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蘭師父在里面吧？我想見她?！毙熳右聦⒛抗鈴撵o海臉上收回，望向汀蘭臥室的門，低聲問道。
靜海跟著望一眼那扇門，說道：“姐姐需要靜養(yǎng)，她現(xiàn)在很虛弱?！?p> “靜養(yǎng)？虛弱……”徐子衣努力品味這些詞匯，過了半晌，才好似反應過來，急忙問道：“她怎么了，受傷了嗎？”
靜海微一嘆息，問道：“你可知，把烈炎天使的位元打散，并將之注入你的體內(nèi)需要多大的力量？”
徐子衣默然搖頭，他甚至不知道位元為何物。
靜海沉吟片刻，像是梳理著內(nèi)心里的思緒，解釋道：“每個人都是二元合一體，我們稱人的軀體是第一位元，人的靈魂是第二位元，這兩個位元被神秘而強大的力量束縛，共同組成了這世上各種神奇的物種?！?p> “要想把二元打散，所需要的力量超乎想象，而能動用如此力量的人，據(jù)我所知，這世上不超過五人?！?p> 靜海直視徐子衣的雙眼，淡淡說道：“我姐姐，你師父，便是這五人之一?！?p> 徐子衣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他想起在未亡山第一次遇見汀蘭的場景，那一次汀蘭師父為了對付四御，差一點把自己打得靈魂出竅。
他曾深切體會過那種感覺，仿佛身體變得支離破碎，而每一個殘片又是一個完整的自己。
有多少個殘片，就有多少個同樣痛苦的他，于是他的痛苦被放大了無數(shù)倍。
原來那叫做二元分離。
他又想到昨天晚上，汀蘭師父幾乎是瞬間就將烈炎天使擊潰。
這樣看來，汀蘭打他那一次果然是手下留情了。
他似是想起什么來，于是問道：“昨晚我看師父隨意誅殺烈炎天使，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為什么她今天又會虛弱？”
靜海道：“強大的力量一旦被動用，敵人能感受到的便只有摧枯拉朽的威能，而施力者的虛弱，卻只有自己知道了?！?p> 烈炎天使那充滿絕望的眼神忽又浮現(xiàn)腦海，徐子衣忍不住一陣心意煩亂，問道：“以汀蘭師父的實力，有千百種方式可以毀滅她們，為什么不惜耗費自己的功力去動用這樣的力量？”
“為了你?！膘o海毫不猶豫地回答。
徐子衣用惶惑的眼神注視靜海，迫切想要從她嘴里得到解釋。
靜海又道：“如果神府執(zhí)事必須死的話，這樣的死法是最有價值的，與其任由她們死后靈氣散佚于大地，倒不如將她們注入你的體內(nèi)，你可以吸收她們的力量，這不是很好么？”
迎合著徐子衣越發(fā)迷惑的眼神，靜海補充道：“這力量既有毀天滅地的未能，卻也可以創(chuàng)造萬事萬物?！?p> 她隨手觸摸靠墻的小圓桌，又道：“無生命的事物，只有第一位元，不具備第二位元，譬如山石、河流、你的鵝之羽或是這房間里的各種陳設……”
她滾動著眼珠，在房間里掃視一遍，最后將目光投落到徐子衣身上，說道：“另外還有許多無處攀附的第二位元，它們無家可歸，人們常把它們叫做‘孤魂野鬼’，而我們稱之為‘游離位元’?！?p> 她斜眼在徐子衣周身瞟來瞟去，看得對方渾身直冒冷汗，遂又說掉：“這世上有太多的游離位元，它們到處游蕩，此刻，就在你的身邊。”
徐子衣忍不住狠狠打了一個哆嗦，叫道：“拜托你不要講鬼故事好么？”
靜海微微一笑，說道：“你不用擔心，它們對你構不成任何傷害，你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甚至嚴格意義上來說，它們已經(jīng)不算是人了?！?p> “你們感受不到對方的存在，它們游離一段時間，然后會漸漸分解，散佚到大自然中去?！?p> 徐子衣注視著房間里的各種陳設，若有所思地問道：“任意兩個位元都可以結(jié)合嗎？”
“你很聰明。”靜海贊道：“能夠使二元分離的力量，同樣也能使二元結(jié)合?！?p> 徐子衣半是猜測，半是向靜海求證，問道：“如果昨晚烈天使的第二位元沒有進入我的身體，或者……”
“那樣的話，她就會成為游離位元。”不等徐子衣說完，靜海證實了他的猜測。
她請徐子衣坐下，為他斟滿一杯水，繼續(xù)說道：“像烈天使這樣擁有強大修煉根基的人，她們的位元會在世上游蕩很久?！?p> 徐子衣心中一驚，但他很快從驚悸中平靜下來，問道：“那么，為什么從來沒有人動用那種力量去結(jié)合二元，創(chuàng)造出……”
他不知該如何稱呼被二元重新結(jié)合而形成的人，斟酌著詞匯，問道：“創(chuàng)造出全新的物種?！?p> “當然有?！膘o海不暇思索，說道：“而且為數(shù)不少，只是你們普通人不知道罷了?！?p> 徐子衣立時瞪大了眼睛，盯著靜海，等著她繼續(xù)說下去。
