眼便知那幾個瓷瓶并不是什么稀罕之物。
她未進宮前時常聽人說起皇帝對皇后情深義重,天下的奇珍異寶都進了鳳儀殿。私心便想著鳳儀殿該是如何的富麗堂皇,藏著許多珍寶,如今一見,也不過如此。
這幾件青花瓷瓶甚至比不上晴歡廂房里擺的那件甜白釉。
自打張青茹一進門,楚梓兮的眼睛便未曾從她身上離開過,她的神情全都被楚梓兮看進了眼里。
那是一種先是吃驚,再又不屑,而后得意洋洋的神情。
楚梓兮心下了然,唇角勾起了一抹嘲諷的笑。
她在楚梓兮前面跪下,看似恭敬的行了個大禮,“嬪妾張氏,拜見皇后殿下,皇后殿下萬福金安。”
這一跪,張青茹想起來之前御花園的偶遇,心中實則忐忑,想著她應(yīng)該不會讓自己輕易起身。
卻沒想到,楚梓兮干脆利落,只涼涼的丟下一句,“起身,賜座。”
張青茹舒了一口氣,在一旁落座,正想著如何同她寒暄幾句。
她好不容易想到了說辭,正欲開口,楚梓兮便搶先一步,“張妃從來未往本宮這鳳儀殿來過,今日竟難得一見?!?p> 張青茹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知道她這是在指責(zé)自己不來晨昏定省,“陛下曾向嬪妾說起殿下喜靜,不讓嬪妾過來打擾,所以嬪妾也不敢來?!?p> 楚梓兮淡淡一笑,“本宮雖喜靜,可宮里人少,陛下只得咱們姐妹二人,你是該多來本宮這里走走,也好多見見陛下,每日的晨昏定省自然是少不了的。”
張青茹心中一緊,怒從心來,面上卻是不敢發(fā)作的,只得老老實實的說一句,“嬪妾謹遵殿下懿旨?!?p> 楚梓兮話中之意,乃是陛下常來我這里,你也常來,便能多見見陛下。
暗諷自己不受寵。
這原也是事實,若遇著有稍微蠢笨不開竅的,恐怕還以為她是為自己好。
云摘上了壺茶,是前些日子才進貢的雨前龍井。
張青茹端過茶盞,略飲了一小口,入口清香無比,稱贊了句,“殿下這里的東西果然都是極好的,連茶葉都比嬪妾那里的清香。”
楚梓兮聽了,笑而不語。
蘭輕見狀,忙笑著解釋道,“這是陛下前日才賞的,若娘娘覺得好,奴婢給您帶些回去嘗嘗。”
“那便有勞蘭輕姑娘了。”
楚梓兮懶得同她寒暄太多,便直入正題,“妹妹今日來,所為何事?”
“殿下,嬪妾方才一路過來,只覺著酷熱無比,可一進這鳳儀殿,卻是另一番境地,很是清涼?!?p> “如今正是暑熱的時候,你又是剛過了正午過來,自然酷熱,且本宮聽聞,懷有身孕的女子,要比常人更加懼熱,確實不宜走動?!?p> “于嬪妾而言,呆在哪里都是一樣的,嬪妾的青鸞殿,可就不似殿下這里這般涼爽了?!?p> 蘭輕終于聽出了她話里的意思。
楚梓兮詫異道,“怎么?妹妹殿里沒有冰塊兒供應(yīng)嗎?”
“嬪妾確因此事來攪擾殿下,若是天兒涼些,嬪妾還能忍一忍,可最近著實是熱,嬪妾受不住才來叨擾殿下的,殿下方才說,懷有身孕的女子比常人更懼熱,屬實是如此,還請殿下為嬪妾做主?!?p> 主座上的楚梓兮皺了眉頭,“蘭輕,這是怎么回事兒?宮中事務(wù)一向由你打理,且與本宮說來聽聽。”
自打楚梓兮接了鳳印,這宮中的事情她便沒管過,只交給了蘭輕,蘭輕沉穩(wěn)、機靈且能干,將一切打理的井井有條,瑣事是到不了楚梓兮這里來的。
蘭輕聽了,低頭,輕聲答道,“殿下,近日冰庫冰塊供應(yīng)不足,連陛下那里都短了些的。”
張青茹一聽,狐疑道,“何至于短了陛下的?”
