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安。
說起這個名字,總讓人想起隨風(fēng)競逐的卷草——滾到哪兒,就在哪兒安家。
而事實上,四支漢家使節(jié)一頭扎進(jìn)昆侖世界之后,隨即就演化出三派人馬。他們各持己見,誰也不服誰,到最后甚至不惜以刀兵相見。
前路迷茫,妖孽叢生,在這艱難困苦之下,當(dāng)然有人萌生退意,他們不斷向東企圖找回重返漢土中原的歸途。
這些人即謂東歸派,
其中多以豪門子弟為主。
而出身寒門的老一輩,說是為取得博望侯張騫那樣的英名也好,還是打心底為國為民也罷。反正他們不想負(fù)皇命之所托,堅決西行,勢要打通漢家西南邊陲與西域的捷徑。
這些人則是西進(jìn)派。
其中代表就是前城主王杰,但因他出師不捷,西進(jìn)派元氣大傷,現(xiàn)在只有梨兒關(guān)的郭伯背上這個名分。
而除開前面一右一左的兩個極端,
最后自然就剩下中留派。
這些人多是漢家使節(jié)的子嗣,他們既沒有親眼見過長安的華燈初上,也沒見過漢軍的威儀,所以對老一輩傳言的皇命重托半信半疑,只當(dāng)是說書人口中的怪談。
畢竟元狩這個年號已記載到第五十八個春秋,老一輩的漢家使節(jié)也死的死,消失的消失,早就沒人以身傳志了。
由此說來,萬里之外的漢土中原對他們實在遙遠(yuǎn),倒是腳下的自水與鹿吳山,更能牽動他們重土安遷的鄉(xiāng)愁。
其實深究起來,蓬安所鉆研的詩書,本質(zhì)上也與漢地的同出一轍。
那他們在讀到《漢樂府》之中的【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yuǎn)道】,或者【離家日趨遠(yuǎn),衣帶日趨緩】,會不會望著明月,然后從心底升起一股千里共嬋娟的寬慰?
同時,蓬安泮橋之下,
也點綴著不少的藕田荷池。
而他們讀起【江南可采蓮,蓮葉何田田】,會不會追問——何處江南?
杜平川對此無從知曉,但他很慶幸自己的靈魂,受過民族國家價值觀的教育。
所以我即使不知道自己最終會到哪里去,而我卻始終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只因前世那個偉大的文明國度,必定讓我心向往之。
自水托著花州子一路向下,流向蓬安主城之內(nèi)的泮橋,隨著兩岸煙柳不斷后退,高聳的城墻顯得愈發(fā)挺拔。
青耿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么大的水域,
嘰嘰喳喳地驚呼不斷。
“春寒未過,你也不嫌水冷?”杜平川收回遠(yuǎn)眺的視線,轉(zhuǎn)頭就聽到嘩啦啦的聲音,正是青耿坐在花州子邊沿玩水。
她一雙小腳白晳如雪,可惜就是常有綠藻沾附其上,看著很是突兀。于是她拍掉那些小點,然后仰頭道:
“確實冷,但我就是想玩?!?p> 身至江心,花州子又極矮,襯得天水相接只有淡淡的一線,空曠而低垂,仿佛頭頂?shù)脑贫漉谀_可摘。
上次為翁萊解決小兒夜啼時,杜平川曾在自水之中,見到過數(shù)十道影影綽綽的身形,想必那就是小水妖,也就跟梨兒關(guān)周遭泛濫的山魈差不多。
如此一來,若將這些告訴青耿,
那她肯定會嚇得再也不敢玩水吧?
杜平川摸著下巴淺然一笑,最終決定還是不做這個惡人,由此他說起正事:
“梨兒關(guān)距離蓬安少說也有上百里,而你身在外地,怎么不見神力消退,反倒還能催生黃豆芽呢?”
香火神祇不同于天然神祇,前者只要一離開祭祀之地,神力就會隨之減弱,只留有神格尚可自由活動。
而青耿對此當(dāng)然也是了然于心,于是她收回被凍得緋紅的腳丫,然后歪頭就道:
“?。可窳ο诉@個感覺確實有,但只是在下山的半路上才明顯。而一踏入蓬安,神力又莫名其妙地回升不少?!?p> “哦~”杜平川點頭。
“你到底想問什么?”青耿穿好鞋襪,站起身就緊盯他的雙眼:“還是說,你在懷疑我與蓬安有不清不楚的關(guān)系?”
