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林月.有點意思的小驛丞
祁榮笑道:“老和尚雖然狼狽,但這話可并非沒有道理。能講出這番道理,這和尚算是個得道高僧了。”
孫雪琪難得贊成一次祁榮,點了點頭,笑道:“這番話圣州這幫和尚道士就講不出,說他是得道高人,也并不為過。”
林月雖然知道后面一定會有轉(zhuǎn)折,其實心里也是贊成她們,輕輕點了點頭,什么也沒有說。
金秋果也是點了點頭,但對孫雪琪道:“不要打斷大人的話,讓大人說完?!?p> 張珣接著說道:“老和尚說這話時,正巧那個辛濟就在廟里。他聽了之后,嘲笑老和尚迂腐。他認為,山魈是來爭奪地盤,可不是來跟和尚學(xué)敲鐘念經(jīng)、修禪打坐。如今山魈剛剛為禍,老和尚尚且可以依靠自身將其趕走。這個時候老和尚不將它們趕走,必將遺禍無窮。等到山魈勢大,到了老和尚不能取勝的時候,老和尚準備如何自處?是乖乖讓出寺廟,還是奮起一搏呢?乖乖滾蛋,那就是低頭認輸了,尚算是好的解決。如其不然,山廟必將不存了。老和尚認為辛濟的話聳人聽聞,也認為他是個沒有慈悲心的俗人。辛濟大笑,反唇相譏,認為和尚只是沽名釣譽,養(yǎng)癰遺患,必為其所反噬。”
林月與孫雪琪面面相覷,均覺得辛濟的話有些夸大了。
不過是山魈為禍,哪就那么嚴重了?
但眾人均猜到了解決,因此并無人插話。
張珣道:“后來果然如辛濟所說,山魈之禍越來越烈,寺廟不分白夜,皆無寧日。老和尚不能制止,只得求助地方豪紳。豪紳派人去相助,結(jié)果不慎引起大火,寺廟被夷為平地,兩個和尚雖然幸免,但卻再無安身之所,這才流落到了這里。”
林月心中暗嘆,心道那場火蹊蹺。
張珣嘆道:“流離失所,老和尚才明白辛濟的話更深層的意思,但為時已晚,只能帶著弟子離開了蓮落?!?p> 張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接著道:“了解了前因后果,我覺得這個辛濟是個人才,但也僅此而已。到了孟秋縣城,公務(wù)繁忙,甚至都已經(jīng)將這人給忘記了。這日接到有人舉報,檢舉蓮落鎮(zhèn)驛丞辛濟行為不端。我再次記起了這么個人。原來他在縣城去了青樓,醉酒之后,留下了兩首詩,被人抓住把柄,告到了我這里。這種事情在川西根本不算什么,也不可能因為他去了青樓就將他免職。因此,我并沒有放在心上,反倒是對他的那兩首詩很感興趣?!?p> 張珣微閉雙眼,仔細回想,這才說道:“這第一首詩寫的是‘流落江湖近十春,徐娘半老尚風(fēng)塵。西樓一枕鴛鴦夢,明月窺窗也笑人?!@第二首則是‘多情不忍訴琵琶,幾度低頭掠鬢鴉。多情孟秋辛公子,肯持重金賞殘花。’這兩首詩雖是在青樓所作,但意境極佳,寫詩之人算是個才子了。如此才氣,見識不凡,不像是一個孟秋那種地方的驛丞。我找來縣丞,一問才知,他曾經(jīng)是大司寇府弟子,獲罪被流放到了孟秋。那縣丞聽說有人檢舉辛濟,對我拿出的那兩首詩,苦笑不已。我聽其說這辛濟曾經(jīng)中過秀才,很是驚訝??h丞告訴我,要是僅憑辛濟在青樓涂鴉兩首詩就將他革職,那辛濟早就被革職一百次了。至于其中緣由,他并未多說。我對辛濟多了分好奇。我問縣丞對辛濟有何評價,那縣丞說自己與辛濟從不對付,經(jīng)常爭吵,但他依然給了辛濟‘足智多謀,見微知著’這八個字的超高評獎。你很難相信,這八個字是給一個在孟秋偏僻鄉(xiāng)下任職多年、毫無升遷希望之人。”
林月也是驚訝不已。這種評語就算是用在圣州弟子身上,也是有些過了,更何況是用在了一個驛丞身上。
張珣嘆了口氣,道:“我很想在離開孟秋之前,再見那辛濟一面,只是可惜未能如愿。那辛濟得知有人檢舉了他,當天就返回了蓮落。說完與他相識,可能有些過了。我對他的了解,也僅限于此了?!?p> 金秋果點了點頭,問道:“依你之見,那縣丞對辛濟的八字評語,是否有些過了?”
