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廿五回
說書法首推《蘭亭序》
品群芳但論《花八仙》
高軒曖春色，邃閣媚朝光。
彤庭飛彩旆，翠幌曜明珰。
恭己臨四極，垂衣馭八荒。
霜戟列丹陛，絲竹韻長廊。
穆矣熏風(fēng)茂，康哉帝道昌。
繼文遵后軌，循古鑒前王。
草秀故春色，梅艷昔年妝。
巨川思欲濟(jì)，終以寄舟航。
（李世民《元日》）
上回書說到天使孔夫子周游列國，至大唐與大唐尊暢談治國理政，彼此各抒己見，甚是投緣?？鬃优R行，大唐尊又親送于承天門外，方揮手告別。
大唐尊回到御書房，心潮澎湃，即命筆墨伺候。內(nèi)侍即于龍幛御案上排好筆墨紙硯文房四寶，并于大方龍口硯內(nèi)濃磨香翰。大唐尊挽袖提筆，揮毫潑墨，卻是“斯文在茲”四個(gè)飛草大字。尚未擱筆，只見珠簾輕挑，進(jìn)來主仆二人。卻是那徐惠妃，怎般形象？有其自題詩為證：
由來稱獨(dú)立，本號(hào)自傾城。
柳葉眉間發(fā)，桃花臉上生。
腕搖金釧響，步轉(zhuǎn)玉環(huán)鳴。
纖腰宜寶襪，紅衫艷織成。
懸知一顧重，別覺舞腰輕。
那徐惠妃肩挎金絲錦袋，手執(zhí)錯(cuò)金剪刀，背后女童執(zhí)一花藍(lán)，內(nèi)盛多花，姹紫嫣紅，垂露欲滴。因見陛下在彼，徐惠妃忙放下手中剪刀，近前請安。大唐尊遂問道：“梓童何處清閑？”徐惠妃道：“妾聞?dòng)▓@牡丹甚蕃，欲請陛下賞花，只說有正事，妾不敢叨擾，只好獨(dú)自去了。不知陛下又在忙甚？“大唐尊笑吟道：
“巖廊罷機(jī)務(wù)，崇文聊駐輦。
玉匣啟龍圖，金繩披鳳篆。
韋編斷仍續(xù)，縹帙舒還卷。
對此乃淹留，欹案觀墳典”。
（李世民《帝京篇》之一）
又道：“國事鞅掌，朕不得閑，那有梓童之逸致”。徐惠妃道：“妾乃閑人，每以花為伍，卻是無聊至極。為政之要，貴在無為，陛下龍掌乾坤，未必得凡事親躬，須得勞逸相資”，言罷從女童手中接過花籃，徑至雕文花座前將玉缸內(nèi)的舊花取出，又從花籃內(nèi)挑出玉蘭、海棠、牡丹、丹桂各數(shù)枝捋順主次，插入玉缸中，復(fù)拱身道：“請陛下美醑悅目”。大唐尊道：“花如美人，美人如花，相得益彰。卻不知有何名目？”徐惠妃道：“此謂玉堂富貴”。大唐尊笑道：“好個(gè)玉堂富貴”，乃吟道：
“玉衡流百瑞，堂帷駐三春。
富主真國色，貴客蘊(yùn)德風(fēng)”。
徐惠妃徑轉(zhuǎn)御案前，見大唐尊擘窠寶翰，不由贊道：“飛筆斷白，燥潤相宜，虬騰龍躍，鳳翥鸞飛，妍逸流暢，雍容遒麗，翰墨之妙，資以神助，其章法有魏晉遺風(fēng)，雖鐘王不及陛下氣勢”。大唐尊笑道：“梓童不過愛屋及烏。行草飛白，一名草篆，漢時(shí)蔡邕首創(chuàng)，一時(shí)盛行，名家輩出，王羲之父子頗得其法，其字若輕云蔽日，似長風(fēng)卷旆，游絲索柳絮，流水舞荇帶，朕不過學(xué)得皮毛而已”。徐惠妃道：“古來大家多矣，如衛(wèi)氏、鐘氏，陛下何以獨(dú)慕王氏？妾以為陛下龍翰青出于藍(lán)而勝于藍(lán)，筆法氣勢均在王羲之之上?！贝筇谱鸬溃骸坝臆娮煮w，古法一變，其雄偉秀氣，出于天然，故古今以為師法。朕久摹真貼，未得其法，如宣父（指孔子）彈《文王操》，總有意猶未盡之處”，乃從多寶閣中取出王羲之《蘭亭集序》，陳之于案，又道：“王右軍蘭亭修禊，文思噴發(fā)，乘興書之，朕以為天下第一行書。揣其風(fēng)骨心意，自不尋常，你看它：
