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說話的,是個身著黃衫的圓臉女人,留著一頭鎖骨發(fā),劉海輕盈,垂于睫毛前,兩廂烘襯,十分靈動。
黃衫女人邊上站著一個灰衣男人,臉上表情復(fù)雜,似笑非笑,似怒非怒,看樣子又像是完全不把李自牧放在眼里。
而在兩個人的前面,又?jǐn)[放了一張輪椅,輪椅上坐著纖瘦的女孩。
這女孩本就嬌小,又因坐姿被欄桿遮擋,顯得毫不起眼,廣場上的許多人并未主意到她。
然而,但凡是看到她的人,卻沒有一個敢輕視一眼的。
這女孩便是麗國幼帝,簡凌郁。
李自牧看到簡凌郁后,臉上表情微變。
但他兩人一個在麗墅,一個在韻軒,于是遙遙揖手行禮,說道:“原來是麗國幼帝在此,小王行為魯莽,沖撞了幼帝,還請見諒?!?p> 簡凌郁面無表情地注視著場上的人群,根本沒有搭理李自牧的意思。
那黃衫女朝著李自牧斜掠一眼,隨手一揚,將一張匯鈔甩落于曾正文手中。
朗聲說道:“麗國秋碧落,金貝幣八千,押徐子衣勝!”
字句鏗鏘,擲地有聲。
她自稱秋碧落,名字也如長相一樣,素雅富有詩意。
場中一片靜寂,原本平凡的一場比武,驟然間演變城南北兩個國家的對壘,風(fēng)云突變,眾人一時都來不及反應(yīng)。
簡凌郁低垂著眉目,輕輕嘆了一口氣,對身后的秋碧落說道:“舅媽,你又何必跟他一般見識?!?p> 她說話聲音極小,只有身后的兩個人能聽見,廣場上的諸人和李自牧甚至并未看到她張嘴。
那秋碧落素來心腸耿直,率性而為,身處捕獵世家,焉能忍受李自牧對于獵人的蔑視。
這時雖然針鋒相對押出同等數(shù)量的金貝幣,卻還不覺得過癮。
目不斜掠地望著遠(yuǎn)方,冷冷哼道:“最看不慣南方的蠻子,不好好在海里帶著,非要來北方找不自在。”
李自牧微笑道:“你不看那徐子衣生得細(xì)皮嫩肉,文弱不堪,他若去捕獵,頂多是抓些阿貓阿狗、撥弄些花鳥蟲魚。
“在場的諸君個個身手不凡、英雄了得,誰敢輕視來著?!?p> 秋碧落不置可否,淡淡說道:“孰勝孰敗,且來看看吧。”
“時間已到,封盤!”曾正文急忙宣布封盤,若是再跳出一方勢力押下重注,說不得自己這莊家就要易主了。
平白地殺出兩個冤家,各投八千金貝幣,雖說賬面上輸贏比例并未改變,可多一個大戶與自己平分利潤,曾正文心中委實氣惱。
第一局比的是狩獵技巧。
曾正文剛一介紹完畢,趙刻舟便縱身一躍,跳到當(dāng)場。
朝徐子衣?lián)P手說道:“趙某人領(lǐng)教你的高招!”
徐子衣微一頷首,表現(xiàn)出對于師長為數(shù)不多的禮節(jié)。
畢竟趙刻舟剛剛就任建瓴院教習(xí),對于徐子衣還只字未教,其實根本算不上師長。
伴隨著腳下“轟隆隆”的聲響,徐子衣和趙刻舟所站立的石墁地,在輕微抖動中開始緩緩下沉。
四周的人群急忙后退,以徐趙二人為核心,地面下沉,形成一塊巨大的圓形空間。
空間之大,足可以容納上千人。
待地面降低到約有三人身高的高度時,才停止下來。
那人去湊到邊上向下俯視,只見四周墻壁光滑如鏡,墻壁四周有大大小小的孔洞間或分布。
大的孔洞,可供一人貓腰潛行,小的則僅能容一人爬進(jìn)爬出。
那孔洞黑黢黢的,望之令人不寒而栗,仿佛隨時會從里面爬出不可名狀的怪物。
“喀拉拉”的聲音響起,在兩人的頭頂,墻壁上射出一根根手腕粗細(xì)的圓形鐵棒。
鐵棒橫豎交織,將兩人頭頂?shù)目臻g完全籠罩起來。
一個巨大的地牢就此形成,徐子衣和趙刻舟身處地牢之中,環(huán)顧四周,這地牢深度病不算大。
兩個人只要輕松一個縱躍,就能跳到地面上。
但是頭頂上被密如漁網(wǎng)的鐵棒覆蓋后,再想出去,就委實有些困難。
看樣子,這建瓴院的地底下已經(jīng)被挖空了,不知還有多少機(jī)關(guān)暗門?徐子衣心中腹誹。
曾正文站在地牢邊上,俯視腳下的徐趙二人,問道:“準(zhǔn)備好了么?”