“回張妃娘娘的話,殿下前幾日在靈山遇刺,傷勢尚未痊愈,陛下恐暑熱導(dǎo)致殿下傷口發(fā)膿,不好痊愈,特地吩咐下來,鳳儀殿的冰塊不能短,若是不夠,便從其他宮里補,是以這幾日才沒往娘娘那里送冰塊?!?p> 張青茹登時氣結(jié)。
原來是皇帝親自吩咐的,看來自己肚子里的東西著實不夠分量,皇帝從未在意過這個孩子,從未在意過他們母子。
只是因為楚梓兮身上那不痛不癢的傷,就不顧她的死活。
她的拳頭在寬大的袖子中攥緊,指甲深深的陷進肉里,可她不覺著疼痛。
此時的張青茹,覺著四肢百骸,骨子里,血液里,流淌的全是絕望,她絕望,她痛苦,她更加恨自己,恨自己為何要落入這個情網(wǎng),這個他用心編織將她束縛之后,卻又被他棄之不顧的情網(wǎng)。
她的失魂落魄,全被楚梓兮瞧在了眼里,此時的楚梓兮,唇角劃過一抹輕蔑的笑,她似乎是刻意的,又似乎是無意,輕飄飄的說了一句,“哦~原來是這樣?!?p> 張青茹起了身,強自鎮(zhèn)定的一笑,“既然如此,嬪妾也知道了其中緣由,一切聽陛下的便是?!?p> 楚梓兮無奈的嘆了口氣,“陛下如此偏心,著實有些不妥,蘭輕,去告訴冰庫,本宮傷勢無礙,將青鸞殿的那份照例送去,一點都不能少?!?p> 這一句話,張青茹只聽進去了偏心兩個字。
姑蘇城。
秦伯提筆信罷,下了樓,到柜臺問小二此地何處可以寄信,小二給他指了指路,好心提醒道,“老伯,天色已晚,您送好信就快些回來了,最近姑蘇城內(nèi)不太平的很。”
秦伯好奇的問道,“是怎么個不太平法?”
那小二環(huán)顧四周,見并無食客關(guān)注這邊,才悄悄說道,“最近,西北來了許多兵,天天在城里轉(zhuǎn)悠,說是要抓一個逃犯?!?p> “西北?什么逃犯值得這么大的動靜?”
西北邊陲,不久前剛發(fā)生過戰(zhàn)亂,北魯同大寧的戰(zhàn)爭就發(fā)生在那里。
“聽說是之前綁架皇后的綁匪,與皇后還是同姓呢?!?p> 秦伯怔在那里,如遭雷擊。
姑蘇城外,蘇南河上,數(shù)十艘畫舫靜靜的停在河面上,不遠處傳來絲竹管弦之聲,聲聲入耳,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倒映著畫舫上的火光。
城內(nèi)人皆知,這些畫舫上,裝著姑蘇城內(nèi)數(shù)一數(shù)二的美人,這里,是姑蘇城最有名的秦歌楚館,蘇月樓。
美人一笑值千金,若有人想上這畫舫,須得先交一百金入場費,入了場,也只有些三等貨色供其挑選;再交三百金,可入二等畫舫,二等畫舫里的女子已經(jīng)比三等畫舫美艷了許多;再交五百金,才可入一等畫舫,一等畫舫極少,只有些許幾個女子;再交三千金,可入特等畫舫,這特等畫舫只有一個女子,便是這蘇月樓的頭牌。
三千九百金交完之后,若是以為可以一親芳澤那便大錯特錯了,姑蘇城內(nèi)達官貴人、富賈商戶不在少數(shù),都排著隊等著看蘇月樓的頭牌到底是何模樣。
有人說這頭牌姑娘國色天香,比之皇后殿下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是迄今為止,只有寥寥數(shù)人見過蘇月樓的頭牌,而且隔著紗帳,那樣貌還模糊不清。除了她的樣貌,更有她精湛的琴藝,這姑娘彈得一手好琵琶。
頃刻間,所有畫舫的絲竹管樂之聲都停了。
約么過了一會兒,悠揚的琵琶聲,在河面上響起。
這是一首春江花月夜,起先旋律輕緩,而后由緩入急,由急再入緩,急緩切換自如,悠揚深遠,婉轉(zhuǎn)低回。
一曲作罷,余音繞梁,眾人沉浸在其中,無法自拔。
卻也難怪,便是有人愿花這三千九百金,只為見美人一面。
長久的寂靜后,絲竹管樂聲又此起彼伏。
此時,那艘原本傳出琵琶聲的畫舫里,慢慢走出來一個女子,在黑暗中,她的面容看不真切,可那身形,卻是窈窕無比。
畫舫內(nèi)傳出一聲男子的低喚,“棉兒,進來,外面涼。”
女子轉(zhuǎn)頭,便見一男子站在舫內(nèi),面帶微笑,黝黑的臉上,一雙黑色的眼睛炯炯有神。
廖棉唇角噙笑,輕聲喚道,“阿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