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寧史云,南寧春始三年五月初四,帝兄明安王于西關城擁兵起反,帝時處雍關,命大將軍張繼良率二十萬大軍平反。
五月初五,西關大破,明安王三萬府兵盡數(shù)被俘,明安王棄城逃竄。
五月初六,張將軍于涼州城內(nèi)活捉明安王。
帝顧惜兄弟之情,褫奪明安王封號,廢為庶人,帶回京都城,終身幽禁于槐園,至死不得出。
從此,楚梓兮身無枷鎖,卻有枷鎖。
元瑯成為了元郇困住楚梓兮最好的枷鎖。
京云宮的夏夜,更是悶熱,饒是鳳儀殿的冰塊絡繹不絕,也壓不出楚梓兮心里的火。
她從貴妃榻上爬了起來,隨手拿起桌上的白絹地繡孔雀漆柄團扇,扇柄上墜著玉石吊墜,楚梓兮將那吊墜在小指上纏了幾圈,看著那吊墜,若有所思。
蘭輕在一旁靜靜瞧著她,知道她心有郁結(jié),難以疏解,走上前去,“殿下,今日夜色正好,不若咱們出去走走?!?p> 楚梓兮聽罷抬了眼,內(nèi)殿的窗子是開著的,她抬頭便望見一輪圓月,高高的掛在夜空中,無比耀眼。
“好?!?p> 這幾日的確很少出去走動,總是悶在這殿里,連帶著性子都越發(fā)沉默寡言了起來。
夜里雖悶,卻仍有些風,楚梓兮先隨著云摘走了,蘭輕怕她著了風,便留在房內(nèi)找那件紅色的披風。
她依稀記著前幾日還在箱子里瞧見過那件披風,東西總是到用得著的時候便找不見了。
蘭輕找了好大一會兒,還沒有找到,她只好隨手拿了件較為輕薄的外袍,捧在手里,轉(zhuǎn)身便要出去。
內(nèi)殿忽然刮過一陣風,殿里瞬間黑了下來,蘭輕蹙了眉,敏銳的捕捉到異樣的呼吸聲。
她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冷聲質(zhì)問道,“誰?”
這殿里的燭火熄的蹊蹺,月光透過窗子清冷的灑下來,蘭輕在地磚上,看到了一道黑色的影子。
她順著影子的方向瞧去,一個身形高大的人突然就出現(xiàn)在她面前。
借著微弱的月光,蘭輕瞧見了那人的臉,手上的衣服瞬間落在了地上,蘭輕睜大了眼睛,淚水洶涌而出,她瞧著那人,嘴唇顫抖,“是你……”
御花園的荷花池旁,有一副秋千。
其實這荷花池邊原本是沒有這副秋千的,楚梓兮入了宮后,平日對御花園不感什么興趣,可到了夏日,獨愛這一池婀娜多姿的荷花,流連忘返。
所以她有時在池塘邊,一站便是半個時辰,皇帝心疼她,便命人在荷塘邊為她架了一副秋千并一個涼亭。
亭子離荷塘有段距離,楚梓兮時常坐在這副秋千上,瞧著那一池的荷花發(fā)呆。
今夜她來了荷花池,仍是照舊坐到秋千上。
云摘見蘭輕還沒跟上她們,怕她跟丟了,便向楚梓兮告了聲,又往回迎一迎蘭輕。
她半倚在秋千上,撐著頭看著滿池的荷花。
其實這荷花倒不是有多好看,同宮外的荷花并無不同,只是多了些靜謐與祥和罷了。
算了算她從邊關回來,不過才兩月而已,可她卻覺著仿若過了千年萬年,她現(xiàn)下,是度日如年的。
在許許多多清醒的日子里,她總能想起那一日的事情。
元郇的聲音尖酸刻薄,天上的太陽刺眼奪目,那碗墮胎藥的味道無比苦澀。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曾經(jīng),這里也曾孕育過一個生命。
那是她和元瑯的孩子。
細碎的腳步聲從身后傳來,夾雜著幾聲女人們的歡聲笑語。
這里是個僻靜的地方,鮮少有人來,聽那聲音不像是蘭輕和云摘。
楚梓兮皺了眉頭,她不喜旁人擾了她的清凈,早知便多帶些宮女將這里攔起來了。
腳步聲漸近,女子的聲音也逐漸清楚了起來。
“奴婢瞧著娘娘的肚子尖尖的,倒像是個小皇子?!?p> 然后便是女子嬌柔的笑聲,“本宮的肚子才剛滿四個月,哪里就瞧得出是小皇子了。”
楚梓兮一聽這聲娘娘,便知道來的人是張貴妃了。
說來也奇,張貴妃入宮數(shù)月有余,自己也從西關回來約么有兩個多月了,卻從不曾見過她。
其實楚梓兮幼時曾與這位相府千金見過一面,印象里的張青茹嬌縱蠻橫,身邊圍了許多阿諛奉承的閨閣小姐。
張丞相老來得女,將張青茹視作了掌上明珠,凡有所求,皆無一不應。
楚梓兮其實是不大喜歡這位相府千金的,所以當日元郇想要賜婚楚涼和張青茹,被她一口回絕了去。
若得這樣一位弟媳,只怕以后會鬧得將軍府上下雞犬不寧。
楚梓兮想到這里,自嘲一笑,張青茹沒入將軍府,卻入了皇宮,如今同自己竟共侍一夫了。
步子止住了,言談歡笑也停了下來。
楚梓兮靠在秋千上,沒有動作。
身后傳來女子凌厲的聲音,“前方何人,貴妃在此,還不速速行禮問安?!?p> 楚梓兮聽罷,低低的笑了兩聲,笑里帶了些嘲諷。
聽到這聲嘲笑,晴歡蹙了眉,正欲上前,卻被張貴妃一手擋住。
晴歡不解,抬了頭,瞧著自家主子,昏暗的宮燈下,她家主子的眼神突然沉了下來,薄唇輕抿。
“若論行禮問安,也該是你家主子向本宮下跪,行三跪九叩之禮才是?!?p> 楚梓兮的聲音冷冷的傳入張貴妃的耳中,帶了些不怒自威的氣勢。
張貴妃沒有行禮,只上前一步,福身行禮道,“妾身不知殿下在此,擾了殿下清凈,還望殿下萬勿怪罪?!?p> 晴歡這才明白,秋千上的人到底是何身份。
楚梓兮側(cè)目,瞧著身后還半蹲著身子的張青茹,不作聲。
正巧這時,蘭輕并云摘快步走了過來,似乎沒瞧見這邊的動靜,還有說有笑的。
剛一走近,便看到數(shù)十個宮女站在小道上,云摘蹙了眉,厲聲道,“你們在做什么?不知道沒有殿下的允準,誰都不許到這邊來嗎?”