文而不華，質(zhì)而不野。不激不厲，溫文爾雅。點(diǎn)綴之功，煙霏露結(jié)，狀若斷而絲連；裁成之妙，鳳翥龍?bào)?，勢欲斜而反直。忽如龍?zhí)扉T，虎臥山谷；又似清風(fēng)出袖，明月入懷。瀟灑飄逸，圓轉(zhuǎn)如意有君子之風(fēng)；游走縱橫，意氣淋漓具丈夫之度。輕重疾徐神來之筆；斂放揖讓一氣呵成。覽古今無出其右，追精微妙在其中”。
大唐尊又道：“詳察古今，研精篆隸，盡善盡美，其惟王羲之乎，玩之不覺為倦，覽之莫識(shí)其端，心慕手追，此人而已，其余區(qū)區(qū)之類，何足論哉？”徐惠妃道：“大手文章魏三曹，入木香翰晉二王。王右軍鼠須筆意走龍蛇，蠶繭紙情抒靈逸，妾目愚心迷，只會(huì)畫蚓涂鴉，自無陛下洞察悟徹。今仰瞻奎藻，傾慕不已，愿師從陛下，不知可否？”大唐尊喜道：“古有衛(wèi)夫人，今有徐惠妃，朕當(dāng)傾囊相授”。
大唐尊道：“書學(xué)小道，初非急務(wù)，時(shí)或留心，猶勝棄日。凡諸藝業(yè)，未有學(xué)而不得者，病在心力懈怠，不能專精也。王右軍若無十八缸水之功，也無入木三分之力”，遂教徐惠妃蘭指捻定狼毫，乃又道：“大扺腕堅(jiān)則鋒正，鋒正則百勢全；次實(shí)指，指實(shí)則筋勻平；次虛掌，掌虛則應(yīng)用便易，其字筆筆中鋒，手心相應(yīng)”。徐惠妃道：“握筆定姿妾知也，卻問如何頓開筆勢？“大唐尊道：“用指腕不如用鋒芒，用鋒芒不如用沖和之氣，自然手腕輕虛，則鋒含沉靜”。徐惠妃又問：“何為沖和之氣？”大唐尊道：“朕臨古人之書，殊不學(xué)其形勢，惟在求其骨力，則形勢自生也。欲書之時(shí)，當(dāng)收視反聽，絕慮凝神，字正欹斜。志氣不和，書必顛覆，其道同魯廟之器，虛則欹，滿則覆，中則正，沖和之謂也”。
大唐尊兀自指教，卻見徐惠妃潤筆撫箋，抒翰行墨，卻是“帝范”二字，果然遒媚勁健，濃纖折衷，若美女簪花，頗有氣勢。驚得大唐尊自嘲道：“好為人師，人之通詬。朕一時(shí)糊涂，倒忘了卿五月能言，四歲通書，八歲成辭，乃女中相如，雖班昭文君難比。長孫皇后是觀音婢，梓童便是文昌婢”。徐惠妃道：“如此則陛下是文昌帝君矣”。大唐尊大笑不已。有詩單道徐惠妃的好處：
女中翹楚徐充容，駢賦辭章妙筆生。
一笑千金自矜惜，上疏陳諫糾繩宮。
才華無儔尤忠義，蝕骨沁心昭陵中。
寵嬖爭春何足妒，桂花八月自清風(fēng)。
大唐尊瞥見金絲錦袋鼓鼓囊囊，笑道：“梓童負(fù)錦袋，如浪子游人，不知袋中藏甚寶貝？”徐惠妃道：“陛下恕妾失儀之罪。剛才妾在御花園賞花，一時(shí)心血來潮，遂剪紙摹花，做些彩勝，以備立春之時(shí)搏戲之用?！?。大唐尊道：“朕可觀否？”徐惠妃道：“但觀無妨，只怕陛下笑妾手拙”，遂自錦袋內(nèi)取出幾樣彩勝，一字排開。但見紈絹裁就，花形數(shù)色，徑直半尺，卻是那：
牡丹花開迎富貴，月季吐蕊四時(shí)春。
粉梅凌寒枝頭綻，幽蘭傲谷不染塵。
荷蓬如意通百節(jié)，菊瓣鷺鷥參差分。
金桂玉骨留晚色，杜鵑火樹訴西風(fēng)。
大唐尊嘖嘖贊道：“圓如秋月，尖如麥芒，方如青磚，缺如鋸齒，線如胡須。卿妙手匠心，無人可及”。徐惠妃道：“外師造化，內(nèi)發(fā)心源。妾不過愛花惜春，略知花趣罷了”。大唐尊道：“善哉，花乃草木之精華，自然之造化，納天地靈氣，蘊(yùn)日月精華，爭香斗艷，溢彩流光。知花者，好其色而悟其道，好其香而參其德。卿擷花八仙，不啻九錫之禮，不知是梓童之幸還是花之幸？”徐惠妃道：“有道之君，以逸逸人；無道之君，以樂樂身。陛下封其為花八仙，自然是花之大幸。想那牡丹月季自有貴人之表，荷花桂花自有美人之姿，蘭花菊花自有君子之德，梅花杜鵑自有烈士之節(jié)。依風(fēng)信而開，遺清香而逝，錦心神韻，道骨仙風(fēng)，實(shí)不負(fù)花八仙之譽(yù)。陛下誠花之知音，若有閑情逸致，何不吟誦嗟哦，以抒情懷？”大唐尊笑道：“夫子云：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朕便與卿至御花園，設(shè)酒吟花，縱情抒懷，豈不人生樂趣？”徐惠妃滿心歡喜，遂收拾彩勝花貼裝于錦袋，叫侍女帶了幾樣花釀果品，陪大唐尊乘了龍車鳳輦，徑轉(zhuǎn)御花園，有詩為證：