張珣回道:“很難說。那縣丞自認與辛濟不合,兩人算是對頭。而對頭給出的評價,有時候才是對一個人最準確的評價?!?p> 孫雪琪冷笑一聲,道:“如果真是對頭,為何會有‘足智多謀’的評價?豈不應(yīng)該是‘詭計多端’?”
張珣道:“我也很奇怪,但那八個字確實是他親口所言,絕無一字虛假?!?p> 金秋果瞪了孫雪琪一眼,起身道:“多謝張大人告知了這么多。雪琪,送送長大人?!?p> 張珣連說不敢,告辭了。
孫雪琪將他送到門口,就轉(zhuǎn)身回來了。心中還是不服氣,氣沖沖地說道:“就這也算是見過?講的這些又有什么用?”
祁榮卻道:“不要小瞧了這不起眼的兩件事,其中包含的內(nèi)容足以讓我們警惕。第一,這辛濟絕非一個目光狹隘之輩。老和尚的話咱們聽了都覺得很有道理,而他卻講出了另一番道理,事實也證明了他是對的。那把火蹊蹺,咱們聽得出,張大人也聽得出,那老和尚最終羞于見辛濟,也是因為他想明白了那把火的緣由。他羞愧不是因為他沒有聽辛濟的話,而是羞愧于沒有聽懂辛濟的話。就憑這一件事,辛濟當?shù)闷稹娢⒅@四個字的評價。第二,他很有才氣,至少并沒有因為流放那么久而荒廢。第三,他身強體壯,絕非一個柔弱書生。他曾經(jīng)在大司寇府修行多年,如果當年傷勢痊愈,就是說他早就已經(jīng)可以重新開始修行大司寇府武學(xué)了。這么樣一個人,在驛站中占據(jù)天時地利人和,想要讓并不知道他底細的田師兄馬失前蹄,一點都不困難?!?p> 她并討師父喜歡,卻依然穩(wěn)住首席長老之位,就憑這番話也看得出,并非沒有道理。
我是不是一直都小瞧了祁師叔?
林月不由得心中咯噔一下。
金秋果點了點頭,道:“說得有理。你前面跟我說這個辛濟是大司寇府在孟秋的第三路人馬,看來并非言過其實,而是有些道理。咱們確實小瞧了這個人?!?p> 祁榮并沒有如林月預(yù)料的那樣沾沾自喜,反倒顯得有些憂心忡忡,道:“師姐,這個人會不會真是與趙懷英一條心?他落到今日下場,均是趙懷英所致,難道就沒有對趙懷英的怨恨?”
金秋果冷笑一聲,道:“他如果是張大人口中的那個聰明人,不管對趙懷英是否有怨恨,他都不能讓趙懷英知道他的恨意。畢竟,他的命運并不掌控在自己手中?!本従徴玖似饋?,道:“他是龍也好,是鳳也罷,飛不出孟秋,就什么也不是?!?p> 祁榮微微點了點頭,道:“對這樣一位禍福難料之人,我們是不是應(yīng)該確保他回不了圣州?”
林月心中不由得一沉。她并非對祁榮險惡用心感到驚訝,而是對師父陷入沉思感到害怕。
很顯然,師父是在認真思考祁榮的建議了。
到底是怎么了?
難道就憑這個人可能有威脅,就讓這個從未謀面之人徹底爛在孟秋?
他或許什么都不知道。
他或許知道一些,但什么都沒有做。
又或許,他確實做了一些對大司庫府不利的事情。
但哪種可能性更大呢?
在師父與師叔的眼中,這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一點,這個人日后可能會做出對大司庫府不利的事。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辛濟讓老和尚對付山魈,豈不也是這個原因?
你們其實都是一類人。
無分善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