宮女們慌忙讓開一條道路,蘭輕抱著披風往前走去,正好看見晴歡站在路旁,眉眼間似有不服。
再往前走,蘭輕便看到半蹲著身子的張貴妃和坐在秋千上的主子。
蘭輕快步上前,福身行禮,“殿下,是奴婢大意了,奴婢應該提早讓御林軍守在這邊,便不會有無關的人闖進來擾了殿下清凈?!?p> 這句無關的人,聽在張貴妃耳朵里甚是刺耳,她半蹲了許久,皇后遲遲不松口,她只得蹲著,腿都有些麻了。
楚梓兮起了身,冷冷的瞧了張貴妃一眼,然后對著蘭輕道,“罷了,走吧?!?p> 然后便離開了這里。
楚梓兮經(jīng)過張貴妃時,張貴妃的頭抬了起來,她們二人視線相對了片刻,張貴妃便又低了頭,小聲道,“妾身不懂規(guī)矩,無意沖撞殿下,還請殿下恕罪?!?p> 楚梓兮沒有吭聲,徑直離開了這里。
待她們走遠,張貴妃方起了身,晴歡連忙上前,扶住她的身子,怒道,“這皇后怎么這樣?也不顧念您懷著身孕,初次相見就這般刁難您,實在是可恨的很?!?p> 張貴妃冷哼一聲,“她是皇后,本宮是妃子,被她刁難也無可厚非。”
“可是她也太狂妄了些,這皇宮里還有主子您去不了的地方嗎?如今不過是個荷花池,便受她如此刁難,來日還不知要怎樣呢?”
晴歡有些義憤填膺,“便是不看在您的面子上,也要看在老爺和大少爺?shù)姆萆希瑢δ秃蜌鈿獾?。?p> 張貴妃又是一聲冷哼,她抬了眸子,將右手放在面前,瞧著自己涂了丹蔻的指甲,寒聲道,“晴歡,去傳御醫(yī),要大張旗鼓些,就說本宮動了胎氣?!?p> 楚梓兮回了鳳儀殿,剛邁進殿里,便覺著面前似有一陣勁風襲過,接踵而至的便是男子堅硬的胸膛和鐵一般的手臂。
慍怒的聲音從頭頂傳來,“你去了何處?”
楚梓兮嗤笑一聲,“瞧你,我還不能出去了是嗎?”
元郇沉著聲音,“怎去了這樣久?”
他方才進來,瞧著殿內(nèi)沒有她的影子,頓時怒從心來,他又慌又怕,將鳳儀殿的宮女大罵了一頓。
“碰見了張貴妃,耽誤了些?!?p> 聽她提起張貴妃,元郇將她從懷中放開,低頭看著她,眸光有些晦暗,“你在何處瞧見她的?”
“荷花池?!?p> 元郇蹙了眉,面上不悅道,“她怎去了那個地方?”
楚梓兮笑道,“怎么?陛下心疼她了?!?p> 瞧著她的笑,元郇更加不悅,“怎會,朕是怕她擾了你的清凈,怕你看到她會不開心。”
畢竟當時,他將她娶進京云宮時,便向她承諾過此生絕不納妃。
“我說呢,自打回宮,便沒見她向我請過安。”
元郇急聲道,“是朕不許她來鳳儀殿的?!?p> 楚梓兮撅了嘴,語氣有些不悅,“后宮嬪妃向皇后晨昏定省是老祖宗定下來的規(guī)矩,如今我為皇后,她為妃子,來鳳儀殿請禮問安的規(guī)矩可不能免?!?p> 瞧著元郇面露難色,楚梓兮皺了眉頭,一把將元郇推開,然后轉(zhuǎn)身背對著他,怒道,“莫非陛下心疼她?”
元郇見狀,內(nèi)心歡喜,以為楚梓兮是吃了味朝他使小性子,然后上前一步,從后面攬住她的腰,將頭埋進她的頸窩里,“你若是想讓她晨昏定省,朕命她照做便是,你要什么,朕都依你?!?p> 熱氣撲在她細嫩的脖頸上,癢癢的,楚梓兮往后一躲,發(fā)出了銀鈴般的笑聲。
她轉(zhuǎn)身,拉住元郇的腰帶,眼神嫵媚動人,“那陛下要說話算話?!?p> 元郇的呼吸瞬間便熱了起來,他捉住她的手,一把將她攔腰抱起,走進了內(nèi)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