靜海頓了頓，眼神幽遠，望向窗外，說道：“一萬多年前，有天外隕石墜落于極北寧靜海，后來那顆隕石被人撿了去，并以強力將第二位元附著于其上，創(chuàng)造出了一名隕星戰(zhàn)士，取名靜海?！?p> 徐子衣臉露不可思議的神色，微張著嘴巴，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呵呵?！膘o海淡淡一笑，替徐子衣說出了他心中所想：“那名隕星戰(zhàn)士，便是我了?！?p> “所以……所以……”徐子衣仍未完全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囁喏半晌，才難以置信地問道：“所以，創(chuàng)造你的人，便是汀蘭師父了?！?p> 靜海默默點頭，伸手從衣襟里取出一個墜飾，懸在手里給徐子衣看。
那墜飾以黑色絲帶系掛在她雪一樣的脖頸上。
徐子衣仔細辨認，那是一塊指甲大小的隕石，閃著深沉光澤的鏤空金屬將它包覆在核心。
普通人的第一位元是自己的身體，而靜海的只是一顆小小的隕石。
她拿自己的第一位元給徐子衣看，就像普通人拿自己的身體給別人看，心念及此，不由得臉上微微一紅，隨即將隕石收了回去。
可她哪是什么全新的物種，她明明是個人??！徐子衣怔怔地望著靜海。
他望著眼前這個有血有肉、會對自己好、也會欺負自己的女人，委實沒法將她與隕石聯(lián)系在一起。
靜海同樣凝視著徐子衣。
兩人都不說話，過了良久良久，靜海首先打破沉默：“知道你會無法接受，所以一直不愿跟你明言我的身份?！?p> “所以，所以……”徐子衣喃喃問道：“所以，我?guī)煾敢彩恰?p> 他想問汀蘭師父是不是也是用隕石做的，但靜海制止了他的話。
“姐姐決不是！”靜海堅決地說道：“她是諸天萬物的掌管者?！?p> 徐子衣默默回想、默默冥思，關于汀蘭的一點一滴開始涌上心頭。
一時間心中千頭萬緒攪擾著他，最終促使他化繁為簡，將“諸天萬物的掌管者”概略為一個字：“神”！
于是徐子衣簡單問道：“她是神？”
“你不要再問了?！膘o海搖頭道：“我能告訴你的只有我自己的故事，至于姐姐，我不敢妄言，等時機成熟了，她自然會對你講明?！?p> 根深蒂固的執(zhí)念一朝被打破，這對徐子衣來說，又有驚奇、又有惶恐、又有不可名狀、又有不知所措。
但毫無疑問，他對世界的認知更深了一層。
他跌跌撞撞的走出房間，當他開門時，便想到這扇門只有第一位元，當他走在走廊里時，便想到這里有許多“游離位元”在到處游蕩。
他感受不到那些“游離位元”，他想它們大概率也感受不到他的存在，可他卻知道有這么一種東西就圍繞在自己身邊。
這種體驗很不平常，那東西像空氣一樣看不見摸不著，又充斥著他周圍的空間，卻又不會像空氣那樣給他自然流暢的感覺，甚至讓他感到毛骨悚然。
他想得太過入神，以至于臧玉兒在邊上叫他也沒有聽見。
“喂喂喂！”臧玉兒追上幾步，拍拍他的后腦，問道：“你是不是傻了？”
徐子衣愕然回首，盯著臧玉兒呆看半晌，忽然問道：“你確定是你媽媽生了你嗎？”
臧玉兒蹙起眉頭，臉露疑惑，伸手搭在徐子衣額間，問道：“你沒發(fā)燒吧？”
一摸之下，發(fā)覺徐子衣額間一片冰涼，于是嘀咕道：“果然是傻了……”
在徐子衣眼里，臧玉兒儼然已是個二元合一體，那張美麗可人的臉龐和亭亭玉立的軀體，合起來被叫做第一位元。
至于那第二位元，便是她古怪又活絡的小心思了。
徐子衣努力甩了甩頭，心說不是所有人都像靜海一樣，是個隕石來的。
他繼續(xù)凝視臧玉兒，還是想從她嘴里知道確定的答案，于是又問了一遍：“你確定是你媽媽生了你嗎？”
臧玉兒歪著腦袋，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遍，隨后答道：“我媽媽常說我從小就懶，在她肚子里待了快十一個月還不出來，可她懷著我便沒法去做工，于是每天臨睡時只能捂著肚子央求我快些出來。”
臧玉兒眼圈開始紅潤，聲音漸漸變成細語，繼續(xù)說道：“我媽媽懷我很辛苦，生我養(yǎng)我時也很辛苦。”
徐子衣隨即釋然，他此刻所慶幸的，只是得到了“臧玉兒果然是她媽媽生的”這樣的結(jié)論。
他唯一一次親歷過的新生命的誕生，便是在未亡山時小柴胡的生產(chǎn)。
但小柴胡懷著六胎狼寶時，仍舊時常穿梭于山林間充當信使，牠生產(chǎn)時徐子衣又不在場。
所以對于臧玉兒的話，徐子衣委實無法感同身受，更無法想象懷胎時的那種辛苦。
他呆愣愣地回到自己房間，靠著墻半蹲在地板上。
斑音人雖然不見了，可那個長相綺麗、忽男忽女的異界生物在這個房間里留下了太多痕跡。
房間里的墻面上被斑音人劃滿了亂七八糟的符號，那些符號好無規(guī)律可言，更像是胡亂的涂鴉。
徐子衣呆呆地望著墻面，又想起靈毓那一雙純凈的眼睛。
那眼睛里浸滿淚水，望著他說“以后別讓我再見到你”。
他舍命相救的人，卻對他拔刀相向，心念及此，徐子衣心里又是一團亂麻。
總該聽我解釋啊，為什么不聽呢？徐子衣在心里無聲低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