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扇陰風(fēng)高力士構(gòu)陷
著仙骨張果老代僵
條風(fēng)開獻(xiàn)節(jié)，灰律動初陽。
百蠻奉遐贐，萬國朝未央。
雖無舜禹跡，幸欣天地康。
車軌同八表，書文混四方。
赫奕儼冠蓋，紛綸盛服章。
羽旄飛馳道，鐘鼓震巖廊。
組練輝霞色，霜戟耀朝光。
晨宵懷至理，終愧撫遐荒。
（李世民《正日臨朝》）
上回書說到大唐集賢殿翰林大學(xué)士李白奉旨訪漢，不辱使命。乃歸得本朝，正逢大唐尊坐駕紫宸殿，文武多官俱在。李白上得殿來，行君臣大禮，呈上大漢尊回札。大唐尊閱畢龍顏大悅，傳諭光祿寺、太常寺、鴻臚寺各署官員準(zhǔn)備迎候大漢尊鑾駕，又賜了李白金花玉帶、紫金魚袋及十壇御酒。李白謝過皇恩，辭朝下殿。
那李白辭了丹墀，剛回到集賢殿，黃門內(nèi)待數(shù)人捧著黃封御酒便到了。領(lǐng)頭之人頭戴幞頭，身穿圓領(lǐng)紫袍，腰扎藍(lán)田玉帶，遠(yuǎn)遠(yuǎn)的扯著嗓子叫道：“翰林侍詔李白，速來叩領(lǐng)御酒”。李白折身相迎，看時卻是玄宗皇帝駕前總管太監(jiān)高力士，心中先有幾分不快。原來那高力士深得玄宗寵信，為內(nèi)侍監(jiān)，正三品，文武百官大多諛承，獨李白天生傲骨，恃才放曠，不肯奉迎，才有了高力士脫靴之辱，故在圣駕面前屢進(jìn)讒言。玄宗皇帝雖愛李白文采，難容其放蕩不羈，賜其“天下無憂學(xué)士，逍遙落托秀才”，貶謫朝外。
正是冤家路窄，因此上李白不悅。高力士先行禮道：“李翰林才舉文魁，氣沖霄漢，不辱使節(jié)，大功首肯，雜家敬佩的五體投地。今日故人重逢，正是有緣”。李白嗤之以鼻，反言相譏道：“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高力士一怔，笑道：“此言不差，你我皆朝庭重臣，托皇上洪福方登堂入室，雨露均沾，實在慶幸之至”。李白冷笑道：“草螢有耀終非火，荷露雖圓豈是珠。爾混跡朝堂，蒙蔽圣聰，狐假虎威，可嘆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高力士道：“孔子惶惶走六國，陽虎鏘鏘列明堂，此乃各人之福祿。李翰林快人快語，不知變通，難免失意。豈不聞四海之內(nèi)皆兄弟，人生何處不相逢，我等自當(dāng)一笑泯恩仇，以后也好互相幫襯”。李白斥道：“道不同不相為謀。爾乃城狐社鼠，我豈能與你同流合污。文皇至圣至明，如何容爾魚目混珠，狗尾續(xù)貂，真乃滑天下之大稽”，言罷，拂袖而去。
一席話惱得高力士面紅耳赤，正待發(fā)作，忽見適才李白拂袖時遺落一物，看時卻是詩箋，仔細(xì)一看，不由喜上眉梢，暗道：“好你個李白，目空四海，狂妄至極，屢屢消遣于雜家，今日管甚么謫仙文曲還是翰林侍詔，只此一件，教爾死無葬身之地。正是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無處下金鉤”，乃命小黃門將黃封御酒送入內(nèi)堂，自去回稟帝陛。有詩為證：
李白自恃才九斗，傲骨天生不低頭。
今日犯著高力士，方知帝王忌諱多。
高力士上得金殿，叩拜大唐尊道“啟稟陛下，奴婢有本上奏”。大唐尊不悅道：“此乃朝綱所在，爾乃內(nèi)臣，不可妄議朝政”。高力士道：“奴婢所奏事關(guān)李唐社稷，圣尊名節(jié)，伏乞陛下明鑒”。大唐尊疑道：“爾奏何事？”高力士道：“翰林侍詔李白辜負(fù)皇恩，陰謀結(jié)黨，欺君罔上，大逆不道”。大唐尊惱道：“大膽奴才，怎敢含沙射影，譖陷良臣？”。高力士道：“奴婢不敢妄言，有李白反詩為證，請陛下明鑒”，遂將詩箋呈上。