咯噔一下,杜平川的心頭顫了顫,他沒想到青耿的感觸如此敏銳,居然猛得就猜中自己此行下山的首要任務(wù)。
然而他正想回話,花州子后面突然靠近一只木筏,上面那人還招手大喊道:
“老友!杜老友!好久不見!”
“曹友浩?”
杜平川見此,只得先遞給青耿一個稍等的眼神,然后笑著打趣道:“我可不需要防身辟邪,你那鏡子,還是賣與別家吧?!?p> 曹友浩在兩三個月前,曾與杜平川在三岔置見過,當(dāng)時翁萊的小兒子哭鬧不止,他就忽悠人家購買自己的銅鏡辟邪。
最后還是杜平川人魂出竅,殺掉了水邊作祟的射工,從而解決翁萊的煩惱。
當(dāng)然,曹友浩對此毫不知情,而他的鏡子也由此沒賣出去,隨后他還跟杜平川同船走到蓮花莊。
至此兩人分道揚鑣,卻未想今天居然能在自水之上遇見彼此,著實讓人意外。
“瞧你說的這話!”曹友浩很是自來熟,根本不在意杜平川的調(diào)侃,他見眼前的花州子大得離譜,不禁就問:
“最近發(fā)財啦?啥路子?”
“哈哈,倒賣幾包草藥而已?!?p> 草藥?什么金枝玉葉?竟然能讓人一夜暴富,甚至還能置辦得起價值萬錢的花州子?
曹友浩眼光犀利,對杜平川張口就來的說辭當(dāng)然不信,只當(dāng)是他不愿透露而已:“不夠朋友哇!你既然有發(fā)財?shù)穆纷?,何不稍稍指點一下?我請你吃酒!”
杜平川見他生疑,真想將槐口的池滸拉過來給自己作證,就是一封石卷柏的草木灰,換來這碩大的花州子。
不過想歸想,
而池滸蛇妖之事,萬不可泄露。
“好??!既然你要請客,我自然奉陪到底!”杜平川順勢應(yīng)下這句玩笑話,心里也沒多想。
結(jié)果曹友浩一聽卻是當(dāng)真了,他指著岸邊那幢張燈結(jié)彩的高樓,然后扯著嗓子就喊:“那一言為定!晚上咱們就在紅旗大飯店碰面!不來的就是王八蛋!”
這話聽得杜平川一趔趄。
倒不是說曹友浩為人耿直,而是紅旗大飯店這個名字,為何如此……如此清新脫俗?
看看蓬安、泮橋,以及中規(guī)中矩的蓮花莊與三岔置,這些地名無一不合于時尚風(fēng)俗,那怎么就會冒出紅旗大飯店這一朵奇葩?
然而不等杜平川細(xì)問,此時曹友浩帶著幾個裹著頭巾的游商,轉(zhuǎn)眼就駛出四五十丈了。
此時他突然感覺腰間細(xì)肉一疼,低頭就見到青耿正幽幽地望著自己。
于是杜平川的臉上,立即就很配合地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后他捉住那雙小手:
“你可是我親手培育的草木花仙子,深得郭伯的寵愛,那我懷疑你干嘛?再說了,梨兒關(guān)的民眾還指望你這個如意娘娘連年豐收,而我供著你都來及呢~”
“哼哼,你知道就好!”
一番鬧騰之后,杜平川也借機做出今天的行程安排,也好讓眾人心里有底:
首先乘坐花州子前往泮橋,在那里看完跳大神之后,再趁著人多,擺攤變賣些毛皮與草藥。
其次則是逛一逛廟會之上的燈展,若是還剩下不少時間,便應(yīng)遙曹友浩,去紅、紅旗大飯店吃酒。
五名關(guān)內(nèi)對此當(dāng)然沒有異議,倒是岳生突然被說話聲吵醒,他跳將起來,嘴里連連噴道:
“臥槽,紅旗大飯店?”
“那可是蓬安最豪華的酒樓!”
“這趟下山,沒白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