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辛濟.渡過一劫
趙懷英看了看已經(jīng)明顯服了軟的辛濟,又想到這些年他確是吃了不少苦頭,而自從他走火入魔,對他確也有些薄情,慢慢也就沒有剛才那般生氣了。回身又坐回到椅子上,嘆了口氣,道:“侯師爺在任時,假借縣令之名,強取豪奪了許多錢財。你搶劫那些財物,來路本就不干凈。你沒有將那些錢財占為己有,而是分發(fā)給了附近的窮人,這點很不錯。但畢竟也是觸犯了法律,你的所做作為,不過是江湖上那些自命為俠義的草莽之徒的行徑罷了,豈是一個朝廷命官所為?即不在你的職責(zé)范圍之內(nèi),處理的也是荒唐。你在大司寇府那么多年,這么淺顯的道理,難道還不明白?”
見辛濟額頭上的冷汗越冒越多,顯然已經(jīng)感到害怕了,趙懷英心終于軟了,又是一嘆,接著說道:“此事之后,你又在隨后的近十年時間里,一共做下了大大小小一百零三起案子,最多時,你曾經(jīng)一天之內(nèi)犯下了四件案子。就在十天前,在離此二十里地的河頭村村頭,黃昏時分,你將川西巡閱使的一位師爺給打了。你一共扇了他十三個耳光,打掉了他十一顆牙,還讓他一粒一粒把牙齒和血吞下去,還說什么‘打落牙齒自己咽’。我有沒有冤枉你?”
辛濟心中早已經(jīng)震驚不已,如何還敢再辯解?趕緊俯首請罪道:“辛濟知罪,請大人依律治罪?!?p> “真要想治你的罪,還用得著等到這個時候?”趙懷英說完,微微一嘆,聲音不由得一頓,沉聲說道:“這些年來,你的所作所為早已經(jīng)傷透了我的心。有多少次我曾經(jīng)想利用職權(quán)結(jié)束你的流放生涯,但每次剛有這種想法冒出來,還沒有來得及吩咐下去,總是能接到你又犯下案子的匯報。你犯下一個又一個過錯,讓我如何能原諒你?這些年你一直被流放在此,怨不得別人,根源都在于你自己不爭氣,這點要明白?!?p> 辛濟一聽趙懷英將他犯下的事定義為‘過錯’,頓時明白趙懷英并沒打算追究,更沒打算懲罰他,心里不由得就是一寬。雖然想結(jié)束流放或者回大司寇府沒了可能,但這些年以來,他也早就不抱幻想了。能免除罪責(zé),已是意外。心中一喜,俯首拜倒道:“辛濟自知罪孽深重,大人能放縱到今日不予追究,已是莫大的恩情,如何還敢有怨言?大人放心,今后辛濟一定痛改前非,絕不再做有違律法的荒唐之事。”
不管趙懷英是否真的會不追究,但這話要先說出來。
趙懷英一聽,冷笑一笑,道:“荒唐之事你難道做得少了?小小年紀,居然已經(jīng)有七個私生子,最大的居然已經(jīng)六歲了!荒唐至極!”
辛濟臉上一紅,不敢狡辯,更不敢求饒,叩頭不起。
趙懷英又是一聲冷笑,顯然也不愿再說,道:“雖說這些年你犯下了一百多起案子,但好在你從未將打劫所得的錢財,落入到你自己的口袋。要是你自己揮霍,我怎么可能饒你!”
稍作停頓,又是冷哼一聲,道:“我不追究你,并非是法外開恩。你雖然犯下不少罪孽,但罪不至死,流放到了別的地方,也不見得就比這里更差,因此你也并不用因為我沒有懲戒你而謝我?!?p> 原來他不追究,并非因為法外開恩,不過是沒有找到比這里更加艱苦的地方懲罰自己罷了。
辛濟心中一酸,感覺有些難過。但能免責(zé)已經(jīng)是意外之喜了,怎么還敢有更多奢求?想到這,心中一高興,自然也就不再恐懼。稍作放松,他很快想到了關(guān)鍵一點。
他自己清楚,他絕沒有趙懷英說的那么高尚。如果說他做下案子是有行俠仗義的情節(jié)的話,那也只能在剛開始那一兩年,自從他明白了在川西的生存之難后,則完全不然了。他看得多了,聽得多了,很快對成為俠士沒有了興趣。自那之后,得到的錢財,大多也就落入了他個人的腰包。而公開倒賣的驛站土地、抵押房屋等等,不過是他將錢財洗白罷了。但辛濟并非一個目光淺薄的蠢貨,清楚自己不可能一直好運,只要一直干這行,早晚會有出事的那天。
他需要為自己提前預(yù)備一個退路。
川西衙門中人的命有多不值錢,辛濟到了驛站不過幾個月就心知肚明。他并不是官,只是個小吏,他的命更加不值錢,更加沒人在乎。想要背靠官府保命,無異死路一條。認識到了這一點,辛濟不能不為自己挑選一條活路。而想要預(yù)留一條活路,是需要大量的錢財去鋪路的。因此,不管小郭、大牙多么激烈的反對,每次獲得錢財,他都會拿出一部分所得散出去。而這部分財物,雖說也有一小部分如以往那樣散給了窮苦人,但絕大部分其實是進了周邊豪強的口袋。
有土匪。
有強盜。
更多的是周邊的世家大族。
緊靠散錢自然也不能確保安全。想活命,還要有人保。但誰會保一個無關(guān)緊要、毫無價值的小吏?