大唐尊接過打開一看，果是首五言詩，看那“啖李傾杯后，荒唐落魄時”，便有些不自在，及見第三句“世民庸且俗”，心頭便騰起一腔怒火，不禁勃然大怒道：“大膽奴才，此物從何而來？從實招來”。
高力士道：“適才奴婢奉諭賜酒，李白不慎遺落此物，被奴婢撿到，因見句句欺君，不敢隱瞞，故交于陛下處置”。大唐尊道：“朕待他不薄，怎敢恩將仇報？必是爾這奴才嫉賢妒能，惡意栽臟”。高力士忙道：“冤枉，奴婢若有半句虛言天打五雷轟，任憑陛下處置。陛下不知那李白本禰衡嵇康之流，一貫恃才放曠，口無遮攔，此箋便是鐵證，足窺其司馬昭之心。什么啖李傾杯，就是要吃掉李氏喝酒慶功呀；荒唐落魄，就是嘲諷大唐腐朽；最可惡的是第三句，直言陛下庸俗，是可忍，孰不可忍…”，“住口”，大唐尊怒不可遏道：“大膽匹夫，辜負(fù)圣恩。傳朕口諭，抓拿逆臣李白，不得有誤”。高力士忙道：“陛下圣明”，當(dāng)即帶了黃門待衛(wèi)直奔集賢殿。正是福禍無門，唯人自招，只因那李白出言不謹(jǐn)，方招來此般是非。有詩為證：
冤家不可結(jié)，結(jié)了還休歇。
侮人還自侮，說人還自說。
那集賢殿本是皇家編輯藏書之所，因大唐尊愛惜文采，故將本朝二百多年間的詩詞大家集于一處，共享神祀。真是群英薈萃，因此上李白不去翰林院，來此尋故友相聚。那賀知章、杜甫、孟浩然等諸公俱在，因見李白歸來，齊來賀喜。眾人相聚于云鶴軒內(nèi)，聽那李白說出使大漢見聞，說到與司馬相如、東方朔三人結(jié)義事時眾人莫不羨慕，只夸李白厲害。李白早將剛才不快忘記，將黃封御酒打開分與眾人，開懷暢飲。獨有那孟浩然一生不得志，因見李白得意，便有些自卑郁悶，隨口吟起舊作道：
“北闕休上書，南山歸敝廬。
不才明主棄，多病故人疏。
白發(fā)催年老，青陽逼歲除。
永懷愁不寐，松月夜窗虛?！?p> ?。虾迫弧稓q暮歸南山》）
恰被李白聽見，不由笑道：“本朝太宗皇帝最是圣明，自封神壇以來，屢下招賢令，你我兄弟才有緣相聚于此，眾人皆授學(xué)士之名，榮幸之至，孟襄陽又何必耿耿于往昔”，乃以舊作勸慰道：
“我愛孟夫子，風(fēng)流天下聞。
紅顏棄軒冕，白首臥松云。
醉月頻中圣，迷花不事君。
高山安可抑，徒此揖清芬?！?p> ?。ɡ畎住顿浢虾迫弧罚?p> 杜甫道：“若說天馬行空，風(fēng)流獨還，自無人可及太白。當(dāng)年天子親手調(diào)羹，貴妃親酌瓊漿，楊相研墨，力士脫靴，何等榮光，千古獨一也”，也以舊作贊道：
“昔年有狂客，號稱謫仙人。
落筆驚風(fēng)雨，詩成泣鬼神。
聲名從此大，汩沒一朝伸。
文采承殊握，流傳必絕倫?！?p> （杜甫《寄李十二白二十韻》）
那一般文人墨客，惺惺相惜，甚是契和，卻似七賢六逸。李白更是意氣風(fēng)發(fā)，捧壇痛飲，于興處唱起舊作《將近酒》，乃道：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東流到海不復(fù)回。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fā)，朝如青絲暮白雪。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fù)來。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孟夫子，杜子美，將盡酒，杯莫停。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傾耳聽。鐘鼓饌玉不足貴，但愿長醉不復(fù)醒。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陳王昔時宴平樂，斗酒十千恣歡謔。主人何為言錢少，徑須沽取對君酌。