不知這究竟是一場怎樣的比賽,徐子衣怔怔望著上方的曾正文,一時回答不上來,因為他不知怎么樣才算準(zhǔn)備好了。
趙刻舟則信心滿滿地點頭。
場上一下子安靜下來,人群都屏住呼吸,注視著下方地坑里的變故。
有些人則直接踩著縱橫交錯的鐵網(wǎng),走到地坑中央,一遍能獲得最佳的觀景位置。
徐子衣有些不明所以,只見趙刻舟機(jī)警地環(huán)顧四方,心底里隨即升起一股莫名的緊張感。
隱約間有厚重的喘息聲傳來,像是夜半的風(fēng)聲,由遠(yuǎn)及近。
徐子衣意識到,那喘息聲是從墻壁上的孔洞里發(fā)出的。
于是跟著趙刻舟一起,朝那孔洞里凝視。
淡淡的綠色光點忽隱忽現(xiàn),接著逐漸清晰的,是占滿孔洞的巨大輪廓。
一匹巨大的灰狼從孔洞里緩緩走出。
地坑邊上的人群同是一陣驚呼。
而身處地坑之中的徐子衣和趙刻舟,與灰狼如此近距離相對而立,心中的驚悸又是地面的人群所無法理解的。
那回狼四肢健碩,兩只眼中射出犀利精光,死死地盯著徐子衣,對于趙刻舟卻似視而不見。
昂起的頭顱約到徐子衣的胸部,與小柴胡相比,各投仍然小了許多。
原來所謂的比試狩獵技巧,就是要獵殺灰狼。
望著那一雙泛著綠光的眼睛,徐子衣心中忽然升起一種溫馨的親切感。
他和小柴胡在未亡山生活數(shù)月,對于狼這個物種,早已是再熟悉不過。
想到眼前這匹狼也是小柴胡的子民,他心中便絲毫沒有了懼意。
正在躊躇之間,忽聽得頭頂上曾正文吆喝道:“接著!”
兩把彎弓,和十幾支箭矢便被丟了下來。
趙刻舟就地一個翻身,抓起弓弩箭矢,待再次起身時,箭矢已被搭在弓弦上,朝著那匹灰狼便是一射。
徐子衣眼疾手快,情急之間不及多想,飛起一腳踢在趙刻舟搭起的箭矢上。
那箭矢被踢得朝向上飛,觸到鐵網(wǎng)時,“當(dāng)”的一聲又被反彈了回來。
灰狼隨即躍起,一個箭步向徐趙二人躥了過來。
眼看惡狼已撲上來,趙刻舟不及射出第二箭,朝著徐子衣氣急敗壞地罵了一句,便縱身向邊上躍開。
徐子衣曾答應(yīng)過小柴胡,從此見了野狼必得以禮相待。
他甫一看到灰狼出現(xiàn),便立時想到了小柴胡,想到了自己對于牠的承諾。
在趙刻舟射出那一箭之前,他便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不能傷害這匹野狼,更不能讓趙刻舟射傷了它。
比賽什么的,他不放在心上,總歸是要輸?shù)?,但他卻不能對不起小柴胡。
他踢飛趙刻舟的一箭后,灰狼也已飛撲上來。
它巨大的身軀,帶著飛速前進(jìn)的氣勢,無比兇狠地砸到徐子衣身上。