辛濟清楚自己在川西那幫豪強眼中毫無價值,所以他要創(chuàng)造價值。
很無奈,他能選擇創(chuàng)造價值的方式,就是想盡一切辦法借錢!
欠錢了,就有人保。
至少借給他錢的人會保。
但還不上錢風(fēng)險很大,少則挨頓打,重則丟掉性命。開始那幾年,不管怎么弄錢,辛濟總有辦法按時還。這一點,他在周邊還算是很有信譽。
而他能還錢的原因,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從十一歲初識男女之事后,有那么一段時間,他曾經(jīng)沉迷女色。那時候他修行九天神功已經(jīng)有些小成,精力充沛。從他了解川西女人走婚制度之后,他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最荒唐的一次,甚至一晚上翻進六個姑娘的窗戶。而他七個私生子就是那段時間得來的。那時候他畢竟骨子里還算是個讀書人,晚上雖然荒唐,但白天還能維持自己的讀書人形象。但等到他十五歲第一次去了青樓,情況就再次改變了。農(nóng)家女人,哪里比得上那里能歌善舞、棋琴書畫均有涉獵的女人呢?
花在青樓女人身上的錢財是無止境的,更是不會帶來任何收益。
辛濟自認為品位比大牙、小郭要高得多,開銷也要大得多。但好在他畢竟是苦讀過圣賢書,沉溺其中并未太久,采遍百花之后,逐漸對青樓那種虛情假意心生厭倦。自那以后,縣城去的少了,重新回歸了驛站。他出手大方,每次都會送些禮物,這讓他在周圍女人中名聲還不錯。
但最近幾年,他的這種逍遙的日子逐漸到頭了。除了私生子的出現(xiàn)讓他開始有了固定的大筆開銷之外,隨著年紀的增長,他開始有了真正想干的事,或者說,屬于自己的抱負。
抱負很小,在圣州人眼中更是可笑,但他卻寧愿傾其所有去做。
不計報酬,不計成本。
為了這種小小的抱負,在女人身上花錢就變得有些目的,雖然私生子沒了,但花費再次變成了無底洞。尤其是最近,留作后路的土地,眼見也是保不住了。他甚至已經(jīng)找好了買家,談妥了價格。
趙懷英對辛濟所犯案子了如指掌,極有可能知道這些。此刻他既然不提,辛濟雖說心中有些奇怪,但當(dāng)然也不會主動和盤托出。
趙懷英自然是不知道辛濟心中所想,緩緩起身來到他面前,默默地注視著他足足有一杯茶的功夫,道:“如此艱苦所在,你還能將那些錢財送出去,也確是不容易。尤其是你對待那七個兒子,并沒有耍賴不認,還將他們一個個送到縣城學(xué)成入學(xué),讓我相信,你是個有責(zé)任的人。就憑這一點,你也不枉在大司寇府待的那幾年?!币宦曢L嘆,“起來吧,讓我看看這十年的驛丞生涯,把你變成了什么樣子。”
辛濟聞言,拜謝之后,這才站了起來。
趙懷英輕輕地拍了拍辛濟的肩膀,說道:“比以前在府里的時候成熟了,沒有那時候的稚氣,像個大人了。”又上下仔細打量一番,道:“一副弱不禁風(fēng)的樣子,一點也不像是曾經(jīng)修行過,更不像圣州弟子?!笨戳丝葱翝樕蟻y糟糟的胡子,苦笑一聲,道:“不到二十歲的年紀,邋遢的像個四五十歲的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