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大唐將遇險終南山
孫大圣義伏糊涂怪
法寶實難量，如來金口宣揚，龍宮海藏散天香。
覺者誦瑯玉函，玉軸霞條寫金字，似排秋雁成行。
昔因三藏取來唐，萬古為敷揚
南天達摩耶菩薩摩訶薩，摩訶般若波羅密
頌偈：
天上天下無如佛，十方世界亦天比
世間所有我盡見，一切無有如佛者
南無婆娑教主本師釋迦牟尼佛
?。ā斗▽氋潯罚?p> 書接上回。卻說旃檀功德佛與大唐尊朝賀新祚，親授《涅槃經(jīng)》四卷和佛骨舍利一枚。不想一陣妖風刮來，從窺基大師手中將佛骨舍利奪去，唬得眾人齊聲尖叫，都來護駕。虧得佛爺鎮(zhèn)定，振動手中法寶九環(huán)錫杖，現(xiàn)出萬道光華，妖祲不敢放肆，奪路而退，頓時塵消風散。
大唐尊余驚未甫道：“天現(xiàn)異兆，恐有不祥，如何是好？”佛爺?shù)溃骸胺茄垂?，驚擾圣躬。幸陛下洪福齊天，吉人天相，自然有驚無險，逢兇化吉”。大唐尊道：“仰賴佛光普照，眼見佛骨舍利被掠，正不知如何降妖尋寶，如此奈何？”佛爺穩(wěn)坐蓮臺，慧眼遙觀，極目四眺，乃道：“佛光現(xiàn)于終南山中，定有妖邪所居”。大唐尊聞言一怔，惱道：“帝京皇闕之側(cè)豈容妖邪橫行”，話音未落，早閃出兩員糾糾武將，朗聲道：“陛下但放寬心，臣等愿降妖奪寶，為國效力”。
大唐尊閃目看時，但見左邊之將身高八尺，面如古月，劍眉星眼，三綹長髯飄灑胸前，頭戴撒纓黃金魚尾冠，身穿箭袖鑌鐵甲，腰扎獅蠻玉帶，威風八面，氣勢軒昂，正是那開國元勛胡國公秦瓊秦叔寶，人送外號“小孟嘗”，此人善使一對金锏，武功蓋世，膽略過人，為大唐建立立下汗馬功勞。有詩為證：
千古驍將秦叔寶，通曉韜略膽氣豪。
撥壘敵眾勇彪悍，輔國開基蓋韓蕭。
右邊之將，身高過丈，頭如麥斗，面似雷公，虎眉豹眼，長須絡(luò)腮。頭戴八角轉(zhuǎn)云盔。身穿連環(huán)鐵葉鎧，腰扎紅鞓帶，腳踏牛皮靴，真如霸王出世，翼德再生。此人乃大唐開國元勛鄂國公尉遲敬德，此人武藝超群，奪槊陷陣，智勇雙全，一桿鐵槊配一把水磨竹節(jié)鞭，南征北戰(zhàn)，東擋西殺，立了無數(shù)功勞。有詩為證：
亂世英豪尉遲恭，鐵骨烈膽有威風。
鼓勇王師佐明主，戎馬倥傯建奇功。
大唐尊喜道：“二位卿家乃星宿投胎，門神轉(zhuǎn)世，堪當此任”。卻聽有人叫道：“陛下，老程愿一同前往”。大唐尊看時卻是盧國公程知節(jié)，此人生的獅眉豹眼，燕頷虎須，頭戴如意縷金冠，身穿柳葉明光甲，外罩素羅袍，端的樊噲氣象，典韋模樣，此人亦是凌煙閣上有名號的大唐功臣。有詩為證：
混世大德程知節(jié)，縱橫沙場莽英雄。
驍勇義氣福祿將，凌煙閣上顯功名。
大唐尊道：“甚善，卿乃福星轉(zhuǎn)世，自會逢兇化吉。汝等即去，合當照應(yīng)，若遇妖精，能戰(zhàn)則戰(zhàn)，不敵則回，莫魯莽貪功，讓朕擔心”。三將齊道：“量他不過山精樹怪，有何能耐。我等乃得道神將，自然手到擒來，陛下勿念”。當下三員虎將辭了大唐尊，點齊三千玄甲軍浩浩蕩蕩向終南山進發(fā)，有詩為證：
牙璋辭鳳闕，鐵騎繞龍城。
云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
?。ㄌ茥罹迹?p> 只說那大唐三員虎將，俱是血戰(zhàn)沙場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英雄豪杰，凌煙閣上標名掛號的功臣閣老，早將生死置之度外，那怕甚么妖邪，因此上討令降妖，欲立奇功。有《唐多令》贊曰：
亂世出英雄，豪杰佐明君，凌煙閣上顯功名。安邦定國開盛世，文才華，武精英。故夢散煙云，忠魂赤子心，鐵骨笑傲斬妖兇。雄風依舊鵬程遠，龍虎嘯，風云行。