“呼!”地面上觀戰(zhàn)的人群同時發(fā)出一聲驚呼。
臧玉兒看到眼下的場面,早已是嚇得花容失色,兩手捂住小嘴,幾乎暫停了呼吸。
“我不能對不起小柴胡……我答應(yīng)過牠……”徐子衣被仰面撞倒在地,緊閉著雙眼,雙手抱頭毫不反抗,嘴里則語無倫次地大叫。
“你別咬死我……不然我,我沒法保護(hù)你……我……”徐子衣隨著灰狼一同在地上翻滾。
趙刻舟則另外撿起一支箭矢,手上用力將弓弩拉成一個滿月,瞇著一只眼,始終將箭矢對準(zhǔn)灰狼。
無奈一人一狼正在地面上做著花式翻滾,趙刻舟始終找不到下手的良機(jī)。
“你不要……啊,啊……”徐子衣的叫聲不再那么慘烈,而是變得……有些古怪。
“啊,我,我癢……你不要舔我”徐子衣的慘叫里開始夾雜出笑聲。
一匹灰狼將徐子衣?lián)涞皆诘?,卻在他臉上脖子上肆無忌憚地舔來舔去。
地上的少年此時已被糟蹋地衣襟撕裂,頭發(fā)凌亂。
而更凌亂的,則是觀戰(zhàn)的人群。
人們看著地面上各種翻滾的一人一狼,此時已是人沒人樣,狼沒狼樣。
“我特么……”曾正文一口驚呼憋在喉嚨里發(fā)不出來,呆愣半晌,才環(huán)顧四周問道:“這他媽是怎么回事?”
誰的迷茫也不比別人更輕一些,人們看著徐子衣和那匹灰狼,那場面,簡直是……肆無忌憚。
正在眾人驚疑不定之際,那墻壁上的黑洞中又有嗚嗚囔囔的聲音傳來。
幾條灰影閃過,是五頭野狼自各個孔洞中躥出。
野狼的顏色有棕、有黑、也有灰。
霎時間各狼在地坑中四下亂竄,身形矯健,奔走如閃。
趙刻舟握著箭矢朝各個方向瞄準(zhǔn),早已是眼花繚亂,不知該朝那邊射去才好。
這危急的檔口,他憑借豐富的經(jīng)驗,自然知道手中的箭一旦射出,終歸只能射殺一頭野狼。
然而不等他搭上第二支箭,其他的狼便要撲過來生撕了他。
所以,明智的選擇是不要射出去,有箭在手,反而能對那些惡狼形成威懾。
那些狼似乎對趙刻舟有所忌憚,奔馳游走中,始終注視著他手中箭矢。
那狼群開始分工,留下兩只在四周不斷地奔走,吸引趙刻舟的注意力。
其余的幾只狼,則一起歡呼雀躍地?fù)浯蛟谛熳右律砩稀?p> 徐子衣渾身被那狼群撕扯,臉上、頭上被舔得濕漉漉的,任他如何抱頭隔擋,終是無用。
這些狼兄弟太過熱情,徐子衣終于有些抵受不住,于是忽地坐直身體,狂亂揮舞手臂。
他被眾狼威逼地退守在一個角落里,背后已經(jīng)沒了退路,而眼前則是整整四頭野狼,在“急吼吼”地凝視著自己。
“兄弟們……”徐子衣沖那狼群叫道:“我們這是在比賽,請大家嚴(yán)肅點,不要來搗亂好么!”