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p> 唱到酣處，解冠脫衫，坦胸露乳，放蕩形骸。眾詩友皆縱酒長歌，極盡狂蕩。忽聽有人喊到：“大唐尊陛下口諭：逆臣李白欺君犯上，罪大惡極，立即擒拿，上殿議罪”，話音剛落，高力士已帶黃門內(nèi)侍進(jìn)來，吼道：“眾位閃開，雜家奉圣諭抓拿逆臣李白，爾等若有阻攔以同黨座罪”?；５媚嵌鸥Α⒚虾迫坏热司菩汛蟀?，出身冷汗，正不知這是唱的那出戲呢，再看李白酒力發(fā)做，全然不知大禍臨頭，指著高力士醉眼迷離，哈哈大笑。高力士一揮手，眾內(nèi)待不由分說將李白五花大綁拖著便走。眾人叫苦不迭，無計可施，眼睜睜看著李白被帶走，高力士大笑，揚(yáng)長而去。正是：
詩情放，劍氣豪，英雄不把窮通較。江中斬蛟，云間射雕，席上揮豪。他得志笑閑人，他失腳閑人笑。（張可久）
待到紫宸殿，那李白酒勁正酣，口鼻流涎，又笑又跳。只見他：
頭重腳輕，踉踉蹌蹌如當(dāng)風(fēng)之鶴；腰軟腿硬，跌跌撞撞似出水之龜。面紅耳赤，仿佛陶潛東籬觀花臥石；腦熱舌短，依稀阮籍北堂拒婚伏幃。東搖西晃，誠如知章眼花難分舟馬；前俯后仰，卻笑焦遂鼻齉不辯香穢。白墮春醪，顛張醉素時應(yīng)景；綠蟻椒漿，嵇康劉伶總傾杯。玉山傾頹，天臺瓊林怎得去；文峰蟄伏，瑤池桃宴暫避回。自古醉酒多誤事，且看謫仙怎做為？
大唐尊坐駕當(dāng)堂，見李白衣衫不整，酩酊大醉，不由怒斥道：“狂人李白，爾可知罪？”李白大笑道：“我本楚狂人，鳳歌笑孔丘。手執(zhí)綠玉杖，朝別黃鶴樓。五岳尋仙不辭遠(yuǎn)，一生好入名山游”。大唐尊冷笑道：“爾是楚狂人，且去玄冥游?？袢死畎灼劬干希裢裏o形，革去金花爵祿，再轉(zhuǎn)鬼府輪回“。再看李白早已醉臥丹墀，鼾聲如雷。
旁有玄宗皇帝李隆基忙出班道：“圣尊息怒，今神爵初封，社稷重生，若開殺戒，與國不祥。再則李白使?jié)h有功，大漢尊即將來訪，倘若問及，如何敷衍？請圣尊三思”。大唐尊道：“朕頒招賢令，只為舉賢薦才，網(wǎng)盡天下才俊，不想李白如此德行，豈堪重任。爾舉薦失察，姑念曾為一朝天子，不忍降罪，一旁退下。至于李白，咎由自取，決不寬恕”。李隆基不敢多言，退在一旁。
又有黃門侍者呈上奏章道：“啟稟陛下，茲有翰林院集賢殿諸學(xué)士聯(lián)名奏本，請陛下過目”。大唐尊打開一看，書曰：
翰林院集賢殿諸部學(xué)士百拜上言：
李白者，隴西成紀(jì)人氏，乃西涼武昭王興圣皇帝九世孫，與李唐諸王同宗。五歲誦甲子，十歲觀百家，十五讀奇書，喜劍術(shù)，好任俠，出則以平交王侯，遁則以俯視巢許。仰黃老列莊之道，好詩詞歌賦文章。即緣善情，尤工體物，篇章婉麗，理致遒華。郁郁間縟綿之文，飄飄聳凌云之志。班賈金玉未可同年，潘陸江海寧堪方駕。實乃詩壇泰斗，文班翹楚。更有經(jīng)天緯地之才，治國安邦之志，入仕盡忠，未嘗少怠，乃天下第一奇才。
臣等聞李白獲罪，不勝惶恐，深感其才德堪優(yōu)，故聯(lián)名保奏，以期寬赦。陛下乃堯舜之君，圣德賢明，惜才愛士，誠望念及同宗之親，社稷之才，從輕發(fā)落，寬宥以教。
臣等伏望天慈，誠惶誠恐
大唐尊冷笑道：“他人之心，予忖度之。或假言隴西李氏，或褒揚(yáng)偽德，不過一丘之貉，兔死狐悲而已。這般窮酸自恃其才，不知天高地厚，全無禮儀綱常，枉讀圣賢之書，不辯是非曲直，難怪秦始皇要焚書坑儒，司馬氏薄待七賢。君無威何以振朝綱，不殺一何以儆百？傳朕口諭，將李白打入死牢，待大漢尊訪漢以后再擇日論罪。再有妄議朝政者，連坐同罪”。眾臣唯諾，不敢多言。有詩為證：
嫉惡如仇李謫仙，不合口快罵寵閹。
惹得禍胎從天降，口起風(fēng)波坐牢監(jiā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