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對天發(fā)誓,剛才那場木工坊的大火,不是有意為之。
杜平川肩上扛著楸樹幼苗,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雪林里,他回身看著山下直沖云霄的黑煙,然后篤定道。
原本他以為營地一旦受到敵襲,犬戎的援兵就會發(fā)現(xiàn)端倪,所以在關衛(wèi)人數(shù)不占優(yōu)勢的情況下,延時放火不失一種擾敵的策略。
但哪會想到流民眷戀蓬安,
非得要等李敬山?
不過幸好這大火將他們的藏身之處給燒掉了,如果他們不想被凍死,就只得跟著自己上山了。
盡管其中有很多忽悠的成分,但杜平川相信,只要這群流民在梨兒關待上半個月,就保證能拴住他們的心,到時候攆都攆不走。
雪披鹿吳,
千山鳥飛絕。
新垣昔身上的傷口很少,而經(jīng)過石卷柏的涂抹,他并無大礙,于是非常自覺地走在隊伍最先面開路。
“燧長,岳生呢?咱們要不不要等他?這大雪封山,留著他一個人不厚道呀?!?p> “不必了,他還有事,我自知道怎么安排?!倍牌酱ù藭r想起那道快如閃電的黑影,心里有些擔心岳生,但他卻不好明說,免得眾人瞎著急。
于是收回從虎皮肚兜之上的視線,然后抬頭看向新垣昔身上的繃帶,其緊密又細致:“你這包扎的手法不錯,自己琢磨的?”
然而新垣昔沒說話,
只是指了指身后的白胡子老頭。
杜平川心領神會,他從剛才營地里的一系列觀察,知道這老頭在這群流民之中有著很高的聲望,于是他拱手道:
“多謝老丈,敢問尊姓大名?”
“小意思,免尊姓徐,名布康?!?p> 反正回梨兒關的路上無事,杜平川索性就與徐布康攀談起來。經(jīng)過一番閑聊,他才知道原來徐布康并非來自蓮花莊,而是他外出采藥,經(jīng)過楸樹營地之時,意外就被里面的犬戎俘獲,所以根本就不認識那些流民。
不過大家關押的時間一久,因他又會醫(yī)術,犬戎有時也會找他治病,所以他才借此慢慢贏得眾人的尊敬。
哦,難怪犬戎對你格外上心,還用鐵鏈把你鎖住,原來是怕你這個老郎中跑路了。
此時杜平川正問問與他鎖在一起的那個人,結果徐布康湊近身前,然后試探道:
“大人,你這藥膏不簡單吶,能透露一下那是什么東西嘛?”
石卷柏止血效果十分出奇,由此聲名在外。但因長在絕壁之上,生長條件又極為苛刻,所以一直都披著神秘面紗。
而如今徐布康得見如此神藥,自然百爪撓心,就像新垣柯看見參天大樹就拍手叫好,同樣也是職業(yè)習慣使然。
然而杜平川有意為梨兒關留下這老郎中,便吊起胃口,佯裝不解:
“啊這,我也不清楚,這黑乎乎的爛泥很有門道嘛?我知道用著不錯,但這都關內小姑娘一手調制,我實在不知情。”
“嘖,還沒名字呢?黑爛泥叫著多難聽!要不我給它取個名兒?”
“哈哈那行,但憑老丈作主?!倍牌酱ㄗ栽側∶墓Φ缀苌詈?,現(xiàn)在一被人吐槽,他倒是忍不住笑出聲。
這為器物命名,就像花錢購物,冥冥之中就有一種玄之又玄的成就感,直接就收緊人與物的聯(lián)系,如同簽下一張契約。
盡管徐布康不清楚這層道理,但在杜平川看來,這白胡子老頭冥思苦想之下,早已有半只腳踏進梨兒關。
“漆麻團,這名字多好!”
“呃……”
好在哪兒?這與黑爛泥沒啥差別吧!話說其他郎中取名盡是蘇木、半夏、郁金這樣仙氣飄飄的存在,怎么到這糟老頭子的手里,竟這般不堪?
新垣昔在旁邊聽得一楞,但杜平川卻鼓掌喝彩道:“老丈這名字清新脫俗,別出心裁,簡直就是取名一絕!”
徐布康見此很是得意,他捋著胡子就再三念叨這個名字,顯然回味無窮。
這一番鬧騰,不知不覺地讓眾人走完大半行程,遠遠已經(jīng)能看到梨兒關的那兩座高聳的望樓。
路途將近,杜平川折身就去隊伍后面查看流民狀態(tài),他們久經(jīng)犬戎折磨,有些掉隊的自當要拉一把。順便也叮囑新垣柯,不要將石卷柏之事透露給徐布康。
流民此行從楸樹營地逃難,大多隨身帶著一兩件戰(zhàn)利品,行軍鍋、水壺、半床被褥,甚至還有人背著一桶蟾蜍。
當然這不是像犬戎那樣用來舔,而是打算剝皮洗凈,準備隨便配上生姜炒一盤。
但杜平川走到隊伍最后,發(fā)現(xiàn)一個小伙子什么值錢的東西都沒拿,卻是用衣服兜著一大堆石子。他光著膀子,滿身積雪,
正凍得嘴唇發(fā)紫。
這正是與徐布康拴在門枋的那個人。
“小哥,要不你穿件衣服吧?”杜平川將自己的罩袍脫下遞給他,然后伸手就要去接他懷中的石子。
結果這人突然發(fā)怒,就像惡虎護食一般吼道:“別碰我的寶貝!想搶?先弄死我再說!”
然而剛說完,不知是精力耗盡或怒氣攻心,這家伙踉蹌兩步,啪的一聲就栽進雪地之中,然后那些石子也隨之散落在地。
眾人將視線投過來,而他們發(fā)現(xiàn)是這小子出事了,然后又轉頭跟著新垣昔往梨兒關走,全然不想管其死活。
杜平川見此,只好將這人背在肩上,然后又把石子全部收進彌戒之中:
小伙子,你很不受待見啊,難道你做過什么缺德事?這百余人竟然沒有一個站出來幫你。
調侃歸調侃,
而杜平川還是把他背回梨兒關了。
天色大黑,但望樓之上的關衛(wèi)很快就發(fā)現(xiàn)山間的人群,一聲警梆之下,寨門便隨即洞開。
新垣庖最先沖出來,她在人流之中找到杜平川,發(fā)現(xiàn)他正背一個熟悉的人影,然后就咦道:
“誒呀,這不是蓮花莊的那個石瘋子嘛!大人你從哪兒撿到他的?”
杜平川彌戒之內亂七八糟的東西又多,身上還重,他無暇多顧,便讓新垣庖趕緊拖著這家伙去灌點熱水。
走進關內,他便安排食堂給這批流民做點稀粥,再多放鹽,然后升起一堆篝火給他們取暖。
一片人聲鼎沸之中,熱氣氤氳,而杜平川也終于在檐燈折射的柔光中等到三行小字:
【任務:擊退犬戎】
【評價:半成】
【獎勵:再獲流民】
心滿意足的杜平川點了點頭,他走回小院,正想拿竹簡給流民登記造冊,青耿卻突然飄出大甕叫住他:
“日中之時,城隍廟內波瀾四起,而岳生的牌位由此皸裂,同時也找不到他的身影?!?p> “對,岳生出事了,他出去偵察而被人俘獲了?!倍牌酱ú挥们喙凳?,就將先后的詳細經(jīng)過全盤托出,并且強調完那只黑影的速度,還將虎皮肚兜擺在書案之上。
兩人默然,
抬頭就都從對方臉上瞧出忌憚之色。