羽扇輅旗出御房，青郊向暖肇初陽。
寶輿暫下宜春苑，鑾駕始排蘭麝堂。
彩女捧巾花錦簇，黃巾執(zhí)杖御爐香。
上園應(yīng)景花齊放，華藻輕歌醉紫光。
?。ㄑ喊喉崳?p> 待到御花園看時(shí)，果然好景致。但見：
綠柳拖煙，喬松潑靛。朱欄寶檻，猩紅鸚綠鵝黃綻；香圃蘭房，疊萼重跗含苞香。牡丹芍藥，吐玉蕊花開富貴；茉莉玫瑰，解青囊氣吐芬芳。錦葵木槿串串紅，太平圣瑞；并蒂連理節(jié)節(jié)高，云裳合歡。虞美人插玉簪剪春羅，笑靨迎客；牽牛郎吹喇叭掛燈籠，含笑報(bào)春。洛神凌霄，木筆化旌節(jié)；鳳仙飲露，鳶尾現(xiàn)寶相。八仙迎輦，青鸞金雀隨風(fēng)舞；玉蘭結(jié)帶，杜鵑蝴蝶穿枝棲。紫薇架前，唐菖蒲結(jié)十樣錦；長春滕上，蜀葵花開一丈青。君臨御園，赤橙黃綠皆錦繡；圣幸花圃，色香形貌盡琪瑞。宜題宜賦宜春苑，堪畫堪描堪景觀。
待至沉香亭，大唐尊與徐惠妃落座錦墎，宮娥侍女左右奉茶獻(xiàn)果。大唐尊道：“百花盛開，瑞氣繽紛，正宜吟誦。若朕獨(dú)吟，難分優(yōu)劣；與卿斗句，又無評判。后世有一狂人，乃翰林侍詔李白李太白，頗有些文采，不妨宣來一同吟哦，豈不快哉？”徐惠妃道：“自古狂人多才俊。妾倒要看看此人有多狂”。大唐尊遂傳諭宣李白入園伴駕。
少頃，李白奉諭入園，推金山倒玉柱拜見圣聰。大唐尊道：“今日私唔，不比朝堂之上，不必拘禮”，遂側(cè)下賜座。李白謝過，斜身座下。大唐尊道：“朕得一彩勝，可飾寶幢圍屏，卿可觀之”，遂叫內(nèi)侍將那徐惠如所裁剪的彩勝橫陳于案請李白鑒賞。李白看罷，連聲贊嘆，乃吟道：
“春日搏頭彩，匠心擅巧工。
裁花依品樣，縷空別纖豐。
金剪著新艷，華勝依舊風(fēng)。
天孫出瑤殿，什錦畢殊功”。
（押東韻）
大唐尊大笑道：“此彩勝乃徐充容所裁，雖非天孫（指織女）妙手匠心，倒也精致華麗，卿以為如何？”李白聞言，忙道：“賢妃娘娘文而有行，德而有義，巧裁花色皆錦繡，輕染云箋盡珠璣。獨(dú)具慧眼，別具匠心。臣有幸觀瞻賢妃女紅，欽哉敬哉”。大唐尊又道：“花木如人，也有生死榮枯，其命也；也分尊卑貴賤，其品也。春花秋實(shí)，朝盛午憩，花之性也；依風(fēng)守信，應(yīng)節(jié)符瑞，花之德也。今日宣卿只為吟詩品花，直抒胸臆，切莫推托”。李白道：“承蒙抬舉，臣自當(dāng)奉迎”。大唐尊遂問：“卿可知誰為花中之王？”李白道：“以臣卑微，不敢妄議，愿聞圣裁明鑒”。大唐尊道：“牡丹者，俗稱百兩金，天香獨(dú)步，國色無雙，乃富貴之花，西苑二百里花海如潮，唯牡丹占盡風(fēng)流，朕以為牡丹當(dāng)為花中之王”，遂吟道：
“春風(fēng)吹萬里，錦繡一時(shí)榮。
什錦浮珠浥，嬈姿映日明。
雍容驚世俗，神韻入圖清。
王者天生傲，芬芳蓋列英”。
?。ㄑ焊崳?p> 李白道：“陛下牡丹詩頗有王者氣勢，臣亦有詩附和”，乃吟道：
“細(xì)裁云羅巧做妝，東君助我舞霓裳。
嫣紅姹紫皆新色，金蕊蘭苞勝妙香。
傲在傾城承露冷，心無俗念伴春長。
身無媚骨群芳妒，縱貶洛陽更顯揚(yáng)”
(平水陽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