至那終南山，真?zhèn)€看不盡的桃紅李白柳綠梅青，好個世外桃源。有《沁園春》為證：
雨收黛色，云蒸霞彩，日映嵐光?？椿胤瀵B嶂，屏列錦畫。流泉飛瀑，聲動鱗光。松柏參天，藤蘿結(jié)掛，山花爛漫透谷香。至幽處，棲鹮游羚，安度韶華。福地一派和祥，遠多少是非竟洞藏。望綠樹丹崖，操琴吟唱?；▔]蘭房，品茗注香。云嶺清江，竹杖鞋芒，送罷赤松迎河上。塵囂絕，勝桃源富春，物寶天華。
那終南山脈起昆侖，尾銜嵩岳，鐘靈毓秀，宏偉奇絕，做都邑之南屏，為雍梁之巨障。其間盤迂回遠，深巖邃谷，不可殫究。關(guān)中有事，終南其必爭之險也。至于林麓幽美，藪澤連亙，更為處士隱逸寶地。有詩為證：
重戀俯渭水，碧嶂插遙天。
出紅扶嶺日，入翠貯巖煙。
疊松朝若夜，復(fù)岫闕疑全。
對此恬無慮，無勞訪九仙。
?。ㄌ评钍烂瘢?p> 秦瓊駐馬四望，不由贊道：“太乙風清，圭峰瀑白，這西京南屏果然好景致，真?zhèn)€名不虛傳。老君棲亭淬火，文始草廬望氣，姜尚磻溪釣直，趙公成道于斯，商皓采芝守操，留侯紫柏辟谷，多少洞仙處士寧隱遁此間亦不求功名富貴，果然世外桃源?！蔽具t敬德道：“常聽人說終南山乃九州之險，卻不想如此美景勝境。我等一干武夫來此處不問青紅皂白，持刀拽槊，吆五喝六，實在有煞風景”。程知節(jié)道：“你我兄弟一生廝殺征戰(zhàn)，刀口喋血，雖抒的英雄豪氣卻誤了多少春光美景。今日有幸出來，你看這花也鮮鮮，鳥也翩翩，正宜恣情縱樂，忙里偷閑豈能錯過”。秦瓊道：“老程樂不思蜀，莫忘了君命在身，身不由己，如何怠慢？”程知節(jié)道：“如此寶地何來妖怪，莫不是老和尚信口雌黃？再說這終南山西起秦隴，東至藍田，連綿八百里，縱有妖怪也如大海撈針，如何容易，只怕無功而返。倒不妨縱馬游獵一時快活”。
說話間，來到一株大樹之下。那樹高有數(shù)丈，葉似江籬而紅綠相雜，莖皆紫色，氣如羅勒，上結(jié)藂條如車蓋，望之斑駁如錦繡，正是世間孤種，有名旳喚做丹青樹，一名華蓋樹。眾人聚集樹下四下張望，不見異常，不免心焦。尉遲敬德道：“老程所言不無道理，這莽莽深山，溝壑縱橫，真?zhèn)€辨不得南北，如何尋得妖怪？”程知節(jié)道：”你且莫說，真要出來妖怪，只怕你恨不得背生雙翅腳踏風云溜之大吉”。尉遲敬德惱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也曾鬼門關(guān)上走了幾個來回，何曾有半點退縮？”秦瓊道：“老哥倆休要爭言斗氣，即來之則安之，我等不可懈怠，免誤了正事”。
忽然草叢中竄起一只野兔，程知節(jié)興起，策馬便追，隨那野兔轉(zhuǎn)進一處山谷，眨眼不見野兔蹤影，抬頭四下一看，不由倒吸口冷氣。但見：
狼牙挺峙，牛角突兀。亂石嶺上，每聽松間鶴唳；青煙堆里，時聞谷口狼呼。老松成林，凄慘慘鬼怪橫行；怪石列陣，陰森森妖魔出入。荊棘叢生，狐貉縱橫稱大王；藤葛蕃盛，虎豹往來做山主。黑祲遮天，風起處鷹雕飼食；毒瘴盈澗，氣熾時蛇蝎斗賭。幾聲梟啼，天王聞聲喪膽；數(shù)處骷髏，金剛見狀嘔吐。本是世處桃源地，幻出煞氣奇異處。
程知節(jié)膽怯，折馬出谷招呼道：“眾位兄弟，我可找到妖怪了”。眾人便問何處，程知節(jié)手指谷口。眾人將信將疑相擁入谷，看時果然氣象險惡，不由緊張起來。程知節(jié)道：“此處甚是兇險，只怕真有妖怪出沒”。尉遲敬德道：“老程若是害怕，自可背生雙翅腳踏風云溜之大吉”。噎的程知節(jié)滿臉通紅，忙道：“老程也是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好漢，何曾做過縮頭烏龜？”秦瓊道：“休吵，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兄弟們仔細了”。