第二局比的是箭術(shù)。
早有建瓴院的衛(wèi)隊在場中安放兩個箭靶。
石大力、曲清流、趙刻舟事前已經(jīng)商量好,三人分別對應(yīng)一戰(zhàn),參與箭術(shù)比賽的,便是曲清流了。
隨著徐子衣和曲清流不如各自位置,場上諸人便向兩邊散開,騰出空地。
方圓四尺的箭靶與兩人所站位置的距離,超過五百米。
徐子衣瞇起眼睛努力辨認(rèn)半晌,終于是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他幾乎連靶心都看不清,這和閉著眼睛射沒什么區(qū)別了。
他心中自嘲一聲,握起弓箭,姿態(tài)還是要有的。
倏……啪!破風(fēng)聲和撞擊聲幾乎同時響起,曲清流已射出一箭。
“正中靶心!”箭靶旁護(hù)衛(wèi)的叫喊聲響起,聲音貫穿全場。
眾人聽聞后,有的緊張、有的喜悅,都齊齊地轉(zhuǎn)頭看向徐子衣。
曲清流悠然瞥視一眼對手,說道:“該你了?!?p> “呼……那就來吧!”徐子衣長出了一口氣。
左手持弓,兩腳開立,將身體重量均勻地落在雙腳上,右手將弓弦連帶箭尾拉到耳后。
“該死的!”徐子衣暗罵了一聲,他看到箭矢比整個箭靶還要大,根本沒法瞄準(zhǔn)了。
右手待要卸力射出時,卻忽覺一陣眩暈,遠(yuǎn)在五百米外的箭靶,隨即飄飄然竟移到了近前。
他的箭矢正對靶心,幾乎就要貼上去了。
他看得清楚,箭靶旁的護(hù)衛(wèi)都離得遠(yuǎn),根本沒碰過箭靶,它是自己飄過來的。
“這……誰能解釋一下?”徐子衣被這突然的變故驚得目瞪口呆。
他緩緩放下弓箭,惶惑地看向顧美林,又掃視人群,然而迎接他的,確實一雙雙平靜而期待的目光。
徐子衣再扭頭看時,卻發(fā)現(xiàn)那箭靶分明仍在五百米外,紋絲未動。
他用盡全身氣力重重地將眼睛閉上,連帶著眉頭鼻梁幾乎縮成一團(tuán)。
再次重重地打開時,那箭靶仍在原地,完全沒有被移動過的跡象。
“呼……不緊張,不緊張!”徐子衣心里安慰著自己,再次將弓弦拉起。
然而,當(dāng)箭矢對準(zhǔn)箭靶的一霎,箭靶卻似幽靈一般,又一次移到了近前。
他感覺,自己只要一松手,即刻就能正中靶心。
他再次將弓箭放下時,那箭靶便又回到了五百米外的原地。
如此重復(fù)了許多次,瞄準(zhǔn)時箭靶便近在眼前,將弓箭放下后,箭靶便回復(fù)原位。
徐子衣徹底崩潰了,他確定這不是因緊張而引起的幻覺。
也不是真的有人在移動箭靶,因為從別人平靜的目光看來,在別人眼里,箭靶始終都沒動過。
“這是……”他也說不清這是什么情況。
“快射押,裝神弄鬼的!”
“還比不比啦,不行就認(rèn)輸吧!”
看著徐子衣提弓、瞄準(zhǔn)、放下、再提弓、瞄準(zhǔn)、又放下,一系列動作之后,許多人已經(jīng)按耐不住,開始嘲罵起來。
隱沒再人群中的靜海,臉上浮出一抹邪魅的淺笑。
她特意棄掉一身華服,換上灰布粗衣,即使如此,仍掩不住周身的肅殺之氣。
加上精致的臉龐和高挑身姿,使她顯得鶴立雞群、與眾不同。
她暗自摧動元力,調(diào)動徐子衣全身精力凝聚于眼部,使其視力陡然增強(qiáng)數(shù)百倍。
這等小兒科的技倆,在身處超凡態(tài)的她使來,實在時易如反掌。
但她自信,在場的數(shù)千人里,能如自己這樣輕易操控別人的,只怕是不超過三個。
想要操控別人身體,自身需要渾厚霸道的元力基礎(chǔ),且需強(qiáng)大的意志力。
她甫一進(jìn)場,便將場上諸人分析了一遍。
這些看熱鬧的數(shù)千人里,大多處于超越態(tài),還有更弱一點的尚處混元態(tài),都不值一提。
建瓴院的其他教習(xí)和衛(wèi)隊統(tǒng)領(lǐng),應(yīng)該都處于更高一階的化元態(tài),還不足以驅(qū)使如此雄渾的元力。
而且他們態(tài)度種力,也沒有出手的動機(jī)。
直于顧美林與徐子衣設(shè)下此局,意圖收割一把眾人的錢財,這一點靜海當(dāng)然一清二楚。
她料想情急之間,顧美林必然會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