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父是一名琴師,也是樂國最后的一人。
從我見到師父的時候,師父就一直是那樣。柳眉月瞳,常常瞇著眼睛,傾聽自己用靈巧的雙手在素雅的五弦古琴上彈出的聲音。墨發(fā)銀鬢,安靜的躺在師父的臉上,偶爾有風吹起,掠過了雙眼,也不會影響到師父彈奏時那不斷撥動琴弦的手指。
師父經(jīng)常出去,不論是去哪里,有師傅在的地方,就會是一處不錯的風景。
偶爾是在蔥蔥郁郁的樹林間,尋得一片略顯空曠的空地,師父抱著琴坐下,彈上一曲《隆中對》,颯颯林風獵獵穿過,掀起衣袍半邊,是一副佳景。
忽然又在巍峨高聳的山巔上,找到一塊相比平坦的巨石,師父將古琴放穩(wěn),彈上一曲《高山辭》,叆叇白云緩緩躺過,鞋子沾上些露水,也是一副美景。
恍然卻是身處悠悠的幽谷中,看中一根橫躺在潺潺流水上的喬木,師父坐下,是一曲《流水賦》從師父手中傳出,余音隨著河水流下,空谷傳響,同樣是神仙一樣的景色。
而我見到師父的時候,師父正在恭王府上,為恭王做壽。師父是作為亡國之臣出現(xiàn)的,一襲白衣勝雪,墨發(fā)懸垂,眉目間未有半點亡國的哀色。嘴角輕咧,烏黑腳鐐上的鐵鏈隨著師父的走動嘩啦啦響著,亦沒有影響到師父把脊梁挺直。
到師父為恭王獻禮時,師父坦蕩的向恭王行禮,言語吐露間,有著絲毫不輸于恭王的大家風范。
“恭王英武,昔日恭王作為將軍,在下為恭王做壽,便為恭王獻一曲《將軍令》做賀?!?p> 語罷,正襟危坐在琴案前,雙手撫在琴弦上,撥動起琴弦來。升帳時,將軍威嚴莊重;出征時,將軍驍勇矯??;戰(zhàn)斗時,將軍龍膽虎威;凱旋時,將軍颯爽豪邁,一切皆在琴師的手下,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
曲罷,眾人意猶未盡。
恭王問師父:“這曲《將軍令》本是由諸多樂器同時演奏,方才顯現(xiàn)出將軍行軍打仗室的威武之態(tài),爾如今以一五弦琴將此曲表現(xiàn)的如此真實,并非僅是手熟可以掌握,而需要心性與曲相和,方才可以如此,心有憂慮之人根本無法做到。據(jù)本王所知,爾身為樂國國君之子,現(xiàn)樂國被滅,率軍出擊之人正是本王,爾應當知道。為何爾能有如此心性,不見有憂慮?”
師父坦然回答:“在下只是一介琴師,不知有國?!?p> 聽到師父說的話,在座的賓客或多或少有些嘲諷之意。唯有恭王一人大笑:“哈哈哈哈!好!好一個不只有國!”恭王揮手,向侍立在側(cè)吩咐道:“解取腳鐐!”
“如今放爾歸去,爾將如何?”恭王問道。
“不將如何。在下實無果腹手段,唯餓死而已!”師父答道。
恭王又是大笑,轉(zhuǎn)頭向滿座尋問:“在座哪位愿意奉養(yǎng)這人?”
我當時正在學琴,便向恭王要來了琴師,拜為了師父。本以為,師父是個只知道彈琴以及享樂的人,平生不問國事,對家計也不關(guān)心。直到我看見烏壓壓的一群士兵兵臨城下時,師父還未出現(xiàn)的前一刻,我依然這么認為。
師父率軍兵臨城下,白衣素手,仿如昨日。恭王錦衣鐵甲坐守城上,手持干戈,正是琴中所敘。
熊熊烽火圍起了孤城。
恭王問師父:“爾說爾為琴師,不問國事,為何又起兵?”
師父回答:“昔日,我為琴師,不問國事。現(xiàn)在,我為國君,不聞琴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