這幾位絮絮叨叨，人吵馬嘶，卻驚旳四下里風煙盡起，擁出一干山靈兇獸，無非是狡兔呆獐兇彪惡狼之類，遠遠的嗥叫，并不向前。眾人正在疑惑，卻見那野獸中閃出一個怪物，身高不足三尺，面相卻似猢猻。但見：
尖嘴猴腮發(fā)蓬松，呲牙徠嘴目如燈。
白眉紅鼻藍靛臉，短哮長啼老猿聲。
身披半截魚鱗鎧，手中雙攢圪垯藤。
縮頸曲背無禮儀，跳躍撒歡有精神。
那潑怪躍至近前，呲牙叫道：“爾等怎敢犯我寶地”。眾將見那潑怪生的有些寒磣，不禁笑道：“山中無老虎，猴兒做大王。這潑猢猻也不知修了多少年竟能咋呼人語”。秦瓊一馬當先手指潑怪道：“你這潑怪不知死活，竟敢阻擋天朝虎將，豈不自尋死路？”那潑猴更不多言，掄起圪垯藤飛身一躍，凌空抽下。秦瓊一看此怪耍橫，不由心頭火起，揮動手中瓦面金锏，催動壓騎忽雷駁，迎住那怪。孰料那怪身形靈活，上躥下跳，手中圪垯藤如蛇吐信，似電穿云，秦瓊竟疲于應(yīng)付。老敬德一看不得了，顧不得許多，催動壓騎烏騅馬，挺鐵槊來助秦瓊，不想被那潑怪一藤抽中肩頭，竟如鐵石千斤，手臂一麻鐵槊脫落，忙用左手取出竹節(jié)鞭，與秦瓊雙戰(zhàn)潑猴。但見：
殺氣透天，威風蕩云。秦叔寶锏如蛟龍擺尾橫掃兩肋，山魅怪藤似慧星襲月直取天靈。尉遲恭鞭如泰山壓頂力沉百斛，山魅怪藤似狂風卷簾勢化千鈞。高對低獅子打蚊子，有勁白費勁；軟對硬狂風撼山墻，無形化有形。這邊凌煙閣上功勛將，那邊水火胎結(jié)混元精。這邊千年祭祀兩門神，那邊數(shù)劫修行一妖靈。這邊天罡地煞雙顯象，那邊陽陽混世初風云。往來沖突數(shù)百合，險象環(huán)生兩無情。
那潑怪有些毛燥，閃身跳出圈外，甩掉手中長藤，雙臂一舒，不知使甚法術(shù)竟長達丈余，直抓二將。叔寶敬德鞭锏齊下，卻如砸在金石，震得手臂發(fā)麻，正欲撥馬逃走，早被那潑怪爪子撥住腰間寶帶拖下馬來，一時動彈不得。一切只在須臾之間，唬得程知節(jié)大叫不好，忙振槊高呼：“玄甲軍的弟兄們，快救兩位老帥”。自古強將手下無弱兵，那三千玄甲軍也是見過世面的，果然齊聲吶喊，一擁而上。但見：
繡旗飄號帶，畫角間鑼鼓，虎賁將深盔垂護頸，微露雙目；焉耆馬皮甲帶朱纓，單懸四足。弓彎鵲畫，飛魚袋半露龍梢；箭插雕翎，獅子壺緊拴豹尾。左連右輔，斜振陌刀如蛟龍；前應(yīng)后呼，橫擔馬槊如猛虎。能征士卒，尤如曹魏虎豹騎；慣戰(zhàn)將軍，卻似晉謝北府兵。玄甲明光生銳氣，鐵鎧橫流威風吐。精銳鐵騎能致勝，沖關(guān)奪隘從未輸。
眼見那玄甲軍黑壓壓碾殺過來，那潑怪毫無懼色，仰頭瞠目，口鼻中生出一股惡氣，卷著黃沙竟將玄甲軍打得七零八落，呼爺喊娘，落荒四散。程知節(jié)自知不敵，三十六計走為上，撇下眾軍自回京師報警。那潑怪也不追趕，只是雙臂提著叔寶敬德徑轉(zhuǎn)一處洞府。大小群獸滿心歡喜，前呼后擁，直入洞中。
那潑怪將二員老帥丟在地上，便有幾只惡狼聚攏來，露出白森森獠牙，那潑怪鼻子一哼，唬得那老狼悻悻退下，垂頸蜷臥，做臣伏狀。秦瓊敬德二將方緩過神來，定睛一看四周，不由倒吸口涼氣。但見：
陰森古洞，陡壁盡赤蘚；昏晦石窟，隱處生綠苔。嗷嗷鬼叫，殘尸橫放猶滲血；點點磷火，骷髏堆處尚骨白。狼豺伏臥，目透綠光陰森森，蛇蟒盤旋，口吐紅信毒催催。禽獸成精的妖，孽煞修行的魔，陰魂不散的鬼，器物得道的怪，妖魔鬼怪成雙配對；是非難辯的怨，血淚凝結(jié)的冤，苦痛交織的愁，欲嗔未解的罪，怨冤愁罪未去全來。虛實真幻說因果，驚世駭俗此間栽。
中間石座上正是那潑怪，兀自捧著那佛家舍利傻笑。秦瓊敬德手腳動彈不得，長嘆一聲，由不得老淚縱橫。有詩為證：
千古荒唐此中生，門神何故復(fù)蒙塵。
若無潑怪造惡事，何來浮圖教化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